世界奇觀號,一艘停靠在碼頭的遠洋遊輪,才剛過旅途的三分之一,即將從阿非利加洲的西部出發,沿著三角貿易的“中程”航線,橫渡西洋。
這是旅途中的其中一站,既是為了補充物質,以備接下來的跨洋航行;也是為了讓遊客領略一下沿途的異洲風俗。
自稱“動物保護組織”的一群年輕男女,在碼頭上的抗議已經持續三天了。他們熾熱的靈魂,沐浴在晚霞的余光中,波光粼粼地映照在這些稚嫩的臉龐上。他們堅信著,這艘船上裝載著從廣袤草原上偷獵而來的無數珍稀生物。他們呐喊著,要讓這片草原的生命,都能回到自己的棲息地。他們詛咒著,再過不久,這群“吸血的惡魔”將會被**反噬。在這之後,他們所接受的一切讚助,包括他們自己,都將作為“罪證”,呈上審判庭。
於是,他們用鐵鏈互相纏繞,穿著印有“禁止刀叉”圖案的白色短袖,紅色的顏料染紅了彼此的脖頸。
“拒絕盜獵,萬一獵物是你們呢!”他們高喊著,歇斯底裡。
激昂的抗議者與安保人員對峙著,穿著精致的遊客們安靜地站在一旁,他們都被隔擋在登船的廊橋外。
“人類進化補完論壇”的橫幅,松垮垮地掛在的豪華的中央大堂入口上。盡管論壇的名稱多少顯得兒戲,但受邀名單上的各位大拿,可顯得含金量十足。來自世界各國的生物學家、醫學家們,他們身份背景各異,來自天南地北,但都聚攏在各種獎項的評委身邊,正在忙著推杯換盞,聊些陽春白雪的崇高理想。他們寒暄著,口中從不吝嗇對他人的讚美,有拿著官腔的、有挺起胸膛展示徽章的、有忙著派發名片的,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得不亦樂乎。
這群專業的學者,他們受邀而來,走的是優先通道,提前登船,自然不用擠在散發著濃烈火藥味的人群裡。但其中的喧鬧,不遑多讓。
但是,恰好有那麽一位受邀請的“學者”,老老實實的排在遊客隊伍裡。
黃峳已經滯留這裡三個小時了,近在咫尺的登船口,仿佛隔著一座又一座高山。一些帶著行李的遊客已經焦躁起來,時不時傳來對抗議者的譏諷和抱怨,更多的則試圖靠近安保人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們,持有船票的人不應受到阻擋。
在這種氛圍下,又有誰會思考,為什麽經歷過驗票、安檢、行李托運等流程後,在航站樓繞了一大圈才能到達的登船廊橋,會有這麽多抗議者能到達這裡?
於是黃峳慢慢地挪步到抗議隊伍後面,他仔細打量著身前這些年輕人。目光聚焦在他們的口袋,腰間或者鞋子。也注意到,一些挎著購物袋的遊客低頭議論著,臉上帶著掩飾笑容的刻意。
他歎了口氣,悠哉遊哉地踱步到一旁,就著礦泉水,吃起了今天從酒店帶出來的午餐三明治。
在頂層甲板的泳池邊上,金發的阿方索戴著墨鏡坐在躺椅上,靜靜地欣賞著他創作的一幅素描,一隻帶著人臉的鷹。
從船艙裡走出了一位西裝革履的老家夥,手上戴著白色手套。
“阿方索少爺。傑克船長問什麽時候啟航。”
“已經黃昏了呀。”阿方索伸了伸懶腰,沒有直接回答,自顧自地將素描卷了起來。“科爾,你覺得這幅畫賣給那些所謂的學者,能賣多少錢呢?”
“對於他們而言,出自您的作品,自然是無價的。”科爾認真的說道。
“哈哈哈,還是科爾你會說話。要是我父親,估計會問我,‘為什麽給它畫上羽毛?’。”阿方索摘下了墨鏡,眯著眼睛看向黃昏下的海岸線,希冀道:“幫我裝個漂流瓶吧!科爾,我的好哥們。”
“好的,阿方索少爺。”科爾的表情總是古井無波,接過了畫稿,沒敢多看。只是依稀看到背面寫滿了注解,標注詳細到每一根骨頭的來源。
“實驗室出結果了嗎?”阿方索已經收起了玩心,轉瞬間變得陰沉。
“報告少爺,布魯部落一共90人口,其中88人因為基因缺陷,導致喚醒失敗。”
“哦,給動物們加加餐吧,剩下兩個呢?”
“一男一女,都是部落酋長的子嗣,長子以及次女。目前次女免疫系統穩定,有喚醒的可能性。長子還緊閉在鱷魚池,沒看出明顯的心理波動。”
“還挺巧,作為E病房的第一次實驗,這裡也要有‘亞當’和‘夏娃’了嗎?”阿方索打趣道。“讓我們的親愛的向導,幫忙翻譯告訴‘夏娃’,接受喚醒,就給她兄長自由。至於‘亞當’麽,讓他親眼看看動物們怎麽吃飯好了。”
“好的,阿方索少爺。“科爾的語氣依舊平淡。
“醫生們都到齊了麽?”阿方索疑惑道。
“還差一人,他好像被堵在登船口了。”
“哦?還在鬧呀?怪我怪我,畫的太入神都忘記了,記得多給點加班費啊。”阿方索打趣道。
阿方索轉身靠在欄杆邊上,接過科爾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平板電腦。
“這個吃東西的家夥,就是那個被堵在外面的醫生?”
“是的,少爺。他叫黃峳,中州醫藥大學的講師,博士畢業,論文與人體解剖強相關。似乎是為了給實驗室撈項目來的。”科爾在屏幕上點了兩下,一張科研項目經費申報表彈了出來。
“你說他,是不是識破了我的玩笑?”阿方索將監控調到了黃峳站在抗議者人群後面仔細打量的畫面。沒有等到回答的意思,自顧自低語道。
“有意思……”
“對了,少爺。船上進了兩條魚,國際刑警和中州緝私局,要不要處理掉?”
“中州緝私局是古老頭的麻煩,我們不用理。國際刑警嘛,布魯部落是自願去聯邦的呀,自由的土地,他們可管不著,哈哈哈。”阿方索嗤笑道。
“科爾,通知船長,鳴笛三次,十分鍾後啟航。”
黃峳將就著吃過晚餐,順路去了一趟衛生間。他看了一眼手表,整理了一下西裝、正了正領帶。伴隨著三聲低回的船笛聲,黃峳往登船口走去。
廊橋前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鐵鏈一節一節地從抗議者身上盤旋而下,敲打出獨特的節奏。
在這種節奏中,從船上走下來倆位穿著純灰色製服的檢票員,臉上帶著專業的微笑。他們扶正了印著“認真負責”字樣的宣傳立牌。指揮著安保人員有條不紊地往兩邊散去,將地面上遺留的鐵鏈、顏料桶收起,清理出一條直達廊橋的通道。
抗議者們從口袋中取出登船憑證,有那麽一兩個還不小心將房間鑰匙帶了出來,摔在地上。他們安安靜靜地排成兩列,只有檢票的時候才指著桌子上的名單,靦腆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挎著購物袋的遊客們,早早地綴在抗議者隊伍的後面,驕傲中帶著憐憫,似乎在感慨自己的機智,也為看到新遊客的“出醜”而感到心情舒暢。
黃峳也混在這個隊伍裡,感到有些別扭,隻好歎了歎氣。
最後反應過來的是那些沉浸在“抗議”氛圍裡的新遊客,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走到隊伍後面,跟著排起了隊。這些人心情是最複雜的,有的為抗議者心生敬意過,此刻變得麻木或者更加堅定。有的昂起頭顱,打算投訴船家,白白浪費自己時間。有的一言不發,眼光掃過黃峳,眼神飄忽不定,是怪罪他不說破還是自覺愚鈍,不得而知。
芸芸眾生,五味雜陳。
黃峳取過房間鑰匙,打算先收拾一下行李。
路過中央大堂時,抬頭望了一眼“人類進化補完論壇”的橫幅。
旁邊的電梯裡剛好走出來一位金發的男子,身形挺拔。跟在他身邊的一位西裝革履的老人,對著他說了些什麽。隨後他迎著黃峳伸出手來。
“黃峳,黃先生?”他的中文有些蹩腳。
“您好,請問你是?”黃峳迎了上去,輕輕一握,用對方的母語回答道。
“阿方索,這個小論壇的發起人…之一。”阿方索總是帶著和藹的微笑。
“啊?好年輕。”
黃峳脫口而出,緊接著就後悔了,補充道。
“年輕有為...”
“哈哈哈,黃先生,真會誇人!”
阿方索顯得有點得意,似乎被誇到“大動脈”了,眉毛舒展。
“黃先生也不錯,你的這篇文章《異體組織移植可能性》,可讓我受益匪淺啊。”阿方索熟練地從科爾手裡接過平板,給他看了一下。這是一篇大學時期為了賺點生活費,寫給科普雜志的文章。
“呵呵,生活所迫,賺點稿費而已。算不上什麽科研成果。難不成阿方索先生,真是因為這個才給我發一份邀請函的?”黃峳打趣道。
“哈哈哈,有何不可呢?黃先生。我尊重每一位往前思考的學者,希望我們有合作的機會。”阿方索拍了拍他的肩膀,借機靠近了些。
“冒昧打擾了,問一下,黃先生對外面的抗議活動,有什麽高見嗎?”阿方索挑起眉毛,小聲問道。
“高見談不上。不知道阿方索有沒有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黃峳斟酌了一下。
阿方索笑眯眯的點了點頭,不說話。
“對於人來說,我覺得不錯,真真假假,但終究是表達了什麽。哪怕被人覺得賊喊捉賊, 但說與不說還是有區別的,沉默並不是什麽好事。但是對於狼來說,這簡直就是在給同類......做教學。”黃峳說完,兩人保持了好一會的沉默。
“英雄所見略同哇!真希望跟你深入探討一下細節。”阿方索一把攬過黃峳的肩膀,很是“親密”。
黃峳沒太敢靠近阿方索,一篇名不見經傳的文章,足以證明眼前這人的一些能力和手段。再加上不遠處依稀傳來一些目光,如芒在背,讓黃峳有點想盡快離開。
“黃先生,今晚的接風宴,記得早點到,給你安排好了座位,順便介紹一些朋友給你認識啊。”阿方索依舊是笑眯眯的,和氣地說道。
不等黃峳答應,阿方索已經轉身往裡走去,跟老人說了些什麽。緊接著老人向他走了過來,遞過來一張邀請函,微微欠身。
“您好,黃先生。我叫科爾,阿方索少爺的管家,也是遊輪的負責人。今晚還請準時到場,如果有一兩位同伴,就在邀請函上加上姓名就好了。先不叨擾您了,有什麽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服務台。”
黃峳隻好道了聲謝,接了過來。
對於阿方索的好意,他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站到房間門口。
“難道是大學時期扶老奶奶過馬路,導致的蝴蝶效應,結果救了這個外國人一命?不然很難解釋,阿方索先生為啥會對我這麽客氣。難道說?”
“估計他喜歡上你了。”黃峳身後傳來聲音。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眼睛一晃,已經被人拽入房間,壓著肩膀,按在反鎖的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