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鼓動,花瓣收攏,從盛開到重歸於花苞。
最外一層的白玉丹衣開始結成,第二層的火紅丹衣開始沸騰。
沸騰?
季世梅感受到了丹藥的異樣,時間好像停在了這一刹那。她之前似乎太高興了,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了,於是她便不自覺地將炎道靈藥的煉化代入成了尋常的手法和時間,即使她加入了不同尋常的火靈芝。
沸騰。
張昭度感受到了丹爐的震顫,地火的突然暴亂,時間好像同樣停在了這一刹那。也在這一刻,他才想起來了為什麽他會在看到火靈芝時感覺到異樣。
那是幾年前,他在煉丹房翻到了之前師兄留下的煉丹筆記,那一頁是怎麽寫的來著……
火靈芝,炎道靈藥,數量稀缺,挺貴的。
在炎道丹藥的煉製中用途廣泛,即使不作為主藥,依然可以主動添加,精煉丹藥,提升品質,甚至可以借此精進手法,提高丹道境界。
惟藝高人膽大者方能一試,至於看到這一頁的修士,記得慎用。挺貴的,小命和靈藥都是。
藝高人膽大。
人膽大?
季世梅,確實狗膽大的。
藝高?
他記得季世梅有個“丹道才女”的名號,不過好像是自封外加同門吹捧起來的……
靠。
砰!
火紅丹衣沸騰燃燒,轉瞬間吞噬了丁玲花液,整顆丹藥被染得一滴血紅後一聲悶響炸開,將丹爐震出十余道裂痕,徹底暴亂了丹火!
季世梅猝不及防,被這暴亂反噬震得七竅流血,險些栽倒在地。
“怎麽會……”
她面色慘白,四肢有些不聽使喚,呆愣看著面前的丹爐。而就在她不知所措這短短幾息時間,地火還在熊熊燃燒,爐上已布滿了裂痕,即將要把兩人吞入火海中。
熱浪幾乎將張昭度的發尖點燃,但他的速度似乎比地火膨脹還要迅速。摸爬滾打幾十年,對於危險的及時反應與戰略性撤退的能力早已成為了他最引以為傲的本能!
只見他乾坤袋中飛出一張青色符籙抽拉變大,將兩人卷在一起彈射出山洞,那丹火也是緊燒著符籙的末尾衝出。
原本鑲嵌於山體的洞口如同一頭髮狂的妖獸,口吐斑斕烈火,將沿途所有草木生靈盡數焚滅。
地火符源源不斷噴吐出的火蛇絞纏在一起,好似一條火龍在山林中一往無前,火靈芝的精煉更是讓這火龍沒有輕易消散,助其不斷發瘋舞動,飛向了那東南方!
風和日麗。
如往常一樣平靜的客家村。
在這幾天,客阿寶將自己從東山上采下來的藥材碼在一起,打算讓客盡凡去跑個腿賣給村裡的孔本松。對於有些藥材,孔本松出的靈石往往比集市裡出的更高。
“盡凡,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客盡凡背起藥筐,向背後招了招手,腰間還掛著之前在集市買的面具,客阿寶說什麽都讓他在這兩天出門時掛在身上,或許是想和同村的人一起比比在大集裡淘到的東西。
他就這樣一路來到藥鋪,放下背上的藥筐,剛想開口。遠處的山林突然驚起了一片白鷺。
轟!
熱浪席卷而來,幾乎將那整片房頂掀飛。烈火的余波將他衝倒,分不清什麽草藥劈啪打在了身上,腰間的面具也被順勢震飛,好巧不巧地蓋在了他的臉上。
最後清醒的時候,他隻透過了面具雙眼的縫隙,模糊地看見了一條龐大的熾焰火龍席卷整座村子,獨屬於丹火的赤紅燃盡了他全部視野。
同在此時。
張昭度兩人乘著青色符籙飛在空中,望著山底一片焦土,心中不免有些後怕,也幸好自己。
“本小姐可是丹道才女,怎麽會,怎麽會,怎麽……”季世梅雙眼空洞,口中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語。
張昭度靜靜地站在一旁,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丹道才女?別開玩笑了,也就是因為她爹是外門執事堂副長老,她若是哪天換了心情馴了幾隻妖獸,這名號馬上就又改成“令道才女”了。
青色符籙鼓動狂風急行而去,腳下的風景也變了一番,從原先被燒成焦炭的一片烈焰通路,變為一座山村的殘垣斷壁。
即使中途有山林阻擋,丹火余威也足夠將這凡人山村付之一炬。
沒有人哀嚎,對於大部分村民來說,由生到死不過一瞬間。只有極少數身體算是健壯的村民在房屋的廢墟中蠕動,就像是在烈火中掙扎的蛆蟲,劈啪作響。
季世梅的耳邊響起了風聲,這一次她沒有動用神通,但那微風卻不知從何處帶來了猶如鬼魅癡語的說書聲。
“只聽那天空忽然劈啪作響,雷霆四起,一行人皆是被震得面色慘白,還有一小子乾脆兩腳軟了在地……”
她面色慘白,雙腿根本直不起來,任由身子癱軟在了符籙上。
“那漫天雷雨登時就靜了下來,一下子就攥成了拳頭大小的仙石,嗖的一下就飛進了那房子大小的丹爐……”
風和日麗,丹火將房子當作了丹爐,飛了進去。
“火一滅,蓋一掀,丹香飄了八百裡……”
黃土房子燃不起多少火,屍體烤焦的香味飄向了空中,飛向了雲端。
他們之中有的看見了天上飄過的符籙,如溺水之人看見救命稻草,艱難地舞動著被火焰烤成黑紅色的殘臂,向著殺人凶手呼救。
“哈哈哈,丹道才女……”
她的嘴唇發顫,手腳冰冷,雙眼無神。
“哈哈哈,丹道才女……”
她上一次見過血是什麽時候?
圍殺妖獸,剿滅山匪,討伐魔道。
她是正義的。
她應該是正義的。
她……是正義的嗎?
“哈哈哈,丹道才女!”
“別說了!”
季世梅大吼一聲,頭髮披散,雙眼爬滿血絲,顯得猙獰可怖。一旁的張昭度根本就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見這大小姐回頭看向自己,好似一隻吃人妖獸。
然後,他就聽見那妖獸張開血盆大口,吐出了人言。
“快去把下面還活著的村民,能救下多少就救多少!立刻,馬上!”
張昭度看著她那雙血紅眼睛,壓根不敢多遲疑,連忙點頭如搗蒜答應道:“是是是,這符籙會自動將小姐送到清風觀,等救完這些村民,我便立刻回去向小姐稟報。”
一陣清風吹過, 符籙上便只剩下季世梅一人……
張昭度腳踩一片殘葉,剛剛那張青色符籙已經是他壓箱底的禦空法寶,只能先用這個對付一下。
他看著腳下,少數的幾個活人翻騰在火焰中。
他們看到了仙人飛來,以為是要救他們,興奮地強撐痛苦揮舞手臂,卻見那仙人又停於空中許久,只是在冷眼旁觀,沒有半分營救的意圖。
仙師大人,我們在這裡啊!
仙師大人!仙師大人!
他們喊不出聲,只能勉強繼續揮舞著手臂,或是用燒剩下的另一隻眼睛向上看著。但張昭度卻出人意料地遲遲未下來。
仙師大人!
啊啊啊啊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仙人不來救我們!我們平日裡沒有少交貢收,每次都隻多不少,為什麽仙人只是下來看著,卻不來救我們!
啊啊啊啊!為什麽!!
他們無力呼喊,只能在心中無助又崩潰地呐喊,好不容易流出的淚水又被丹火余溫蒸乾。
最後,這些村民臨死前還是發出了聲音,但不是呼救,也不是責問,只有那微弱至極的一聲“吭”。
或許是自己之前上交的貢收還是太少了吧,不然仙人怎麽會不來救他們呢?
張昭度面色原本有些掙扎,但隨著下面的動靜越來越小,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冷漠起來。他本來是想順著季世梅的命令去救那些人,畢竟那大小姐的狀態著實嚇了他一跳。
不過就在剛剛,他突然看到了一個機會。
一個能讓他進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