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船长踩在甲板上,仅仅只是一块甲板上,他往前一步,另一块甲板就移动到他的脚下,现在,整一个帕斯顿号都已经被拆解,但每一个部分又互相连接,这重新拼凑出来的帕斯顿号在他的脚下承载着他的身体。
已经快到起床时间了。
他知道的,那两位客人应该快要醒来了,所以,在客人们醒来之前,他希望能够在这之前解决掉这个问题。
这一次的口谕是一个很‘广泛’的要求,天使仅仅只是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一位来访者,至于罗伊船长需要做什么,天使并没有告诉他,所以,罗伊船长只能够自己判断,这是一种很自由的选择,他可以选择自己怎么做,自己怎么去做。
天使只是告诉他有这么一件事而已。
“一位来访者,想要对我的船做什么?”他看见了那个男人所做的一切,他看见了那个男人沉入到帕斯顿号之中的模样,他也看见那一根鱼叉从男人身上穿过,但并没有对男人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看见,那个男人在穿过每一个物质的时候,他的身体都会出现一种重叠的景色,就像是几张同样的画作重叠起来,一时间看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男人本身,或者,每一个都是男人本身,每一个重叠起来的影子都是男人本身。
通过某一种方式把自身分离成数个吗……不,最开始的时候,在鱼叉穿过那个男人的身体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是通过同一种方法让自己脱离鱼叉的束缚的,也就是说,这一个重叠的本质是让男人能够和那些现实物质进行不接触的交互……他能够让自己穿过那些实质。
不论原理是什么,知道了方法就足够了。
这是我的船。
帕斯顿号能够分解,但并不是无限的分解,最小的分解单位是一个‘块’,一个实体,比如一块木板,一颗钉子,木板并不能够继续拆分,钉子也不能够继续拆解,这些拆分是有极限的,对于帕斯顿号来说,这就是极限。
那一个男人到了一个实质的块状物之中,他通过那一种方式进入到了块状物之中。
……呵。
罗伊船长记得很清楚,那一个男人在进行这一种‘行为’的时候,在刚才他这么避开鱼叉的时候,他在海水之中坠落了下去,也就是说,在这一种方法里面,海水是那个男人无法避开的枷锁。
于是,那一个块状物被压入大海之下。
帕斯顿号新一轮的组装之中,将那一个区块压到海水之下,除此之外,其余的部分构筑回到最初的帕斯顿号的模样,就是这样,回到最初的模样。
罗伊船长闭上眼,聆听着海水的声音,聆听着那被压入水下的声音,现在,帕斯顿号再一次航行于海面之上,而那被压入大海之中的人,那位‘朝圣者’已经没入大海,他知道,如果那个人还想要‘活着’,就必须脱离他此时藏匿的区块,这也就意味着,那个男人要么没入大海之中,要么,再一次回到可以被触及到的地方。
这个国家并不缺乏朝圣者,这个国度并不缺乏那些觐见天使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觐见天使,觐见天使……那些人都想要觐见天使。
罗伊船长并没有这个奢求。
他走上了这一条路,并不意味着他要如同那些人一样被身后的人推动着,他并不需要被推着行走,他可以站在原地,在还没有到道路上最为拥挤的地方之前,他不需要被那些人推着,他可以站在甲板上,站在自己的船上,他可以垂下头,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拥挤着朝着前面行去。
叮。
帕斯顿号告诉他,那一个人,那一个男人再一次从区块之中脱离。
“……呃。”
男人从自己的喉咙之中挤压出这一个音节,也只能挤压出这一个音节了,他从那一块木块之中脱离出来,借着这一个相同的频率脱离束缚,紧接着,他就再一次落入了海中——这一个块状就在大海里,当他脱离的时候,他就来到了大海之中。
……无法呼吸。
在大海之中本来就没有呼吸的方法,他回到了最初的频率,用自己的身体划着水,他必须去到水面上,唯有这样子,他才能够呼吸。
……失算了。
其实他的行为并没有错误的地方,只要能够接触到那一条船,他就可以通过频率进入到那一条船之中,但是,这一条船的变化脱离了他的预料,这一条船本身是在变化的,是可以变化的,他已经亲自感受过了,那一条船分解成大量的区块。
这不是普通的船只能够做到的。
这不是自然的船只能够做到的。
他无法信任任何人,至少现在,他不能够信任任何人,哪怕是对他展现了善意的人,他也不能够信任,他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真的在关心他,还是那些天使的信徒,他现在不敢祈祷,他连祈祷都不敢。
如果能够联系到信仰的天使,那自然是好的,但……现在他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他害怕的就是,在自己呢喃祷告语之后,在自己做出祈祷的姿势之后,回应自己的到底是谁。
他逃出去了吗?
他真的逃出去了吗?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他从来没有逃出去,他从来都没有成功逃出去,他是如此坚信,他不可能这么简单逃离。
将头探出水面,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空气涌入到肺部之中的感觉令他着迷,如此着迷,就是这种感觉……在水中总会让人畏惧无法呼吸,即便是他也无法改变这一点,一切都还没结束,一切都才刚刚……
叮。
他看见了那一条船,而也是在他看见那一条船的时候,锁链的声音在四周响了起来,那是船锚,那是连接着整一个船锚的锁链,那锁链就在他的身旁,在他从那一个块状物之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在他游到海面上的时候,那些锁链就出现了。
……被发现了。
男人知道,现在那个船长正在把自己按入到水中,那位船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他的身体只能够在同一时间保持一个频率,所以,当他避开那些鱼叉和锁链的时候,大海就会把他吞没,大海并不能够承载他的身体改变之后的频率,在脱离那些物质的时候,他也会沉入大海之中。
……得想一个办法。
他抓住那些锁链,这一次,他没有改变自己的频率,他让自己和这些锁链接触起来——锁链本身并不锋利,并不像鱼叉那样朝着他的身体刺来,这些锁链是现在的他可以接触的,他抓住那一根锁链,那一根锁链连接着那一条船,所以……锁链能够到达船上。
连接。
是的,至少,从一个物质到另一个物质之中,是需要连接的,他抓住那一根锁链,此时,那一根锁链正朝着大海深处坠落,这一条船的船锚被放下来了,正因为这一条船锚被放了下来,那些锁链才会朝着海中坠落。
屏住呼吸。
他的手穿过了那一根锁链,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在他抓住那一根锁链的时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穿过,他固定好自己的身体,在大海将他扯入到深邃的蓝色之前,他朝着锁链游去。
他需要触及到那一条船。
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游回到陆地,而且,在这个地方,他根本不知道陆地距离自己还有多远,他逃离了那里,他挣扎着逃离,没有人能够带着他回去。
海水被绞动了,坠入大海之中的船锚和那一根锁链将这一片区域的海水都向下压去,这带动着这一片大海形成了一个向下的漩涡。
……他想把我按入水中。
咔嚓。
男人咬紧牙关,他本就没有多少力量,在海面上游了这么久,他的体力本就快到达极限,现在这一口气若是松了,他确信自己将会永远地沉入到这一片海里。
但。
他睁开眼,海水刺痛了他的眼睛,刮动着他的眼睛,那些咸涩的味道让他几乎无法看清楚任何东西,寻找着任何一种可能性。
……船。
这一条船是在改变的,那些结构,那些东西,但是那一位船长不可能在同一时间看见所有,每一个结构不可能都进入到他的眼中,也就是说,那位船长一定有别的方法感受到这一条船的每一个地方……换句话说,换句话说。
——他可以‘伪装’成这一条船的一部分。
在刚才穿过那一扇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这一条船的频率,而在进入到那一个区块的时候,他也铭记了那一个区块的频率,现在,他需要赌一次。
他的身体沉入大海,但是他的身体和那一条锁链连接在一起,在深邃的海中,在无法被肉眼看见的海中,他的身体的频率和帕斯顿号逐渐趋于相同。
他屏住呼吸,屏住呼吸,源自于大海的压迫感让他无法汲取更多的气体,胸口被那一种力量按动着,几乎要绞碎他的内脏。
——会死吗?
当然,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在这么过去一小会儿,他就会因为窒息而死亡,或者一位海水的压力,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如果他仍然能够得到注目的话。
叮。
在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漆黑的时候,锁链开始朝着上方拉动,同时带动着他的身躯,朝着海面上升。
……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