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些嗤之以鼻,認為沼澤幽魂不過是個聳人聽聞的傳言,其實想想也知道,像那些偏僻無人的地帶不光滋生毒蟲蛇蟻,還是衍生出無數諸如此類可怕傳說的絕佳場所,以往就連一座廢棄古堡在外人眼中都被認為多多少少住著幾個可憐的幽靈,但,誰知道呢?誰知道那些闖入費羅達的愣頭青遇到了什麽麻煩,我猜要麽是被鱷魚吃了,要麽就是被沼澤吞沒,總之絕不可能和所謂的沼澤幽魂產生關聯,我認為那些傳聞多半出自某些人的臆想。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點,憑借湯米的敘述,我至少知道了那裡危機重重,是塊難啃的骨頭,說明要把它摸透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是該想想解決的法子,當然,我得在費羅達實地考察一陣子,以便制定一個萬全之策。
但我必須承認,我並非作策劃的好手,我解決問題往往簡單粗暴,極容易忽略那些細枝末節,但往往細節才能決定成敗,所以,或許我需要一兩個智囊。
我完全理解湯米的意思,既然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我想再笨的傻瓜,此刻也該聽懂他話裡的意思,於是我說:“湯米,你是要我解決費羅達這個麻煩,順便把它作為回歸家族的投名狀?”
“這是當然!西蒙,這難道不是件一舉兩得的事麽?”湯米瞪大了眼睛說道。
“僅憑我一個人?”我笑道,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湯米隨即說道:“當然不,我認為你需要組建一支探險隊,這點我能辦到,我會出資幫你召集一幫經驗豐富的探險好手,以確保萬無一失。”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我們的確需要一支隊伍,這很有必要,不僅如此,我們或許還得用到火器,甚至炸藥,這樣一來,如果到時候真出現什麽沼澤幽魂,就讓它嘗嘗炸藥的滋味!”
湯米聽到我的話,有些驚訝的說道:“西蒙,以前可從來沒人這麽做過。”
“所以他們都死了。”我說。
“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湯米問。
“你打算和我一塊去?”我看向他,又望向他受傷的腿。
“我認為我有去一趟的必要,我得代表懷特家族,和該隱家族進行交涉,我能預料到該隱家族到時會來找我們的麻煩。”湯米解釋,隨後又追問道:“所以,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什麽時候?十天?或一星期?
不,當然越快越好,對於湯米的提問,我的回答是三天。我撫摸自己的眼睛,不確定這對沾染了奇異血液的乾草眼珠還能維持多久,但我能感覺到它正在變得黯淡,蠕動的血絲正逐漸走向枯竭,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但在此之前,我必須解決掉眼下的麻煩。
本身我毫不關心舒羅曼這個老家夥,對於他所犯下的罪行,我既沒有審判的權利,也不感興趣,但在他派出槍手的那一刻,性質可就不一樣了,他無疑是觸犯了我和湯米,且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不管他是否知曉我們的身份,也不管他是否為此追悔莫及,我們都該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舒羅曼不該插手此事,他的行為無疑給了我們乾掉他的理由,不過我並確定舒羅曼現在掌握了哪些信息。我在想,如果他發現自己派出的槍手已死,且查出這件事的背後是我和湯米,屆時他又該如何應對?或者說,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三天時間,解決掉舒羅曼這樣一個大人物,似乎並非一件容易的事,還得在這期間組織一支探險隊,難度可想而知。
我征詢湯米的意見,湯米表示,三天的時間有些緊迫,但他會想辦法。
夜幕很快降臨,窗外矗立著一棵棵樹木的影子,貓頭鷹的叫聲在林間響起,這聲音很有穿透力,傳遞出很遠,很遠。
山裡總是天黑的更快些,也更冷,我們不得不燃起客廳的壁爐取暖。晚餐是鱘魚籽醬搭配撒了黑胡椒的牛排,牛排只有兩三分熟度,切下一塊,剩余部分便開始往外流出血水,牛肉很嫩,汁水充盈。整座莊園格外安靜,夜晚的房間有些發黑發暗,可能是燈光較為微弱的緣故,因此不得不吩咐仆人多點了幾支蠟燭,但光線依然有些昏暗。
在餐桌上,我總會有意無意的去注意那些被投射在桌面、牆面,以及天花板上的影子,我認為這很有趣,從小我就有觀察影子的習慣,它們既令我感到憂心,又令我感到好奇,它們的多變的,如同我搖曳不定的內心。
吃飽喝足,仆人們開始收拾起餐盤,湯米吃得很飽,我沒怎麽注意,但他似乎吃下了好幾塊牛排,以至於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表情難受的解開肚子上緊繃的襯衣紐扣,直至從開叉處露出了他體毛濃密的脹起的肚皮,這才見他露出了放松且愉悅的表情。
我望著湯米,望著他投射在牆上的那片黑影,又望向藏匿在黑影裡的畫框,隨後我的目光又看向湯米,這時我想到一個疑問,我把身前的餐盤遞到仆人手中,又將桌上那些花瓶與燈盞往旁邊挪了挪,以便給我們的談話留出位置,接著我身體前傾,問湯米,我說:“湯米,你覺得現在怎樣。”
“噢,西蒙,讓我緩口氣,我再好好回答你的問題。但你的這個問題著實有些奇怪,什麽叫‘你覺得現在怎樣’?”湯米語氣緩慢的道。
“湯米,你是否覺得我是個災星?”我沉住氣,說出自己的想法:“畢竟你在我這沒討得什麽好處,還因此險些喪命。”
“老實說,是有些不太對勁。”湯米緩過神來說道,但他隨即又表示:“但,這根本沒什麽,一切都是我自願的,為此我心甘情願。”
“為什麽?”我問。
“你問為什麽?不為什麽,我隻單純覺得這很有趣,生活仿佛又充滿了激情,我正在嘗試學會堅強,做點男人該做的事,就像你一樣,何況我們是兄弟。”湯米說。
我嚴肅的道:“湯米,可這不是遊戲,我們隨時可能喪命,我們只有一條命。你要知道,如果那顆子彈打中的不是你的大腿而是心臟或腦門,你可就得告別這個世界了。那樣一來,你現在或許已經開始腐爛發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吃著牛排,和我共進晚餐,你將失去你的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湯米似乎從我的話中聯想到了什麽不太美妙的景象,他皺起眉頭,說道:“西蒙,你應該給我點時間,讓我把食物好好消化一陣子,再同我談論哲學。”
“湯米,這不是哲學,這是血淋淋的現實,你可以不計後果,但我不想連累你。”我說。
聞言,湯米沉默了一會, 隨後他直起腰板看著我說:“我不是傻瓜,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西蒙,你不該這般羞辱我。”
我說:“你認為我的話對你而言是種羞辱?”
湯米咬著牙肯定的說:“當然,難道不是麽?你覺得我是個軟蛋,認為我不配與你為伍,怕我拖你後腿,在你眼中我依舊是那個沒用的懦夫,對麽?難道這還算不得羞辱麽?西蒙,你以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我僅僅只是希望你能高看我一眼,承認我的價值,僅此而已……”
湯米的話令我陷入沉默,他此刻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無比渴望向大人們展現自己的價值,即便在他臉上,已延伸出了無情歲月留下的皺紋。
在這一刻,我似乎隱約看見了什麽,在我眼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從小不被認可的笨孩子,一個連走路都會摔倒,被旁人嘲笑的傻孩子。一個被家長和大人們忽略了的孩子,一個從不被談論,被無視的孩子,一個極力想證明自己,大人卻總是不屑一顧的可憐的孩子。
我似乎想到了許多年前的某天,當我神氣十足舉槍打靶的時候,身旁曾跟著一個比我大十多歲的青年,他一邊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一邊獨自站在角落的樹蔭底下笨拙的擺弄槍械,卻一不小心使槍械走火,讓子彈擊飛了自己的帽子。他被嚇得癱坐在地上,隨即便被自己刻薄尖酸的母親擰著耳朵訓話,被罵了一遍又一遍蠢貨,被當眾淪為笑柄。
而他只是撓撓頭,露出一副憨傻的尷尬笑容。
湯米,就是那個總是被忽略,從不被看好的孩子,那個犯傻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