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娘娘,如今已至宫禁,若是有个您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朝月还是有些犹豫,她在宫中多年,无论是纯妃还是郑昭仪,亦或是吕婕妤,她们失子之时尚有太医在侧,也仍痛苦不堪,她的娘娘怎能在这样万民同庆之日受这样的罪?
皇贵妃闻言,沉默一息,一掌拂落了茶碗,恨声道:
“你当本宫想吗?这宫里,她!她们!他们!都想要本宫的命!可本宫偏要活着!偏要,好好的活!”
皇贵妃说到最后,声音却已经颤抖起来,朝月簌簌落下泪来:
“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熬药。今夜是西北风,奴婢站在风口去熬,定不会招了人眼。”
“你去吧,本宫能信之人,只有你了。”
朝月应声退去,只是门扉合上之时,却见灯光映照之下,一滴泪从皇贵妃的面颊滑落,如琉璃坠下,顷刻间四分五裂。
宫道上,宣帝坐着轿,可心里却很不得劲儿,明明今日在冬至宴上驳倒礼部给事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还在眼前,等他进了飞琼斋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个味儿。
况且,自己此时过来,竟也不留他?
宣帝也不知怎么,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可轿辇却早已备好,他也将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着自己的行程。
今日,他抬了?妃一手,自要去皇贵妃处安抚一二,素来大节之日留宿乃是中宫的殊宠。
只是今日宣帝到了长宁宫外的时候,只觉得很是安静,隐隐有一股子药味飘来。
“皇贵妃这会儿还要喝药?春鸿,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宣帝看了一眼春鸿,春鸿立刻应声而去,这会儿长宁宫宫门紧闭,春鸿敲了几声却不见人应。
“去小门瞧瞧。”
宣帝吩咐一声,春鸿正要前去,忽而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是皇贵妃的声音。
可随后,这声音便狠狠压了下去。
一墙之隔,宣帝拾衣而下,春鸿忙跟上了宣帝的脚步,主仆二人进了小门,那小门只是拴着,春鸿捅咕了几下便开了。
二人刚自正殿后走到前头,便见朝月端着一盆水飞快的走出来一泼,又回去了。
那水带着腥味儿,春鸿上前去摘了一片沾了水的草叶,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圣,圣上,是,是血!”
宣帝从春鸿手中接过了草叶,默默不语,他隐没于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去小厨房捡些药渣。”
宣帝身周的气氛实在诡谲,春鸿不敢耽搁,等他回来时,宣帝正一错不错的望着正殿。
“一个时辰后,我们再来。”
再来?
春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皇贵妃这会儿怕是身子正不爽的时候,圣上这么何故这么折腾皇贵妃?
回到宫道上,春鸿扶着宣帝上了轿辇,宣帝声音轻淡如自语:
“不过片刻,她的宫人便泼出来三盆血水,她这是要朕做傻子吗?”
今夜,长宁宫中宫人安睡,无人知道宣帝主仆曾来过一次,而正殿的皇贵妃此刻冷汗淋漓,她不住痛苦的低喃:
“朝月!朝月我好疼!好疼!你,你打晕我吧!”
“朝月,我疼,我疼啊!娘,我要娘,娘,你来抱抱姝儿啊!”
“疼,娘,好疼好疼………………”
朝月却不敢停手,她一边流汗一边流泪:
“娘娘,娘娘您再忍忍,奴婢和刘太医学了这一月的推拿之法,一定,一定帮您早点,早点......”
朝月说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双眼,皇贵妃却已然面若金纸。
不知过了多久,朝用一块上好的孔雀锦将坠落的血块包住,她看了一眼,忙包好了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竹篮里,为皇贵妃拭了拭鬓角的汗水。
“娘娘,是个小皇子。奴婢和相爷说好了,明晨起,便让小皇子和采买的车子出宫,为小皇子找一块风水宝地。”
朝月勉强露出一抹笑意,安抚着皇贵妃,皇贵妃只喘息几声,立刻道:
“去开窗,熏香,莫要让人发觉一丝一毫的异常!”
“娘娘!按理您现在该坐小月子,哪里能见风?”
“有帐子,有锦被,不打紧的。”
“......“
“去!咳咳.....“
皇贵妃激动的咳嗽了两声,朝月连忙去了,一开窗,皇贵妃便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撑着身子,便要伸手去那竹篮,却在最后一刻,被朝月握住了手:
“娘娘,别看了,看了就要念着,念着就忘不了了,忘不了,您这辈子都睡不安稳了。”
皇贵妃指尖颤了颤,抬起尖瘦的下巴:
“你去吧。”
月色凄清,皇贵妃在榻上撑起生疼的身子,目送着朝月的身影退出房门,直到她再也看不到。
“娘娘,夜里冷,加件衣裳吧。”
华秋给姜曦披上了一条兔皮斗篷,寒风吹的上面的绒毛东倒西歪,可是姜曦却看着窗外,或是雪,或是月,或是其他。
“你去歇着吧,我再站一会儿。”
“奴婢陪着娘娘。”
姜曦没有再说什么,算算时间,圣上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长宁宫吧?
皇贵妃呢?
她又在做什么?
怕是要急于处理自己身体中的隐忧吧?
早在刘太医入太医院的第二天,从杞便想法子将此事来报,更不必提刘太医在太医院中取药之事。
纵使刘太医有几分聪慧,里头的药材或多或少掺杂着避人耳目的东西,可姜曦和从杞都非等闲之辈,自能推出皇贵妃取药的用意。
而姜曦,便是皇贵妃为自己选好的替孕人选。
谁让李才人腹中,是一位公主呢?
冬至宴这一天,是皇贵妃一定会选定,也是姜曦为她选定的好日子。
伤吾母者,皆亡子。
这才只是头菜,个中滋味还要他们细细品味才是。
姜曦的思绪飘飞,渐渐飞往黑暗的角落,忽而,她觉得掌心一暖,回身看去。
“茯苓姐,你怎么来了?”
“我瞧着曦妹屋里的灯亮了,想着曦妹这么晚了还没睡下,怕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谁承想,曦妹在吹冷风。”
茯苓说完,摸了一把姜曦的手:
“嘶,怎么这么冷!也不怕伤了身子!青橙,快去煮壶姜茶来!”
青橙忙去了,华秋也跟了出去。
“茯苓姐现在越发有派头了,我可要乖乖听话才是。”
“数你精怪。”
茯苓嗔了姜曦一眼,随后一句话勾起了姜曦的注意力:
“曦妹不想知道我今日去做什么了吗?”
“茯苓姐愿意说?”
“曦妹喝了姜茶我就说!”
B:“......“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茯苓气的直瞪姜曦:
“一碗姜茶真真是要你的命了!我瞧着对曦妹来说,监正楼的三十六道酷刑怕是都不比一碗姜茶顶用!”
“话不能那么说,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世间会有味道如此难缠的东西,一口上来,脑瓜子都成浆糊啦!”
茯苓“哼”了一声:
“人家可是药材里的宝贝,独独曦妹你嫌弃罢了!”
二人说笑间,姜茶被端了上来,茯苓盯着,姜曦灌了两碗,发了一身的汗,手都热了,茯苓这才放过了姜曦。
“曦妹都要做娘了,还跟孩子似的要人哄着吃药,也不怕我外甥将来笑你!”
“茯苓姐怎么知道是个外甥,不是个外甥女?”
茯苓认真想了想: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只要曦妹好好的也就是了。也是我学艺不精,曦妹不若到时候让小从太医瞧瞧?”
“我才不,我不知,旁人谁也不知,到时候不拘生个什么,都好。”
“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儿的!该打!”
茯苓甩了帕子在姜曦肩上拂过,姜曦则笑着歪进茯苓的怀里:
“哎呀,茯苓姐打着我了,我要倒了!”
“哎哎哎,曦妹你玩赖!”
姜曦在茯苓怀里蹭了会儿,竟觉着困了,临睡前,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亏了,姜茶白喝了!
该问的事儿还没问出来呢!
等姜曦睡去后,华秋叫来彩云,将姜曦抱起放在榻上。
“慢点儿慢点儿,别惊着娘娘。”
“小心,别抻着曦妹的肚子。”
华秋和茯苓同时说着,彩云倒是没有紧张,很是轻松就把姜曦抱起,轻轻放在榻上。
“娘娘个儿高,倒是轻的慌。”
“这一月,娘娘心里也积着事儿,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了。”
华秋说了一声,这才与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飞琼斋外风雪交加,里面却温暖如春,让人好眠。
长宁宫中,皇贵妃刚刚合上眼,朝月便急急赶来:
“娘娘!圣上来了!”
皇贵妃立时瞪大了眼睛:
“圣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妃没有留下圣上?!”
朝月分身乏术,哪里知道,这会儿慌乱不已,皇贵妃很快镇定下来:
“无妨,屋子里已经熏熏过了,我如今有孕,圣上不会做什么的。”
皇贵妃一边说着,一边让朝月取了素绢过来,在腰间缠了许多,腰身这才粗了些许。
“去请圣上入内吧。”
朝月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皇贵妃在唇上抿了一层胭脂,这才踩着鞋子下了榻。
一阵剧痛让她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好半晌这才缓缓爬起来,等听到脚步声,她立刻坐在梳妆台前,看向外头:
“圣上来迟,妾都已经睡下了。”
宣帝直接闯了进来,带来的?冽的寒意,使得皇贵妃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朝月急忙道:
“圣上,这里有熏笼,您先暖暖身子吧。”
宣帝没有理会朝月,而是大步走到皇贵妃跟前,他垂眸看着皇贵妃,那张被世家娇宠出来,白皙细腻的脸上,连笑容都有固定的弧度。
哪怕她刚失了一子,却能笑的这般温柔无害。
“朕今日有些酒醉,在乾安殿歇了会儿,冷不防梦到一幼子叫朕父皇,说他好冷,朕惦念着皇贵妃,特来看看。”
宣帝一字一句的说着,皇贵妃面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她勉力撑着:
“那是妾的福分。”
宣帝垂眸,抬手放在皇贵妃微突的小腹,低语:
“朕听闻,腹中之子三月而动,不知皇贵妃这段时日可有感觉?”
“他还小,是个疼娘的。”
皇贵妃含糊着,宣帝却不许她含糊:
“那他怎么也不动动,他是不喜欢朕吗?”
“圣上,皇儿还未出世,这会儿也晚了,您总不能不让皇儿睡觉吧?”
“朕未有此意。”
宣帝突然觉得很无趣,看着皇贵妃那张血色尽失,口唇鲜红的模样很是无趣,甚至有些令人作呕。
她和她的父亲一样狡诈阴险,一样不择手段!
或许是孙太医某一次让她起了疑,或许是她本未完全相信孙太医,可如今,她失子却假孕,有盯上了谁?
明妃,还是李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