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大着胆子听圣上说一回。”
既是正事,姜曦也未曾含糊,她整理好了衣裳,正襟危坐,让华秋上了茶水,这才道:
“圣上,请说吧。”
宣帝不由莞尔:
“不听的是卿卿,端肃的也是卿卿,朕都不知该怎么说你。”
可话虽如此,宣帝还是因为姜曦的重视心里高兴着,这会儿也开了口:
“这是朕近日收到的一封密折,乃是参户部尚书周做之贪墨公款之事。”
“敢问圣上,可有证据?”
姜曦执壶为宣帝倒了一杯茶水,宣帝颔首:
“有,证据出自户部的账册,有户部尚书大印落下,他自是无从抵赖!
那账册记的分明,自周攸之上任后,每年都有一笔数万两项。距今,已有八年了。
朕以此密折在朝上询问周攸之,他未有解释,只闭口不言,朕只得让其停职回府。”
宣帝摇了摇头,他与这位周尚书并未打过太多交道,可是他在朝堂上不加辩解,他自不能对其袒护。
姜曦闻言,仔细想了想,这才含笑道:
“那便要先恭喜圣上了。”
“朕何喜之有?”
宣帝想起自己让周尚书回府自省时,文武百官纷纷求情的一幕,顿觉头疼。
“圣上不妨这样一想,若是周尚书贪污公款,那此举是为我大渊提出了一只蛀虫。
若是周尚书另有隐情,以周尚书身居高位,却兢兢业业,尽忠报国的处事风格,此事过去,自是要恭喜圣上得获良臣了。”
姜曦笑吟吟说罢,宣帝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
“卿卿此言甚妙!是朕着相了!”
宣帝看着姜曦,赞不绝口:
“朕本是随意一言,着实是此事堵心,但不曾想卿卿三言两语便能为朕排忧解难,朕实在不知要怎么谢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姜曦含笑摇头:
“能为圣上分忧是妾的福分,若是还要圣上赏赐,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哈哈一笑,高兴的揽住姜曦的肩,随后唇齿依着姜曦的耳畔,低低道:
“卿卿,朕问过太医了,等孩子三个月了,咱们动作轻些也无妨………………”
姜曦眉尖微动,面上很快浮起一团酡红道:
“圣上怎么总是想着这档子事儿!哎呀,不和圣上说了!”
姜曦从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脱离出来,快步走进内室,只余宣帝在原地笑的开怀。
翌日不朝,宣帝虽在榻上睁开了眼,可却只单手支颐,看着姜曦的睡颜,扯了络子在她鼻尖蹭来蹭去。
“啊,啊秋??“
姜曦茫然的睁眼看去,这才看到宣帝饶有兴致的模样,立时清醒就要坐起:
“圣上醒了?几时了?可是妾起晚了?”
“不晚,是朕起早了。卿卿小女娘家家的,贪睡些正常,不必这般紧张。”
“圣上今日不忙吗?”
姜曦见宣帝没有起身的意思,倒也没有再扫兴,反而和宣帝赖起床来,宣帝一时心中更为满意。
卿卿这一点便远胜宫中所有人,松弛有度,自己堂堂帝王,忙里偷闲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那些妃嫔,个个生怕担了骂名,督促着自己早些起来。
“今日不忙,大雪初霁,朕欲出宫转转。”
姜曦眼巴巴的看着宣帝:
“圣上要去哪里?“
“卿卿也想去?”
宣帝勾了勾唇,低声道:
“那昨夜那事儿,卿卿可应了?“
姜曦闻言,将嘴唇咬的泛了白,这才在宣帝耳边说了一句话,宣帝一时眼睛一亮,飞快点头。
随后,榻上便响起了????的声音。
等过了两刻钟,二人这才叫了宫人进来洗漱更衣,只是姜曦一改平日的活泼,哪怕是坐上了马车,都沉默的和平日判若两人。
“好卿卿,别气了,再气朕该心疼了。”
宣帝想要去姜曦的肩,姜曦直接转了个身,让宣帝扑了一个空,宣帝也不恼,只笑着凑过去,握着姜曦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朕知道卿卿累着了,往日都是卿卿给朕按,今个朕也给卿卿按按可好?”
姜曦没吭声,过了一阵,这才没忍住道:
“圣上您按错手啦!”
宣帝连忙换了另一只,一边按一边夸:
“谁让卿卿素手纤纤,柔若无骨,朕只是一个把持不住啊!”
“都红了!都怪圣上!”
“怪朕什么?朕平日最少也是两刻钟,是卿卿自己......”
宣帝还要再说,林良玉直接捂住了宣帝的嘴,红着脸:
“还在外面,圣上胡言乱语作甚?!“
宣帝笑着抓着姜曦的掌心吻了一下:
“卿卿怕什么,他们不敢听!”
“妾没怕。”
姜曦抿了抿唇,就要挣脱,却不想宣帝仿若食髓知味,又抵着姜曦轻喃:
“瞧着卿卿方才那般有劲儿,要不再来一次?”
“圣上是说,在这儿?”
姜曦一脸不可置信,宣帝扬了扬眉:
“不能在这儿,那是在旁处就可?卿卿觉得是在你我初见的蔷薇流瀑下,或是烟海楼,又或是......那棵花树下?
今日雪还未消,若有清风拂过,想来落雪纷飞,恰如琼花飘落。”
宣帝一时说的整个人心神沉浸,喉头都不由得滚动了一下,而有些粗砺的手指也缓缓插入女娘的指缝。
姜曦只觉得身体一阵颤栗,连忙坐正了身子,想着先把此事应付过去:
“回宫的事儿回宫再说,圣上您先坐好。”
宣帝三言两语,加上独属于男人的龙涎香气息让姜曦有些坐立难安,可宣帝却只将姜曦拥入怀中,有些依恋道:
“嗯,朕坐好了。”
姜曦:“......”
姜曦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这才没有将宣帝拨开,不知为何,今日的圣上仿佛与宫中的圣上判若两人。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宣帝这才悠悠开口:
“卿卿可知,这是朕自登基以来的头一次独自出宫?”
姜曦没有开口,宣帝也并未想要美曦回答,他只是用一种带着回忆与惆怅的口吻说着:
“朕记着,朕最近的一次出宫,是朕十三岁那年去围场秋狩,兄长皆在,父皇身体还算硬朗,一箭凌空,若长虹贯日!“嗖”一下,便打下了一只雀儿。
不过那天,父皇,母后,兄长他们都不知道,朕曾偷偷打马去围场外转了一圈。
那种感觉,就像是笼子里的鸟儿终于飞回了天空,肺腑之间都是自由的滋味!”
宣帝越说越兴奋:
“朕才知道,原来树上的枯枝也很苍劲,路边的野花五彩缤纷,天地之大如斗,路就在朕脚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朕时时在想,若是当时朕就这么走了,现在是否会有不同?“
语落,宣帝的情绪忽而落到了谷底,姜曦随即转身轻轻拥住了宣帝,并未正面回答:
“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是万民之主,也担万民之苦。而今,圣上是为天下人而受日月熬煎,若是圣上觉得累了,那便靠着妾,歇一歇吧。”
片刻后,宣帝真的将下巴抵在了姜曦的肩膀上,轻声道:
“卿卿的话,朕总是爱听。”
“因为圣上喜欢听实话。
宣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涌上心头的愁绪也在此刻消散些许。
“卿卿这张嘴,真是让朕爱来恨不得时时含着,气来又恨不得用浆糊糊住!”
“圣上一定舍不得!”
姜曦煞有介事的说着,马车里的气氛一时轻松愉悦起来。
马车辘辘,两刻钟后,春鸿轻轻叩了叩车壁:
“圣上,到地方了,“
姜曦还不知目的地在哪里,这会儿懵懵的下了马车,等看到那座朴素的三进大宅时,这才恍然。
原是那门头上,赫然有一道写了“周府”二字的匾额。
“去叫门。”
宣帝负手站在姜曦身侧,打量着周尚书的府邸,并未多置一词,清风拂过他的衣摆,倒是隐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气度。
春鸿领命而去,不多时,周尚书便携家眷出门迎接,见到宣帝便要下拜:
“老臣叩见圣上,?妃娘娘!”
“周尚书不必多礼,朕微服而来,莫要张扬。”
“是是是,圣上亲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老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还请圣上入府一叙,您请??”
宣帝微微颔首,抬脚走在了最前面,姜曦跟上了宣帝的脚步,之后才是周尚书等人。
进了周府,宣帝和姜曦不约而同的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周府除了有朝廷特赐宅院的门头外,里面可以称得上一句清贫。
那原本应当用来赏花养性的花圃,已经被推成了田垄的模样,皑皑白雪下,是一颗颗带着绿的菠。
周尚书见帝妃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上面,连忙搓着手解释道:
“圣上,娘娘,这是内子在家里闲不下来,随意摆弄的,虽有些粗野之趣,可却难登大雅之堂,您......”
“朕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菜,周爱卿,不知朕今日可有这个口福?”
宣帝这话一出,周尚书整个人先是呆住,随后便如同漫步云端一般,飘飘然起来。
“圣上,圣上要在老臣这里用饭吗?可是老臣家中都是粗茶淡饭,恐委屈了圣上!”
宣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看向姜曦:
“朕今日来此之前,听人说,朕乃万民之主,也担万民之苦,这样的菜想来也是平常百姓家中所有,朕又怎么会委屈?”
周尚书虽然作风朴素,可也会看眼色,这会儿也不由得多看了姜曦一眼。
能说出如此所言的女娘,有着不输男儿的胸襟和气魄!
“那,那老臣便让内子去安排了。”
周尚书随后对着周夫人低语了几句,周夫人正要离开,姜曦笑着唤住她:
“周夫人且慢,圣上和周大人稍后怕是要说话,我一人无趣,不知可否与周夫人同行?”
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拘谨道:
“娘娘随臣妇来便是。”
姜曦向宣帝告辞,此举也正中宣帝下怀,等女眷们以来后,宣帝和周尚书倒也变得更加自在。
正堂之中,只点了一个小火盆,宣帝和周尚书在一旁手谈。
“朕倒是未曾想到,周爱卿掌天下之财,私底下竟过的这般简朴。”
周尚书抚了抚须,这才轻轻一叹:
“正因如此,老臣才深有体会,一针一线,皆是民脂民膏,老臣俸禄更是不知多少百姓之家的嚼用,又岂敢挥霍?”
宣帝悠悠落下一子:
“朕今日一观周爱卿,倒觉得昨日朝上之事恐另有隐情,不知周爱卿现下可愿告诉朕缘由?”
周尚书闻言顿了顿,随后面露一丝苦笑,手中的棋子自掌心倾泻而下,他起身拾衣拜下:
“此事,老臣本想带到地下,可却不想今日圣上竟亲自登门垂问,老臣如何能再升起隐瞒之心?”
“圣上,老臣有罪啊!户部账册确实有假,老臣无从辩驳,但个中内情还请圣上听后,莫要追究可好?
若圣上要追究,便只将这一切记在老臣头上,莫牵扯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