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涛回到家里,看到赤着脚,衣衫破烂的妻子正在煮野菜粥,而两个双胞胎儿子则在门口的泥地里顽耍。
「阿涛,回来了呀,刚好,粥快煮好了,我给你去盛去。」
赵进涛点点头,进屋将身上的军装小心翼翼脱下来,摺叠好,这是他唯一的一套好衣服,也是他所有的精神寄托。
等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妻子已经将粥盛好了,桌上还有一个地瓜。
赵进涛看了看自己碗里都是乾货,再看看妻子碗里基本都是汤水,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结婚前的妻子是那麽水嫩,那十里八乡谁不赞一个好女仔。
自从嫁给她以后,要在田间劳作,要带孩子,要做家务,每天还吃不饱,人瘦得全是骨头,脸色也越来越菜。
这让做为军人的赵进涛心中万分自责,但没有改变自己贫困生活的办法。
哪怕他每天起早贪黑干农活,一个可以顶别人两个,可是村里的工分就这麽多,顶格的,不可能给他太多工分,太多粮食。
做生意不被允许,甚至进城都要介绍信。
去做绿林好汉更不可能,别说他是军人不可能犯法,就算他要劫财,十里八乡个个穷光蛋,连个地主都没有,劫谁去?
想到这里,赵进涛想到了上午武装部工作人员的给的出路。
本来他是有些犹豫的,但一想到家里都穷成这样了,妻儿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他心中更加坚定了。
去香江,拿高工资,哪怕去香江是跟人拼命他也干了。
一年7200元的工资,哪怕他只干了一年就被人打死了,这些钱足够妻儿在大陆生活下去了。
「阿芬,你进来坐,我跟你商量一个事情。」
「咩事?你平时努力上工,总不会是去公社挨批了吧?」
「放屁,我堂堂七尺男儿怎麽可能挨批,我今天上午去公社,县里说了,现在正在组织一批人去香江当保……当工人,工资开得很高,我想过去。」
孙阿芬一听人都失神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麽:
「阿涛,你要丢下我们娘仨?」
两广人逃港的很多,几乎每个村都有,孙阿芬以为丈夫也要学别人逃港,所以一下子就急了:
「不行,哪怕你要去香江,我和儿子也跟你一起去,我能吃苦的,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赵进涛站起来抱住激动的妻子,耐心扶摸她的后背:「别激动别激动。」
「呜呜呜,阿涛,不要丢下我们,你走了我们可怎麽活呀,呜呜~~~」
「傻瓜,我怎麽舍得丢下你和孩子?我不是逃港,是正大光明去香江工作,而且老板也是我们大陆过去的。你知道一个月可以拿多少?600块呀。」
女人的注意力是很容易扯开的,一听600元的薪水,孙阿芬又不哭了:
「真的假的?怎麽会有这麽高的工资?我家有个亲戚在公社当文书,一个月也才18元钱。」
「是真的,今天上午就是县武装部来徵求我们的意见,让我们自愿报名。而且县里也说了,如果我们在香江稳定下来,将来还可以把家属也带去香江生活。」
「那……」
「阿芬,我想去,你放心,我去香江是包吃住的,领导也说了,每个月工资都可以寄回来交给家属,国家不拿一分钱。为了你和孩子们,我想去闯一闯。」
「可是万一你去了香江不回来了怎麽办?」
「相信我,阿芬,哪怕我不回双溪,我也一定会把你和孩子接出去的。我们要活下去,只有出去闯一闯,我不想我的儿子世世代代当农民,吃不饱穿不暖。」
两夫妻商量了一晚上……
这样的场景,在东广丶西广两省很多小家庭上演着。
有人决定出去拼一拼,为家庭未来拼出一条血路来。
也有人觉得不靠谱,保守的思想觉得去给资本家当保镖,这是给人当奴才,关键是很容易成为炮灰。
最终,双溪公社13名退伍兵,有10人选择去香江,有3人选择在老家陪家人。
首批500人的退伍兵很快就招募完毕,陆续从省内各地前往花都报导。
……
……
花都火车站。
林三七站在月台上,看着从武汉过来的火车缓缓靠站,然后就看到父母兄弟们,还有妻子潘晔从火车上下来。
「爸丶阿妈~~」
林三七迎了上去,全家人都挺高兴,尤其是潘晔,一个月后看到丈夫,牵着手有点不想放开了。
「怎麽样,大家在国内旅游了一圈,心情愉快吧?」
林三七看着家里人还有点奇怪,父母,大哥一家都是轻装出行,怎麽二哥一家都是大包小包的?
林苦参看着周围的环境,感慨道:
「近乡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整整12年了,我们又回来了。」
金采凤眼睛里也都是泪花:
「可惜呀,刚回来又要离开了。走,我们回家!」
林三七无语道:
「阿妈,回啥家呀,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家被三个叔叔给占据了,就你们的主卧没动,其他所有房间都有人住了,现在我们是有家不能回啊。」
金采凤当初在北平的时候听了不急,但现在真到眼面前了,急了:
「那是我的家,哪有主人回来没得住,让一些亲戚霸占的道理?走,我们回家,我到要评评理看!」
林苦参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
「有因必有果,他们三家霸占了我们一处房产,你以为他们是占便宜了?其实他们三家失去了一个好机会,一个全家移民香江,脱离困境的好机会。
所以没必要生气,他们要住就住着吧,反正我们以后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就算以后我们回内地,当年我能买个小洋楼,将来我还能给你买个新的大洋楼。」
林三七心想,在北平低调的老爹,回到故乡后似乎又开始雄心万丈了?
金采凤还是有些不服气:
「那也不能这麽便宜他们了,哪怕他们要住,住到原来开医馆的附属楼去,那我也不说啥了。主楼是我们的家,他们也霸占,这太过份了。」
林甘草的个性是不争不抢,明明是他长子的祖产,他却只是笑笑。
林杜仲是次子,当初分家时明确说了这小洋楼不给他,所以他也没了争夺的心思,现在他一心想去香江发大财。
只有林三七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搂着母亲的肩膀声援道:
「阿妈,你放心,到时我会找当地街道办,把我们家解放前房契地契全部换成房产本,先把产权确认下来,这样将来也不怕他们闹么蛾子。」
其实林三七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就跟北平的四合院一样。
产权虽然还给了主人,但租住在四合院里的租客却是赶不走的,到时想卖也卖不掉,完全是气死主人的节奏。
林苦参这时候扯开话题道:
「七仔,你先回家打前站,那现在我们去哪?」
林三七笑道:「我已经在第三招待所开好了房间,你们玩了一个月辛苦了,咱们先去休息休息,然后再去爷爷奶奶家。到时我请客,我们去北园好好聚一餐。」
林苦参大手一挥:「走,无论去哪,到了花都,我们都算是回家了。」
林甘草和林杜仲这时候也兴奋地喊了起来:「回家了,我们终于回来喽」
大嫂傅木香丶二嫂裴雪花,还有两个小朋友都是第一次来花都,对街上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好奇。
反而是三儿媳妇的潘晔已经跟林三七来过花都,拜会过爷爷奶奶。
第二天,上午。
花都城区丶仁济路丶博济教堂旁边一座三层白色东洋风格的楼房前。
林苦参带着一家人终于还是回家了。
到了花都后,平时在首都沉默寡言的林苦参明显话多了起来,也变得活泼起来。
「嘉庚丶真真,这就是我们真正的老家,当年你们阿爸阿妈就是这里出生的,呵呵,怎麽样,爷爷当年的小洋楼气派吧?」
裴雪花看到小洋楼两眼开始放光了,她是普通人家出身,娘家也算小康,但绝对住不起别墅。
「爸,这就是我们家啊,乖乖,四层楼高,面宽10间,这得多大的面积,可以住多少人啊。」
林杜仲在妻子面前得意道:
「这哪跟哪呀,这个还不是主楼,这个是原来我们家开医馆的地方,原本这边都对沿街大开门的,现在也不知道被谁给封住了。
我们家的小洋楼还在里面,那才叫气派,三层的小楼,一楼全部用的是大理石,二楼三楼都是木地板,小时候我们哥仨在里面捉迷藏,一下子都找不到咧。」
裴雪花这时候看向丈夫两眼都冒小星星,她怎麽也想不到夫家在南方居然这麽显赫。
就连平时不争不抢的傅木香这时候也有点不高兴了,如果是小房子她放弃就放弃了,但现在一看这麽大的洋房别墅,一想到被亲戚给占了,她怎麽也不甘心。
「嗳,甘草,当初爸可是说了,这小洋楼要归我们大房所有,是嘉庚的财产。咱们可不能这麽轻易算了,一定要把房子拿回来。」
林甘草的个性过于君子,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丶懦弱,听到妻子的抱怨有些结巴了:
「可是里面全是我叔叔和堂兄弟们,他们都住了十多年了,让他们搬家肯定做不到了……」
傅木香听了,气得一跺脚,有点不想理会丈夫了。
林三七在旁边听了翻了个白眼,心想就大哥这脾气,如果放在古代当皇帝,估计又是一个被文官集团忽悠瘸了,一辈子不出紫禁城的明孝宗朱佑樘。
金采凤一听大儿子的话也有些生气,女人还是比较护犊子的。
「哪的话,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当初你父亲买这小洋楼,可是没花家族一分钱,全都是自己赚出来的,还有我的嫁状钱也添里头了,怎麽能轻易给别人?」
潘晔听了没发表意见,反正自家海棠树下的两吨黄金,一袋子钻石给了她足够的底气,不用跟夫家争财产。
林三七这时候已经放好了三角架,将一台相机摆好位置,设定时间:
「来来来,我们好不容易全家回来了,都高兴一点,咱们就在家门口拍张照片留念一下,都笑笑,来,田七~~~」
咔嚓一张,林家时隔12年又拍下了一张全家福。
可惜林苦参和金采凤不知道的是,小儿子其实已经不是他们的亲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