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遲,盡早休息吧,以及,祝那位小姐早日康復。”良久,蘭楓終於起身開口。活動著幾時未動的筋骨,隨後轉身帶著這萬籟俱寂的夜色,向休憩的地方歸去。
男子微微一笑,微風於他耳邊低語,一切的安排都似乎恰到其位。“謝過公子,那祝公子好夢。”
倦意使蘭楓雙眼緩緩合閉,窗台朦朧的月光漸漸黯淡,思維也迷失在時間的長河。忘卻了時光的流逝,雙手在黑暗中不斷摸索,卻始終無法觸摸到實體。他累了,卻感覺不到疲憊,直至無盡的漆黑逐漸擁有了實體,雙手奮力撥開彌漫的煙塵,才看清眼前那斷壁殘垣。黑霧彌散在四處的廢墟,古舊的建築群落看不到一絲生息。此刻,他看向自己的雙手,沾染的血液早已凝固,卻又好似生長出獠牙,猙獰的令人膽顫,卻無法逃避,只能望著祂一字一字的呐喊著:“罪人!”,祂的聲色如同多重奏的交響曲,不停歇地於蘭楓耳邊回響。
“呼,呼。”蘭楓從夢中驚醒,貪婪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沉重和壓抑不再,可夢中一切是如此真實,又是多麽荒誕。轉頭望去,昨日的少女已在庭院滋潤著青蔥,清晨與朝露為伴,共同給予它們養分。
仿佛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視,少女回頭回應著蘭楓:“呀,你醒啦,嘻嘻。”微翹的嘴角笑著,笑容如春風般不屬於這個悲涼的季節。
“嗯。”蘭楓略帶茫然的一聲回應少女的問候,強烈的衝擊有一瞬使他分不清眼前屬於現實還是夢境。
少女站起身,撩起垂落的發絲,然後似乎是思索著什麽,沉默不言。片刻,少女開口說道:“哦哦,對了,阿凱說,若見你已醒,就與你說,他有事找你。”
略加思索,蘭楓回復少女:“謝過宋小姐,那我便先行去與林公子交談。”說罷,整理凌亂的衣裳,隨著木門的一開一合,臥房內獨剩床榻和照進房內的日光。
朝陽沐浴林木,男子徘徊在木屋前的留白,直至門扉被蘭楓推開,男子才停下步伐,二者相視而望,男子面部的表情稍顯複雜。輕歎一聲,男子才開口:“這片森林並未認可你,抱歉,公子。”
“此言何意?”蘭楓詢問男子,不滿的情緒盡管盡可能收斂,還是不免會有向男子宣泄的零碎。
男子將手中的劍朝蘭楓丟去,口中念念有詞道:“這是公子您的東西,還望公子與我一戰,至於結果,森林會將一切訴諸於我。”
蘭楓接過劍,話語中的凌厲消退,眼中也隻余留一絲殺氣。“我知道了。”蘭楓回應著。
良久,這一隅僅有的三人匯聚於林中的一處空地。少女試探的開口征求其余二人的答案:“那麽?開始?”
二人眼神示意後,蘭楓拔出佩劍,將用劍鋒書寫著序章。
只是開始,數根枯萎的藤條便鑽出土壤,向著蘭楓軀體蔓延,最為粗壯的蔓條則在蘭楓數米外生長,欲衝擊至蒼穹之上。面對危機的本能欲想躍起,突如其來的藤條卻束縛著蘭楓的雙腳,使之滯留在原地。霎時,蘭楓隨手幾道劍氣斬斷藤條,再抬頭,蒼天已然被翠綠的穹頂遮蓋,根系之間相互纏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迫近至蘭楓眼前。
“麻煩。”蘭楓輕聲抱怨眼前的處境,手中的劍依然沒有停止揮舞。掙脫擾人的藤條,雙腳配合手中揮舞的劍刃,穹頂的中心出現劍痕,此刻,蘭楓位於穹頂中心之下,縱身一躍,空中劍鋒再次出鞘,藤蔓被擊潰出碩大的缺口。蘭楓破出穹頂的刹那,穹頂也隨之潰散。
二者再次相見,翠綠的勁拳直擊蘭楓面門,蘭楓側身閃躲,臉頰卻仍被枝杈劃傷,但也大概看清男子的樣貌,被藤蔓覆蓋的身軀如同鬼魅,又一記重拳,蘭楓抬劍抵擋,才勉強把男子抵擋,進攻之中強勁的力道把二者拉開距離,僅是一拳,蘭楓與男子之間便相隔數米。
落地的一瞬,蘭楓與男子幾乎同時轉身,瞬身衝向對方。直刺與直拳,挑劈對勾拳,拳刃與劍鋒快出數道殘影,攻守於呼吸間無數次轉換,蘭楓氣息逐漸加重,臉上的灼熱也愈加刺痛,反觀男子卻並無大礙。
“抱歉,在鵠兒康復前,我別無選擇。”男子的聲音透過面鎧傳出,聲色盡管有些許模糊,蘭楓卻依舊能感受到無奈與歉意。男子輕微後仰,躲過蘭楓進攻,而後抓住蘭楓僵直的一瞬反擊。“抱歉,該結束了。”語畢,男子重拳將蘭楓擊飛,而蘭楓只能盡力在落地時穩住身形。
“我以為,公子你與先前的人不同,這便夠了,其實我曾與它談判,可它依舊不認可你。”說著,男子盤坐在原地,緩緩調整著呼吸。隨著一口濁氣的吐露,男子繼續說著:“先前公子你臉上的傷口種下花毒,公子你若認輸,我便予你解藥。”蘭楓的呼吸越加急促,咳喘出的唾液夾雜著血絲,雙腿不斷地顫抖,只能把劍深入土壤,單膝跪地,才勉強抑製住不堪。眼見於此,男子也不再盤坐,起身準備走到蘭楓面前。
“阿凱!”少女突然間驚呼,蘭楓倒下只是一瞬,彌散開的殺意令少女與男子膽顫,也僅是一瞬,男子後撤數米,盡其所能的在他與少女的周身充斥藤蔓所築成的屏障。
殺氣並未褪去,下一刻,一道道屏障轟然崩塌,仿佛聖光鑄的劍身直指男子,男子的面鎧也強烈的衝擊下隨之破碎。不再有事物遮擋二者的目光,蘭楓直視著男子,眼眸發散著血紅的光暈,瞳孔之中映射的是無盡的深邃。而後,如同先前蘭楓出乎意料地殺向男子一般,又出乎意料地倒下,再一次倒在男子面前。
“阿凱!”少女衝向男子,細弱的雙臂盡全力環抱住消退鎧甲後的身軀,抱的很緊很緊,驚慌失措全部轉換為擔憂,即便淚水浸濕男子的衣裳,少女仍不斷啜泣,一字一句都帶著哭腔:“我病好了,我記得宋府,我記得你還有可欣,也記得那天的事,不要在繼續為我這麽做了,好不好。”
男子低頭看著,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好。”他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微微笑著,輕撫著少女的頭,等待著少女不再哭泣。
黃昏之時,蘭楓再度睜眼。男子坐在蘭楓一側,看著蘭楓意識恢復,便起身上前,向之詢問先前發生的種種。
“抱歉,那時我已失去意識,並不知曉之後的一切。”蘭楓誠懇的向男子道歉,再看向一旁的少女,兩道清晰可見的淚痕更令蘭楓揪心。
“所幸結果無礙,不過還有一事,還需告知公子,在你昏迷之後,森林認可了你。且不知為何,森林對你的力量很是敬畏,再者,我所植入的毒素雖不致死,但當我清理毒素時卻發現公子你體內的毒素了無蹤跡,不知為何,但我想,這或許是件好事。”男子鄭重地向蘭楓說道。
“不知是否冒犯,你所謂的森林究竟是為何物。”蘭楓整理著眼下的信息,將之前與現在共有的疑惑一同拋出。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示意少女上前坐於身側,然後,嘗試用手擦去少女的淚痕輕聲在少女耳邊低語:“抱歉,再等一會就好。”隨後,將少女輕輕摟進懷中,少女起初雖有些許羞澀,最後還是選擇依靠在男子身邊。做完上述的一切,男子才正面回答蘭楓的問題:“久等了,公子,先前小鵠受到驚嚇,現在才有所緩和。至於森林,我帶著小鵠來到此處時,它便與我對話,之後便達成契約,至於內容,想必公子也略知其詳。而那時,我曾記得它說過‘此乃神明的恩澤’,公子,你相信這個世上有神明嗎?”
蘭楓思索著從未思考過的問題,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或許沒有吧。”
“哈哈,公子不必當真,我不過隨口胡謅。枕邊有我和小鵠為你備好的行囊,時候也不早了,想必公子還需趕路,那便不在打擾。”男子瞧見蘭楓囧態,趕忙解圍。
“那我就先行告辭。”蘭楓從床榻起身道謝,並且順手背負起男子早已為他收拾的行囊。
“公子保重,不必擔心前路漫長,森林會指引你方向。”男子與少女揮著手一同與蘭楓道別,不舍總歸難免,可畢竟偶然的邂逅終要面對分別。
“鵠,我們又該何時動身?”
“葉落總要歸根,待這林木與君再無瓜葛,便是啟程之日。”
“可這一等,又得是幾載春秋。”
“我早已是無家可歸之人,若君無恙,即為安好。”
“那我便在此立誓,我必將助我摯愛從這天地間奪回她之所有,至死不渝。”
此時此刻的黃昏與夕陽即將落幕,而漫長黑夜過後,明天依然會再出現薄暮與晨光。
林木為蘭楓開辟出新的小道,蚊蟲也不過棲息在自己的場所,相較於先前與兩位經歷的坎坷,今後又將是獨自一人,孤單與寂寞不免湧上心頭。
一路恍恍惚惚,又是幾個時辰,又是一輪明月。uukanshu “計算著日程,明日便可抵達渝煙城,可此處似乎無處歇腳。”蘭楓一言一語都說著輕聲細語,深怕驚擾這森林的生靈。
點點熒光照明離去的路,算計著所剩無幾的乾糧與並無大用的盤纏。
“這囊中果腹之糧不知可否撐至明日。”蘭楓無奈說著。
秋風吹拂過樹葉,斑駁的葉影沙沙作響,面前的枝杈躬下身軀,枝頭果實垂掛於蘭楓眼前。
“這是給我的?”蘭楓好似知曉問題的答案,拔高音量問詢這廣茂的森林。又是一陣秋風蕭瑟,枝杈晃動起舞,好似訴說著肯定的答覆。
“謝啦。”蘭楓一邊微笑著回應森林的好意,一邊看著眼前螢火舞動。摘下枝頭的碩果,唇齒稍稍用力,青澀的表皮與豐腴的果肉一同入口,不為甘甜,但也足以果腹。
曲折的道路又反覆幾輪,直至前路稍稍明亮,蘭楓才得以抬頭窺見,一輪明月的沉淪,一抹晨光的初生,松軟的泥土被雕刻出足跡,再回頭望去,數不清有多少印痕,更不知曉,有多少印記被泥土重新充實。
再向前,林木錯落地稀疏,闊達的道路清晰可見,車馬軋過的轍痕附著著露珠與青草的芬芳。
“到了。”蘭楓說著。站在道路中央仰頭而望,高聳的立柱懸吊著牌匾,渝煙城三個大字赫然位於其中,古色古香的質感更加予人淡雅的感覺。
“少年,你是否也要進城?”
蘭楓轉頭回看,老者驅使著駿馬停滯於蘭楓身旁,馬車後裝滿的稻谷與老者陌生而慈祥的面容,戒心霎時消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