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烟朝梅迎夏望去。
梅迎夏不仅仅是倾听,她还加入了茶客们的交谈,东家长西家短说得头头是道,有时候还添油加醋,像长舌妇一样搬弄是非,甚至还吸引了好些人聚过来聆听她的“高见”。
“都说孙家的媳妇孝顺,我看不见得!她呀,只有一张嘴,说的比唱的好听,其实呢?上次孙老太太病了,那媳妇哭得比儿子还伤心,一副要为老太太送终的架势,却一个子儿也不肯拿出来为老太太看病,最后还不是靠嫁出
去的孙小妹出钱请大夫,不然孙老太太真的要送终了。”
“那孙大郎也是个窝囊废,在外面充好汉,回家就被媳妇训得跟狗一样,媳妇说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孙老太太病了想吃茶蛋,媳妇一瞪眼睛说没钱,孙大郎连个屁都不敢放………………”
梅迎夏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旁边的许多闲汉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点头附和。
“那孙大郎看着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原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糟蹋了一副好样貌!”
“我家媳妇还夸孙大郎孝顺,今晚我就回去跟她说道说道,看她以后还夸不夸!”
“俺婆娘也夸孙大郎有才有貌,成天埋怨老子不如人家,俺看她以后怎么说!”
梅迎夏压低嗓音道:“你们不知道吧,孙家那媳妇姓罗,她们娘家不孝都是有家学传统的,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嫁到了王家,一个嫁到了秦家,北边的秦老太婆上吊......”
人们正听得津津有味,连叶红烟也竖着耳朵听,却见梅迎夏放下茶杯,起身道:“半盏茶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啊?这就回去了?”叶红烟还有些意犹未尽,“你都讲到一半了,不干脆讲完了再走?”
茶客们也纷纷附和:“急什么,讲完了再走呗!”
“对嘛,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秦老太婆上吊跟罗家的媳妇也有关系?”
“你把老子胃口吊起来了,讲完再走!”
梅迎夏摇摇头:“明天再讲。”
她起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叶红烟也只好跟上。
“你红尘炼心就是这么的?每次话只讲一半?”
“红尘炼心,讲究一个适度。每天半盏茶,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否则就容易陷在碌碌红尘之中,本性蒙尘,道心泯灭,再也爬不出来。”
“还有这种讲究?长见识了………………”
两人在街头道别,一个回群芳园,另一个去城主府。
城主府书房,江晨正翻看卷宗,神情冷峻严肃。
听见叶红烟的脚步声,江晨抬起头来,面色稍缓。
“红烟,无须多礼,坐吧。”
“是。”叶红烟坐定之后,说道,“弟子今天派人检查了城中所有墓园,尸体的数量并无异常,没有搬运和盗窃的痕迹。”
“尸体没有异常,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布置…………”江晨托腮沉吟,“刚才阿雅也组织仵作对近三天的尸体重新验尸,都与卷宗一致,大部分都是正常死亡,不涉及凶杀。但死者的数量,依旧是二十多人,比半月前多
了一倍......”
叶红烟也陷入了沉思:“如果将两百桩凶杀案都伪装成正常死亡,连仵作也检验不出来,每天在各地作案十几次,日日不断,仙门之中,也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每一位山上修士进城之后,都在仙籍司登记挂单,接受仙籍司调遣,白天干活劳作赚取功勋,晚上回屋修炼,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所以,应该不是山上修士所为。”
江晨轻轻叹了口气。
案子查到这里,已经进入了死胡同。
半月来两百个不该死的人死掉了,却与该死的人混在一起,揉成了一团乱麻,难以找到头绪。
斩不断,理还乱。
除非,有一件像金晶洞天中黑暗龙皇魔甲那样的秘宝,能够施展「洞观三千」,针对每一具尸体,追溯光阴长河,翻看它过去七天的一举一动。
江晨缓缓道:“明天开始,我会亲自检查每一个死者的死因,查找他们过去的痕迹。我就不信,那个凶手能够抹除所有的因果!”
叶红烟无声点头。
她本来还想问,今天师父应该去卫府找了卫师娘和白牡丹,难道没有什么收获吗?但是看师父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无功而返了。
江晨沉默片刻,又道:“对于卫府的防卫,增派一倍人手,备齐半月的粮米,从明天起,禁止任何人出入!”
叶红烟惊愕地抬头。
这样一来,无疑是将卫小姐三人软禁了。
卫小姐身份特殊,在还有许多百姓感念着卫家的恩情,如果事态扩大的话,恐怕会动摇人心。
叶红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
走到这一步,无疑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局面,却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叶红烟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城主府。
她忽有所感,抬起头望向半空,只见洁白莲瓣洒落,祥云氤氲,梵音渺渺,天花倾坠,流光飘舞,芳香扑鼻。
在守卫们诧异的目光中,一袭白色的窈窕身影脚踩莲花,缓缓降落。
叶红烟连忙上前打招呼:“希宁姑娘,你怎么来了?希宁城也出事了吗?”
希宁环顾四周,开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江晨没亲自出来接我?”
“呃……………”叶红烟感觉她似乎误会了什么,师父好像也没让自己来接人?但又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好说,“师父抽不开身,就让我先来接你进去。”
希宁皱了皱琼鼻,面上泛起一抹不悦之色,嘀咕道:“他传信请我过来帮忙,一点诚意也没有,早知道就不来了。”
叶红烟在一旁赔笑道:“师父实在抽不出身,未能亲自出来远迎,还望希宁姑娘海涵。”
希宁淡淡地哼了一声:“你也算凑合吧,听说你最近声名鹊起,风头比尉迟雅还高,算是这浩气城的二号人物吧?我也不难为你,带我进去吧。
“......“
叶红烟领着希宁返回书房。
江晨仍旧埋首于案牍之中,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疑惑地道:“红烟,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红烟道:“弟子刚巧在门口遇到希宁姑娘,就顺便接她一程。”
希宁紧跟在叶红烟身后,高高昂着玉颈,斜着眼睛倪视江晨。
江晨笑起来:“你让她自己进来不就行了,她又不是不认识路。”
希宁面上浮现怒容:“我第一次进你这破城主府,就是不认识路!”
“你以前来过吧?刚刚攻陷浩气城的时候......”
“那都是多久以前了!”
“反正来都来了,说正事吧。这次叫你来,是想借助你的观音位格,让死人开口说话。”
希宁把脑袋一扬:“求我啊。”
“臭丫头,你还想不想当希宁城城主了?”
希宁改口道:“我很忙的,希宁城那边离不开我,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就抓紧时间!”
“你三天两头往浩气城跑,看不出很忙的样子。”江晨低下头,整理手中的案卷。
“那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希宁悻悻地用指节敲打桌面,“你真以为我闲得没事干吗?快点!”
“别急,正在找。”江晨从满桌子的案卷中抽出几张,递给希宁,“先看看这五个,问问他们是怎么死的,死之前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把你们的对话全部记下来,不要有任何遗漏,然后回来告诉我。”
希宁低头瞄了几眼案卷,嘴角立即下撇:“那你呢?就坐在这儿享福?等尉迟雅一会儿来给你侍寝?”
“我要统筹全局。”
“好一个统筹全局,一会儿别统筹到床上去吧。”希宁冷笑,“等我回来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你在跟尉迟雅做那些恶心事。”
“放心吧,书房是办正事的地方,我公私很分明的。”
“只怕尉迟雅不这么想。”
希宁冷哼一声,拿着案卷走出书房。
叶红烟辞别江晨,跟着希宁一起往外走。
希宁瞥了叶红烟一眼,问道:“你跟我一起去?”
叶红烟摇头:“不了,师父让我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办。”
希宁微微皱眉:“他让你早点休息,让我连夜给他办事?他把我当什么了?我是骡子吗?”
“哦,我听师父说,希宁姑娘你有一个心魔,能够替你办事,就算夜以继日,也没什么问题......”叶红烟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变小了。
她发现希宁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也肉眼可见的阴森冰冷起来。
“…………”希宁的面孔,仿佛从中间一分为二,半边如玉莹白,半边失血惨白,眼神和嘴角也是一半上扬,一半下垂。
仿佛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在同时控制这张脸。
“呵呵......”从希宁嘴里发出空灵诡异的声音,似哭似笑,“原来如此,他考虑得可真周到......”
叶红烟定定地看着她,惊奇地道:“原来这就是炼神修士的心魔吗?”
希宁右半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们练气修士修不出心魔来,是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左半边嘴角下撇:“这样的乐趣,我宁愿没有。”
右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你不稀罕,却有别人稀罕。不然,你现在为何会在这里?”
左眼翻了个白眼:“我根本就不该来!”
右半边脸咧嘴笑道:“来都来了,还能抱怨什么?走吧,也只有我陪着你......”
两边脸庞渐渐归附如一。
希宁抬起眼皮,见叶红烟正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自己,好像在欣赏一件稀罕事物。
她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心魔很有意思?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怎样练出心魔,如何?”
叶红烟连忙摇头:“那倒不用。”
“不想拜我为师?江晨也可以教你,他以前也有个心魔,可厉害了,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师父也有心魔?”叶红烟好奇地睁大眼睛。
“嗯,许多人都见过,我,苏姐姐,杜鹃,叶星魂,还有荧惑,那个心魔可狡猾了,它假装成道胎仙灵,骗了我们所有人,将我们一个一个拉入幻境,控制成傀儡,最后一起围攻苏姐姐......”
叶红烟的嘴巴久久没有合拢:“围攻......苏小姐?”
“谁也想不到,它有那么大的胆子。”希宁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只差一点点,苏姐姐就死在了它手里。”
“那最后......”
“两个人之中,只活下来一个,你肯定已经知道结果了。’
“心魔......会消失吗?”
“心魔长存不灭。”希宁冷冷一笑,右半边嘴角勾起的弧度显出几分诡异,“就算渡过了心劫,也只能将它压制,终有一天,它还会回来。到那时候,你或许就能看到我们曾经遭遇的劫难了!”
叶红烟还想问更多,但两人已经来到了城主府门口。
“你如果也想要个心魔,去问问你师父吧,看他愿不愿意教你。”
“算了吧,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心魔这东西,就像猫猫狗狗一样,看别人家的很可爱,自己养又是另一回事了。”
希宁的右半边嘴角忽然咧开,朝叶红烟做了个鬼脸:“你才是猫猫狗狗呢!”
她左半边脸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淡漠表情,反差格外明显。
叶红烟忍俊不禁。
两人在城主府门口分道扬镳。
叶红烟来到梅迎夏的住处。
梅迎夏正就着昏黄的烛光看书。
“来,坐。”梅迎夏朝叶红?招了招手。
叶红烟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摇曳跳跃的昏暗烛光,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把灯光搞亮堂些?府里的物资没有短缺吧?”
“这样才有气氛。”梅迎夏笑嘻嘻地搂过她的纤腰,“刚好看到精彩关头,来一起看。”
叶红烟低头望去,果然又是那本《指间月》,摊开的页面赫然是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图画。
她的心尖也为之一跳,恰逢一股清风吹来,烛火随之摇曳,书册上的图画仿佛也跟着动起来,愈发令人心旌摇荡。
叶红烟有些心虚,忍不住瞥了一眼四周,感觉像做贼一样。
梅迎夏说得没错,这样昏暗的烛光,的确更有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