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少年的面容,正是江晨原本的样貌,而非他现在所扮演的“宫寒”!
“没错,就是惜花公子,像不像?”萧凌梦笑容中带着得意,又担心江晨出手强抢,五指把画轴握得更紧了些,“你自己说的,已有了你五分风骨!”
“你……你怎么画出来的?”
“我看过你的通缉榜文啊!而且在我心目中,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对不对?”萧凌梦一边注视江晨,一边谨慎地把画收起来。
“不对!你有个地方画得不太好,我给你瞧瞧……”
“骗谁呢,不给!”萧凌梦把画护得紧紧的,“你休想再撕我的画!”
江晨伸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又垂下来,道:“算了,你自己留着吧,藏好别给其他人看到了。”
“不撕了?”
“不撕了。”
“真的?”
“我江某人说出口的话,八匹马也追不回来。”
两人并肩向外走,天色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萧凌梦抬头看天,突然惆怅地叹了口气。
江晨侧目道:“我都说不撕了,你还叹什么气?”
萧凌梦道:“中午去礨街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個算命的,说我印堂发黑,近日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所有的算命先生都喜欢这么说。你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没有。只是……”萧凌梦瞄了江晨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我本来问的是姻缘,他却跟我说这个,真是气死姑娘了!”
“看来那位算命先生对姻缘这一套不熟。”江晨莞尔道,“他后面有没有告诉你,该花多少钱才能消了这一灾?”
萧凌梦摇摇头,望着远处青黑色轮廓的建筑群,星眸中透出几许迷离之色。
“如果……我还没有嫁人,就注定死去……那么我所憧憬的爱情,我心里头那么绚烂的色彩,那么多想说的话,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了吧……”
江晨听着她低声呢喃,无奈地想,女孩子就是格外多愁善感,别人随口一句话,她都能悲春伤秋好半天。
“宫寒!”
“嗯?”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这个……不行。”
“为什么?”
“因为很麻烦。”
“别这样嘛!外界都传说你獐头鼠目,满脸麻子,只有我不这么认为。我看过通缉榜了,照那上面的画像来看,你长得应该还不赖!”
“那当然,俺可是标准的俊后生。”
“不过我不太明白,如果你真有通缉榜上画的那么好看,苏雪儿为什么要寻死觅活,金燕子为啥自暴自弃,画眉姑娘又怎会遁入空门,出家为尼?”
“……”
“对了,你为什么要成为惜花公子?以你的条件,明明可以做个名满天下的少侠,为何偏要走上这条路呢?”萧凌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江晨,“是不是曾经有个女子伤透了你的心,所以你发誓要报复天下女子?”
“……”江晨扶着额头道,“请你不要再问了,这个我没法解释。”
萧凌梦拽了拽江晨的衣袖:“跟我说一说你的故事嘛,别老一个人憋着,会憋出病来的。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讲的……”
“我的故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我怕你听了之后,会不顾一切地爱上我!”
“哈?呸!”萧凌梦俏脸一红,轻轻啐了一口。
这时候,一个脸上有块青色疤痕的男子迎面走来,与江晨擦身而过。
江晨嗅到一股深沉的阴寒味道,不由皱起了眉,转头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想将此人格杀当场的冲动。
走出一段路后,他缓缓开口道:“看到刚才过去的那个麻衣灰裤的家伙了吗?”
“看到了。”萧凌梦面上也透出几分厌恶之色,“那个人的眼神很讨厌!而且怎么感觉半人半鬼的,不像是好人。”
江晨道:“纯阳为仙,纯阴为鬼,阴阳相济为人。看那家伙的样子,不是活人,是个行走在人间的鬼魂。”
听他以幽幽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来,萧凌梦缩了缩脖子,感觉脊背后面凉飕飕的。
江晨想起之前看见白鬼愁与孟天纵交谈的情形,沉吟了一会,道:“这几天星院可能不太平,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告假在家休息两天。”
“不行啊,明天就是绘画考核,不去的话徐先生会骂死我的!”
“那你要特别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也别去人流太密集的地方。如果万一有事故发生,别凑热闹,直接朝藏书阁的方向跑!”
“知道啦!这么啰嗦干什么,你不是能很快找到莪吗?走,祥安当铺应该打烊了,我们去找勇睿一块儿吃饭!”
两人在东皇街找到宫勇睿的时候,恰好遇上前边孟天纵和小樱牵着手在灯火辉映的街道边散步。江晨尚在迟疑要不要装作没看见,小樱已松开左手袅袅婷婷地走来,翘起嘴角嫣然一笑:“宫少侠,真巧,我正和天纵说起你呢!”
江晨看了看她身后面露感激之色的孟天纵,微笑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多亏了宫少侠仗义出手,我和天纵才能够再次重逢呢。这么大的恩情,真不知道怎么回报才好。”小樱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曼声道,“既然正巧遇上了,就请宫少侠赏个脸,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吃饭啊……”江晨向萧凌梦投去征询的目光。
萧凌梦瞅了瞅小樱又看看江晨,撇嘴道:“既然赵姑娘都这么盛情殷殷地邀请了,难道你好意思不去?”
孟天纵也上前极力邀请,盛情难却,江晨便没有推脱。
几人就近挑了一家酒楼,要了雅间,各自落座。店小二上来斟满了飘香的淡酒。
“仓促间找不到好地方,因陋就简,还请诸位担待一二。”孟天纵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人举杯示意,正要喝上一口,倏忽间听到隔壁房间“呯”的一声大响,似有食客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杯盏齐震,紧接着传来一句粗暴的叫骂。
“**他娘的,老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大哥别生气!那姓宫的手底下有几下子,连公子都奈何他不得,咱们须得从长计议。”
“是啊,大哥,小樱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事可以慢慢来。先消消火,来来来,再喝一杯!”
“大哥放心,公子已经决定对付他,那姓宫的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迟早要在公子面前跪地求饶……”
江晨和孟天纵、小樱面面相觑。
从那隔壁屋里传出来的,不正是苗虎和他几个兄弟的嗓音?
下午才挑了对方的场子,抢了对方的女人,晚上就坐在隔壁吃饭。天底下的事情,怎会这么巧!
江晨喝了一口酒,目视小樱,问道:“公子是谁?”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若苗虎还没有喝醉,以他的耳力想必能听见这句话,所以隔壁的吆喝声立时戛然而止,连杯盏交错之声也停了下来。
两个房间,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小樱满脸尴尬,檀口微张,欲言又止。
江晨又问:“小樱姑娘,你在苗虎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吧,有见到过传说中要跟我过不去的那位公子吗?”
小樱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衣襟,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位公子很神秘,我只闻其人,从未亲眼见过。”
江晨看了看她局促的神色,了然一笑,也不再多话。
“呃,苗虎那人老奸巨猾,肯定会防着小樱。”孟天纵摸了摸鼻梁,为小樱圆场道,“小樱一个弱女子,也确实没机会参与这种事情。是这样吧?”
小樱的笑容愈发尴尬了,含糊地嗯了一声。事实上,苗虎对她恩宠有加,几乎什么事都不瞒着她。现在苗虎就在隔壁,说不定正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饶是她城府再深几倍,也没脸皮睁着眼说瞎话。
她低头看着脚尖,轻声道:“那位公子从不肯亲自露面,只派使者与人联系,别说是我,大概连虎……连苗虎也没见过他。”
江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隔壁传来了挪椅子和开门的吱呀声,没人开口说话,沉默的脚步声出了走廊,渐渐远去了。看来只因江晨那一问,害得人家没了吃饭的心情。
这个房间的气氛倒是轻松起来,孟天纵举杯敬酒,江晨来者不拒,小樱嫣然笑着调戏宫勇睿,萧凌梦在小少年窘迫难言时插话替他解围,不一会儿就显出其乐融融的场面。
众人吃吃笑笑,连宫勇睿也不再那么拘谨,有时候对于小樱的挑逗性问题还能反诘一二,反把小樱闹成了大红脸。少男少女们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晚餐快要结束时,萧凌梦说:“小樱姐姐,苗虎好像很在乎你呢!”
小樱正在优雅地用丝绢抹嘴,闻言装作不经意地看了萧凌梦一眼,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笑道:“不会吧,我没感觉到啊!”
孟天纵插嘴道:“苗虎那个色胚,一直觊觎小樱,想把她据为己有,若不是北丰秦曾经放过话,姓苗的说不定已经得逞,宫少侠这次出手肯定把他打懵了!”
见当事人自甘其乐,萧凌梦也不再勉强,满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小樱,带上宫勇睿和江晨,拱手告辞。
孟天纵热情地送到街道上,小樱亦是笑容甜美地作别,直等到萧凌梦三人坐上马车,转过身后,才收敛了笑容。
第二日,细雪依然纷飞。
江晨三人坐马车出了府门,驶出一段路程后,萧凌梦忽然“吁”地唤了一声,马车缓缓靠路边停了下来。
她看到了街旁卓然玉立的一个身影。
白衣银发的俊美少年,静静站在滴水屋檐下,肩头沾满了雪花,一张俏脸也因天寒而被冻得微红。
他朝萧凌梦露出微笑。
萧凌梦知道江晨正在找他,回以一笑。
江晨下车走过去,与杨落低声交谈几句,萧凌梦隐约听到了“陛下想见你一面”的言语,江晨先是摇头,在杨落嘴唇蠕动几下后又缓缓点头,然后回过头朝萧凌梦道:“你们先走吧,今天我不去星院了。”
萧凌梦面带笑容地点点头,坐在驭者位上目送他们离去,心情却并不平静。
她隐有预感,今朝匆匆一别,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时了……
她睁大眼睛,看见雪花飞舞中,那两人并肩而行,江晨身着青衫,杨落一袭白色大裘,在渐密的风雪中,逐渐隐没。
只留雪花片片,如飞柳絮,似舞鹅毛。
雪也迷离,人也迷离。
萧凌梦痴痴望着寂寥的长街,浑不觉几朵冰花飘过来,湿了她的衣襟,湿了她的脖颈。
杨落领着江晨,走入那座象征着主宰天下权力的威严宫殿。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数不清的殿堂楼阁,参差错落,环抱呼应,构筑成整座云梦大陆的权力中心。
它的富丽堂皇,恢弘壮丽,千百年来有无数的诗歌为其颂扬。
江晨一开始还默默记着来路,以防不测,但在宫中绕了大半个时辰后,密密麻麻的路线图已经让他脑袋发晕,揉着额角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路走来,江晨至少察觉到了五道不下于自己的气息,心头暗暗凛然。他以前曾听坊间传言说,云梦大陆实由七大世家瓜分,皇族只不过是世家扶植的一个光鲜亮丽的傀儡,如今看来,恐怕没什么可信度。就凭这宫中大内如此多仙佛强者,加上三万禁卫军,想要覆灭某一世家绝非难事!
也许七大世家中的某两三家结为盟约,才能与皇族相互制衡。
这些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江晨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觉得气闷浑重,赶紧将其挥开。
杨落领着他走入一座僻静屋斋,到大堂之前,已可以听见里面清灵曼妙的歌声,杨落请江晨在门外稍后,他自己则进去面圣禀告。
片刻后,杨落出来,与江晨一同进入。
江晨之前看到宽阔得足以奔马的宽阔院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走进去之后,还是有些惊讶。光只是这间规模崇宏、气象巍峨的大堂,就已抵得上当初的整座晨曦总舵。
大堂两侧,红粉两行,都是年轻貌美的宫娥。
长袖挥舞,春光融融,仿佛又回到了阳春三月的江南。
行步之中,珍珠一样的歌声在耳间回荡。
这般动人的歌喉,若放在民间,就算花上百两银子也难得听上一回。
而那领舞的窈窕女子所展现出的身法气象,如放在别处,也至少是能够称霸一方的武道宗师。
江晨走上几乎有整个厅堂那么宽阔的红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