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山不愧是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妙语连珠,却字字戳人肺窝子,极富感染力。旁边的围观之人都恨不得为他喝彩。
阿英低着头,满脸通红,被这么多人看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昨天宴会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两个眉来眼去,就觉得不对劲,今天过来一看,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果然做出了这种兽行!”许远山捶胸顿足,“阿英兄弟,我拿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诛奸一战,你寸功未立,你这個千牛卫将军,还是我厚着脸皮为你求情讨来,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恩情?罢了罢了,怪我自己眼瞎,养了一条白眼狼!”
阿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跪在地上的许夫人掩面泣道:“老爷,我是有苦衷的,是他逼我的……有一次宴会上,我去换衣服的时候被他撞见了,他就强迫我……还威胁我不许告诉老爷,不然就让我身败名裂……老爷,我是迫不得已,你要为我做主啊!”
许远山瞪圆了眼睛:“有这种事?你从头说来,一个字也不许隐瞒!”
许夫人于是把她与阿英结识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阿英越听越不对劲:从许夫人嘴里说出来的故事,怎么完全是我的罪过?明明是她先勾引我的呀!
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反驳,但许夫人不愧是许远山的夫人,口才竟快要赶上军师大人了,说得绘声绘色,听众们如同身临其境,仿佛亲眼见证了那一幕香艳大戏。
恐怕就连听雨茶楼的说书先生,都未必比得上这位许夫人。
阿英知道自己完了。
论口才,他曾经也跟听雨茶楼的说书先生较量过,结果一败涂地。眼下换成更厉害的许夫人,那更是十死无生。
他脸色从一种羞愧的红色,变成了绝望的灰败之色。
许夫人的言语,字字如刀,比许远山更致命,更让阿英伤心欲绝。
听完许夫人的故事,许远山怒不可遏,气冲斗牛,揪住阿英的衣领:“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英无话可说。
许远山举起巴掌欲扇,但考虑到两人武力上的差距,没有付诸行动,恶狠狠地道:“你给我跪下!”
阿英却没有跪。他沉默地站着,不发一语。
“跪下!”
许远山踢了他一脚,阿英纹丝未动,反而是许远山自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这寡廉鲜耻的东西,还不认罪!我这就去找城主大人为我做主!”许远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阿英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再也没有脸面留在这里了。
他一抬眼,恰好看见人群中的一个红衣赤足的女子,正冷冷看着自己。
朱雀,她也看到了我的丑态。
两人视线相对,看见阿英惨白的脸色、仓皇的神情,朱雀面露一丝不忍之色,但很快化为一声冷笑。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想想本姑娘还曾经为他牵肠挂肚,如今看来,真是笑话。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朱雀正要迈足离开,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三小姐来了!”
“看看三小姐怎么处置这小子!”
朱雀忽然想到自己一个多月前看到的那一幕——阿英与尉迟星的那恶心一幕——那位三小姐跟阿英也有奸情,该不会偏袒他吧?
她将本来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中,三小姐尉迟星越众走入圈内。
尉迟星虽然已是城主夫人,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呼她为三小姐,由她来处理城主府的家务事,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许远山一瘸一拐地跟在她后面,脸色有些难看。
他本来是要去请城主,没想到半途却遇上了这位城主夫人。他虽是城主的心腹,然而跟这位城主夫人的关系,着实一般。他很担心事态会超出自己的控制。
尉迟星走到阿英面前,叹气道:“你这个笨小子,真是笨死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第一句话就让围观之人面面相觑。
能进入城主府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很容易就从三小姐的话里嗅出阴谋的味道。难道,这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丑闻?
阿英抬起头来,眼眶湿润,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尉迟星看着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这个守卫队长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自己还不知道检点,被人抓到把柄,事情一闹大,肯定是没法干了。”
朱雀皱着眉头,心里有所明悟。
的确,阿英身负着城主府守卫队长一职,虽然因为江晨亲自坐镇城主府,而暂时显不出什么大用,但若有什么变故,则是至关重要的位置。
阿英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机缘巧合之下坐上了这种位置,肯定有不少人眼红。
难怪,这一个多月以来,阿英桃花运不断,肯定有许多人想在他身上做文章。恐怕就连眼前这位许夫人的举动,也未尝不是出于许军师的授意……
甚至就连城主夫人尉迟星,会不会也是因为想拉拢阿英,才亲自上阵……
想通了这一点,朱雀的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为了争权夺利,而使出这种肮脏的手段,这群所谓的大人物难道就没有一点底线吗?
剩下的围观者无一不是精明强干的人物,想明白这一点,看向许远山的眼神就变得有点奇怪。
能把千娇百媚的新婚夫人都舍出去,这位军师将军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
许远山的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三小姐说这种话,莫非是想偏袒这小子?”
另一位与他交好的将领也附和:“城主上任以来,颁布了八条新规,任何人犯了规矩都要军法处置,谁也不能例外!”
尉迟星淡淡地道:“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隐情,单凭许夫人一面之词,尚且不能定罪。”
“那就应该把他押入大牢,召集三司会审,查一个水落石出!”
阿英面色陡变,露出恐惧之色。
他听说过明镜司大牢的种种恐怖之处,凡是进去过的犯人,没一个能完好出来的。
“我……莪不做这个千牛卫将军了!我不去明镜司!你们让开,我什么都不要了!”
看着阿英惊恐的表情,许远山冷笑道:“你犯了大罪,不管做不做将军,都少不了要去牢里一趟。”
“我不去!你们放我走吧!我今天就离开白露城!”
“这可由不得你……”
“傻小子!”尉迟星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旁观者都能看清,阿英实在没有必要怕成这样,许远山也就是口中威胁,其实不能拿他这个千牛卫将军如何。但阿英被许远山一吓,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反而容易陷入险地。
这时候,一个略带沙哑的成熟女子嗓音,从人群外传来。
“既然想走,那就走吧。这些人有眼无珠,不留也罢!”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衣束发、黑巾蒙面的高挑女子,站在圈外,目光如剑一般锐利。
“什么人?”
“这女人是魔剑丁晴!”
“她怎么进来的?”
“丁晴,你好大的胆子!”
人们大为警惕,纷纷露出戒备之色,还有人高声呼喊守卫。
丁晴没有看其他人,只盯着朱雀,说道:“我要带他走,你要阻拦吗?”
朱雀摇了摇头:“请便。”
丁晴走入人群,牵住阿英的手,柔声道:“是时候了,跟我走吧。”
阿英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她的手,走出人群之中,长长喘了口气,道:“多谢姑娘救我!”
丁晴笑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家公子吧,是他安排我来接你。”
阿英问道:“你家公子是谁?”
“我现在不能说。”丁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过,如果你看见这块玉佩,也许能想起什么来。”
阿英发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块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眼,霎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是……是他……是他……是……是我……”
人们看见他脸上表情变幻,仿佛一瞬间经历了无比复杂的情绪变化,甚至连五官和面孔都在发生改变。
他的浑身骨骼也发出爆豆般的鸣响,仿佛有惊人的气势散发出来。
“怎么回事?”
“这小子怎么了?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看看他那张脸!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他……我在《英杰榜》上见过他!”
人们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阿英的容貌、身材、气质都在朝另一个人转变。
他长高了两寸,从一开始的单薄佝偻,变得挺拔、雄峻、伟岸。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迷茫惶恐,逐渐变得锐利,幽深,如鹰隼,如刀剑,充满了压迫感。
他的五官如刀削一般硬朗,如天神一般英毅,顾盼之间的风采,令在场的女子都不禁脸红心跳。
他是《英杰榜》第五,红缨猎团大团长——卫流缨!
众目睽睽之下,卫流缨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阳光,仿佛从沉睡中醒来,呆怔半晌后,缓缓说道:“顿开金绳扯玉锁,今日方知我是我。人世间,久违了!”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回应他的感慨。
他转头回顾,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许远山脸色惨白,两腿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卫流缨的视线却不在他身上停留,环顾一圈之后,落在红衣赤足的朱雀脸上。
他咧开嘴,露出邪魅的笑容:“小雀儿,我知道你喜欢过我,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朱雀回过神来,啐了一口:“呸!”
卫流缨又看了一眼安云袖,安云袖脸色陡变,握紧了袖中细剑。
卫流缨正想说点什么,这时,从西北方位传来一股凛然剑气,横贯天空,如渊如狱。
安云袖面露喜色,低呼一声:“公子!”
“看来这里的主人不欢迎我。”卫流缨微微一笑,“王不见王,规矩我懂。”
说着,他牵住丁晴的手掌,相携往外走去。
许远山这时才缓过神来,大叫道:“快!叫卫兵!拦住他们!”
远处的一队守卫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拔刀阻拦。
但在下一瞬,他们手中的武器就不受控制地脱手而飞,飞上半空,凝聚在一起,揉绞成了一团烂铁。
卫兵们顿时傻了眼:兵器一照面就被夺走,这还怎么打?
“御剑术!是御剑术!”有人发出惊呼。
卫流缨的身形如一阵微风,从卫兵之中穿过,没有半点迟滞。
“请转告江兄,这两个月来,多谢关照,这份恩情,我迟早会还的——”
余音还在空中回荡,卫流缨和丁晴的身影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尽头。
只留下几乎惊掉下巴的人们,面面相觑。
朱雀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许久,才拖着步子,前往书房。
书房里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
杜山、杜鹃、希宁、叶星魂、宫勇睿、尉迟星、安云袖等高层都在,对于卫流缨的身份和红缨猎团的动向,都表示关切和担忧。
就算不谈江晨与卫流缨以前的旧怨,只从眼前的局势来讲,强势入驻北盟城和苍土城的红缨猎团都是江山猎团的最大对手。而大团长卫流缨竟然以阿英的身份混入了白露城,还差点成为军中高层,这样重大的纰漏无疑是要追究责任的。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一致认为最大的责任在于已被关进牢里的尉迟雅。如果不是她当初非要把阿英带回白露城,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
当然,尉迟雅身上的罪名已经够多,真要追究起来,早就该问斩了。再多一条失察之罪,也不疼不痒。
朱雀到的时候,会议已经接近尾声,江晨最后作了指示:“多听多看,静观其变。”
杜山等人陆续离开,安云袖留了下来,为江晨介绍候在外面的五名秀女,希宁和朱雀旁听。
五名秀女进府之后,都舍弃了原来的俗家姓名,新取了名字,分别是:蒹葭,菁菁,蓁蓁,菲菲,芃芃。
她们都是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衣饰妆容也精心打扮过,可江晨今天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欣赏——他的腰现在还酸着呢。
秀女们一一拜见江晨之后,江晨勉励几句,就让她们退下了。
安云袖走了,希宁却没走。
希宁盯着江晨,露出古怪的笑容。
“又怎么了?”江晨知道她心里想的准没好事。
希宁笑道:“那五位姐姐,都是白露城精挑细选的美人,你接见她们一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如果传出去,会不会让人发现……你果然不行?”
江晨伸手往门口一指:“滚出去。”
希宁留下一串清脆的冷笑,出门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江晨和朱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