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雅轻轻试探着唤了一声:“萧彤?”
在她的注视下,那奴隶少女的身躯微微颤抖,呆滞的面容变得鲜活起来,眼中多了些许神采,仿佛带着几分惊喜,看到了一丝希望,又夹杂着三分恐惧,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不敢发出声来。
“真的是你?”
尉迟雅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手持皮鞭的老婆子打断:“混账东西,不许东张西望!”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条鞭子化作黑影甩过来,狠狠抽打在奴隶少女身上。
奴隶少女疼得一哆嗦,嘴里发出一声哀叫,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抚摸伤口。但她强行停下了动作,站直了身躯,咬紧了嘴唇,一动也不动,眼里两行清泪流下。
看到这悲惨的一幕,尉迟雅很难想象,像萧彤这样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另一位粗壮的老婆子走过来,招了招手,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们三个,跟我过来换衣服。”
江晨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问道:“我也一起去吗?会不会不方便啊?”
“你想得美!”朱雀翻了個白眼,对粗壮婆子的呼喊更是嗤之以鼻,“这些瞎了眼的,真想把我们当奴隶卖呢。”
江晨笑道:“你已经卖给我了,当然不能再卖给别人。”
朱雀啐了一口:“说话真难听。”
那粗壮婆子见没人搭理她,气得尖声大叫起来:“没礼数的下贱货,给我拿下!统统拿下!”
角落里的几个壮汉缓缓站起身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
这些壮汉衣衫简陋,打着赤脚,脚脖子上还戴着脚镣,每一步迈出,都会把铁镣撞得叮当作响。他们脸上的表情呆滞麻木,应该也是奴隶。
“快!快给我狠狠教训这三个贱货!”
粗壮婆子大呼小叫着,催促壮汉们加快脚步,拿下这三个不懂礼数的新人。
朱雀一眼望去,发现这些壮汉虽然体格健壮,但头上都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是命不久矣之相。
她轻叹一声,也不想跟这些苦命的奴隶为难,素手平平推出,就有一股强劲的气流挟裹着热浪,将壮汉们纷纷掀翻在地。
那粗壮婆子也被强风吹出去老远,一跤跌在地上,打了好几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我受伤了!我受伤了!杀人了!快来人呐!”
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但他们还没看清状况,就被朱雀隔空一掌击飞出去,撞得同伴东倒西歪。
为首的守卫从地上爬起来,揉着鼻子喊道:“吕仙姑,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口中的吕仙姑,就是大厅里身材最高大的老婆子,她又惊又俱地看着朱雀,尖声道:“点子扎手,快多叫些人来!”
朱雀嘿然冷笑:“现在知道扎手了?还剥不剥我们的衣服?”
吕仙姑捶胸顿足,朝老乞丐喊道:“施老头,瞧瞧你干的好事,带来的都是什么货色?”
老乞丐早已躲到了角落里,惊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道:“虽然很扎手,但也一定很值钱,没错吧?”
吕仙姑愤然道:“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这时候尉迟雅已牵起了萧小姐的手,把她从奴隶群中拉了出来,与她低声交谈。
萧小姐满脸泪水,躲在尉迟雅身后,却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她已被这些老婆子调教得服服帖帖,尽管被尉迟雅拯救出来,但每次听到老婆子的叫声,都会露出惊恐的神色。
江晨环顾周围一眼,道:“这地方阴气汇聚,是个大凶之地,一般人只要住上十天半个月,就会患上疾病。按理说,其实并不适合用来窝藏奴隶。”
朱雀道:“你是说,这里还藏着别的秘密?”
江晨还未回答,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又有一群人闯了进来。
那些人看起来仍是奴隶的打扮,但个头比屋里的奴隶都高出不少,皮肤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手脚没有镣铐,步伐极为沉重,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地面一颤。
朱雀的眼瞳骤然一缩。
以她的望气之术,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头顶黑气冲天,分明已死去多时!
“这些家伙……都不是活人!”朱雀打了个寒颤。
在她眼中,当这么多死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头上冒出的黑煞之气,甚至凝聚成了一团乌云。
朱雀又惊又怒,握紧了拳头,玉容含煞,冷冷地道:“你们杀了这么多人,把他们都炼成了活尸傀儡,实在是伤天害理,死有余辜!”
吕仙姑却狂笑起来:“小丫头,死到临头还说什么废话!来人,把他们三个统统拿下!”
“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死的是谁!”
朱雀转身朝向门外,红衣猎猎翻拂,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微微躬下身子,蓄势片刻,拳头上便有灼热的火光升腾而起,正是她最擅长的「凰翼斩」。
随着一声吒喝,刚猛的拳劲挟着滚滚热流撞入傀儡群,骤然爆发的烈焰霎时占据了人们的视野。
熊熊燃烧的金红色火光,犹如两片巨大的凤凰翅膀,漫过傀儡群,冲出门外,火舌呈放射状向四面激溅。
灼热的高温扭曲了空气,激越的声浪随着高温气流向远处扩散,冲上云霄,犹如一只红色凤凰在引吭高歌。
远处的守卫们看到这一幕,只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敢上前。
在一阵“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之后,接着是“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大门都碎裂开来。
火光熄灭之后,屋子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半边墙壁都被撞破,地面也烧出了一个漆黑的大坑。
那十余个活尸傀儡东倒西歪地挤在坑里,浑身焦黑,衣物毛发都被烧得干干净净,好像成了一具具黑色雕塑。但与雕塑不同的是,它们还在缓慢动弹着,慢慢又站了起来。
“怎么还没死?”朱雀揉了揉手腕,对这一拳的效果并不满意。
她身旁只有江晨还在原地,连尉迟雅都受不了那股灼热的气劲,拉着萧彤退到远处。
至于吕仙姑那几个老婆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朱雀摇晃着拳头,准备再出一拳。
江晨却在此时开口道:“这些活尸傀儡是用特殊手法炼制,皮肤坚硬如铁,对火焰的抗性很高。要想解决它们,最好是斩断它们的四肢。”
朱雀定睛瞧去,果然看见那些活尸身上的焦黑色灰烬剥落之后,剩下的身躯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很大伤害。
“哼!有点门道!再试试我这招「霸凰拳」!”
“让我来吧。”江晨上前道。
他骈指成剑,随意划拉几下,武圣剑气遥遥刺出,肉眼难以捕捉,只在空中留下淡淡的冰霜一样的痕迹,漫过活尸傀儡的身躯。
无论是姿态还是声势,都远不如朱雀的「凰翼斩」那样震撼人心,既无狂风,也无烈焰,无声无息,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都看不清剑气的痕迹。
但剑气所过之处,却毫无阻碍,犹如利刃切豆腐一样,切开了那些活尸傀儡的钢铁身躯,将它们拆成了零零散散的碎块。
落在吕仙姑等几个老婆子眼里,仿佛江晨只是用手指随意比划几下,另一边的那十几个铁尸就全部自动散了架。这一幕实在太诡异,太过于匪夷所思,犹如一场无声的魔术把戏。
“妖术!这是妖术!”吕仙姑面容惊悚,尖声大叫。
远处的尉迟雅也没看太真切,只见铁尸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倒下,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忍不住想道:当初在白露城的那场笄礼上,他是不是也用这一招击败了姐夫皇甫松的苍龙卫?
只有朱雀看清了那些近乎无形的剑气,但她的疑惑并不比尉迟雅少,大声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你使过这招?”
江晨收回手掌,转头一笑:“我还有很多招数,你都没见过呢。”
朱雀偏着头,皱着眉,盯着他道:“对付独孤鸿的时候,你怎么不用这招?非要用阳神附在我身上,用我的身躯跟他打?”
她面上的狐疑之色越来越重,“你不会是……故意占本姑娘的便宜吧?”
“你别误会,我那时候是有苦衷的。”
“骗谁呢!而且我听说,你惜花公子的剑法很厉害,不在「极冰玄雨」北丰丹之下,但对付独孤鸿的时候,你根本没有拔剑——你果然是故意示弱,借机占我便宜!”
江晨觉得一时间很难解释清楚,索性点头承认:“没错,你也听过惜花公子的故事吧?我本来就喜欢占女人便宜,你这么漂亮,我想要占你便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朱雀这才释然,满意地点点头,嘀咕道:“这才对嘛!我就说,你的剑法明明很厉害,却从来不用……”
尉迟雅听着他们的谈话,见他们一个理直气壮、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只觉得啼笑皆非。
但在其他人眼里,这一男一女却好像魔鬼一般可怕——那个红衣赤足的女人已经很可怕了,放出火焰把大门和墙壁都烧塌了!另一个会使妖法的男人就更可怕了,手指轻轻动几下,就把铁尸士兵全拆散了!这两个家伙还有说有笑,仿佛没把屋里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吕仙姑哆哆嗦嗦地道:“两位好汉,请高抬贵手,我们都是「乞丐王」霍老大的人……”
朱雀竖起眉毛,叱道:“莪不管你是谁的人!你这个恶婆子,干出这种卑劣肮脏的勾当,实在是天理难容!今天若不拆了这个贼窝,我就不姓朱!”
吕仙姑张口结舌,一脸惶恐,正没话说时,忽然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子嗓音从屋外传来:“诸位,且慢动手!”
吕仙姑转惊为喜,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舞足蹈地尖叫道:“何长老,你总算来了!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高亢刺耳的尖叫声,不止让朱雀和尉迟雅感觉烦躁,更是让平日饱受摧残的奴隶们瑟瑟发抖。
但朱雀此时已无暇理会那个老婆子,她感受到一股阴森腐朽的气息从外面汹涌而至,让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明明夕阳还没有下山,却已经感受不到半点温度,日头惨白惨白的,“呜呜”的阴风从外面灌进屋子,仿佛一下子就到了午夜时分。
朱雀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恶臭,面上露出惊疑之色:“独孤鸿?”
尉迟雅心跳加快了几分,凝眸望去,只见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遮挡住了日光。
尉迟雅第一眼就被右边的那个魁梧身影吸引了注意力,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阴暗腐朽的气息,整个身子都战栗了一下,只觉得胸膛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那具魁梧的身躯犹如魔神一般,跨过活尸们碎散的肢体,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走进屋中,压碎了摇曳的烛火,黑暗的煞气顿时填满了屋子,欢腾弥散。
尉迟雅只觉难以呼吸,既是因为对方强大的压迫感,也有一种少女般的希冀和忐忑。
当初独孤鸿渡过鬼仙之劫,露出真面目与她在废墟相见之时,也是这样煞气腾腾。
莫非,真的是他?
尉迟雅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藏在黑暗中的面容。
但江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情跌落谷底:“不是独孤鸿,是一尊阴煞傀儡。在九阴绝煞之地浸泡久了,基本都是这种相似的臭味。”
朱雀上前一步,抬起手掌,指尖冒出一团火焰,照亮了那人的面目——古拙苍老,果然不是独孤鸿。
尉迟雅明媚动人的双眸,瞬间黯淡。
“是个硬茬!比独孤鸿恐怕差不了多少!”朱雀沉声道,“阿雅,你躲到后面去,一会儿打起来,我恐怕顾不上你!”
尉迟雅心头一紧——朱雀一向十分自信,很少用这种没把握的语气。看样子,对方的来头果然非同小可!
而一直被人们忽略的阴煞傀儡左边的那人,却在这时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属下青冥殿西北分舵朽木堂长老何自在,拜见驸马爷!”
人们都愣住了。
这位何长老带着一具魔神般的傀儡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怎么事到临头,态度突然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吕仙姑跺脚道:“何长老,你这是做什么?就是这几个狗杂种来捣乱,又是放火又是杀人,险些坏了霍老大的好事……”
何长老依旧保持着参拜行礼的姿势,只抬起头,冷冷地瞥了吕仙姑一眼。
吕仙姑只觉一股寒流涌上身躯,全身血液都几乎冻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