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尉迟雅与朱雀联袂走出议事大厅,头也不回地远去。
“阿雅,为什么不让我动手?就凭那个小白脸,根本拦不住我!”朱雀抱怨道。
“那些重臣都已沦为三妹手里的人质,你就算能赢,他们也会死伤惨重。”尉迟雅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我们不能被拖在这里,白露城已乱,陶朱肯定还有后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你还是太仁慈了……”
朱雀说到半截,忽然眼皮一跳,手臂用力一拽,将尉迟雅生生拽到一旁。
而原本尉迟雅前进的方向,忽有一阵冷风刮过,阴森森的,让尉迟雅的寒毛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
“滚出来!”朱雀瞪大眼睛,叱骂道。
前方空无一人之处,空气忽然发生了些许扭曲,荡起圈圈涟漪。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涟漪中走出来,白衣如雪,眼神如魅,冷冷地盯着尉迟雅。
“希宁姑娘?”尉迟雅略感意外,“你怎么一個人来了?”
希宁眼眶通红,瞪着尉迟雅,含着鼻音恨恨地道:“可惜我的「九幽幻身」还没练熟,不然刚才那一下就要你脑袋搬家!”
尉迟雅道:“我知道你在为杜城主的事难过,可为何要对我出手?”
希宁咬牙切齿:“你这没用的东西,江晨把白露城交给你,你却连杜大哥都没保住,你还有什么脸活着?你就该去地府,给杜大哥作伴!”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生气……可我也没想到三妹他们会如此狠毒,连自己的丈夫也下得去手……”
“你们这些姓尉迟的贱种都是狼心狗肺!没一个好东西!通通都该去死!我先杀了你,再去杀尉迟星那个贱婢!”
尉迟雅摇头:“你真正的仇人是尉迟星,但她身边有高手保护,凭你一个人杀不了她。”
希宁恶狠狠地龇牙:“那我先杀你!”
“我是江晨的女人,你杀了我,没法向他交代。”
希宁跺脚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你这种没用的废物,死了一点也不可惜……”
“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尉迟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惊雷般在希宁耳边炸响。
就连一旁的朱雀,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说什么?”
希宁脸色大变,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直勾勾盯着尉迟雅,“你们……这才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你吓唬谁呢!”
“嗯,我骗你的。”尉迟雅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笑意,“才几天工夫,的确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你敢赌吗?赌我肚子里没有他的孩子?如果你敢,我就伸长脖子,让你杀。”
尉迟雅说着,越过朱雀,上前一步,用手指在自己天鹅般白皙秀颀的脖子上点了点:“来,朝这里砍。”
“阿雅,你不能……”朱雀意图劝阻,却见尉迟雅朝她使了个眼色。
希宁刚才被尉迟雅一惊一诈,一身杀气本就散了七八分,又见尉迟雅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势此消彼长,竟反被尉迟雅盖了一头。
“你……你这个没用的贱婢,嚣张什么?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尉迟雅脚步不停,走到希宁面前,拿起她的手掌,搭在了自己脖子上:“我知道你练成了独孤鸿的鬼隐秘术,杀人只需要一瞬间,现在连朱雀也阻止不了你了,你就用鬼隐门的手段杀了我吧。我就当是死在了独孤先生手下,绝无怨言。”
希宁瞪着她,咬着嘴唇,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
片刻后,她忽然一用力,将手掌从尉迟雅手里抽出来,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尉迟雅暗舒一口气,提起的心这才放回肚里。
她上前一步,拍了拍希宁的肩膀:“你怪我没保护好杜山,可你也知道,他一直在防备莪,就算我想保护他,也无能为力。你想要为他报仇,我也要夺回白露城,我们应该联手合作,阻止许远山和三妹的阴谋!”
希宁低着头,冷冷地道:“用独孤鸿的手段杀你,未免太便宜了你。看在江晨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能夺回白露城,我一定会摘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放心,他临走前将白露城托付给我,我会交还给他一个完整的白露城。”
三人走出城主府,尉迟雅手持令箭,再度进入虎步军大营。
“严将军,你考虑好了吗?”
严开显然已下定决心,当即纳头便拜:“严某愿奉大将军号令!”
尉迟雅也不客气,在主帅座位上坐下,拿起一支令箭:“严开听令!”
“末将在!”
“你率领虎步军,围住城主府四门,不许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
“末将领命!”
严开接过令箭,心里暗暗嘀咕,这不是跟我现在干的事情一样吗?
尉迟雅又朝旁边的希宁道:“希宁姑娘,你留在这里,助严将军一臂之力。如果许远山或者三妹敢突围,格杀勿论!”
希宁舔了舔嘴角:“尉迟星那个贱婢,我不会让她死得太痛快的。”
尉迟雅和朱雀原路返回,与虎豹骑会合之后,来不及喘一口气,又令虎豹骑快马通知各衙门的首脑和全城七十二坊的坊正,亥时三刻在风月台议事。
然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醉仙居,召见撼山会总舵主陆文斌,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亥时二刻,尉迟雅从醉仙居出发,前往风月台。
风月台坐落在城东,是杜山为了举办选秀大会而特意搭建的一座高台。
一个月以前,全城的美女一批批聚集在这座风月台上,争奇斗艳,百花齐放,引得万人空巷,成为了白露城最热闹的盛事。
此时的风月台下,也逐渐聚拢了一些人头。他们都是被虎豹骑召集过来的大小官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打听消息。
“何大人,你也来了?”
“能不来吗?本来都睡着了,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城主大人……”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些军政大事就让大人物们去操心,把我们召集过来做什么?”
“听说是二小姐的命令……”
往日的重大事务,都是由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们在城主府商量出结果,再通知各级衙门去执行。大小官吏们只需要听命行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齐聚一处,连最底层的小吏都亲身参与到了某个宏大叙事的进程之中。
有些敏锐之人已经察觉到,他们似乎卷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变局之中。白露城的权力格局,从今天晚上之后,恐怕会彻底改写。
也有人忧心忡忡,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更有些懒散惯了的底层小吏怨声连连,抱怨这么晚折腾大伙儿,都不让人睡个好觉。
亥时三刻快到了。
各衙门的首脑和七十二坊的坊正基本都已经到齐。还有一些小官吏也被捎带赶了过来,一共有两三百人,站在风月台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就像一场盛大庙会。
“肃静!”维持秩序的虎豹骑将领大声叱喝。
两边耳台上燃起四根大火把,照亮了主台上的那个纤巧却不失英武的身影。
众人仰望中,尉迟雅手持一个黄色卷轴,居高临下,沉声道:“把诸位召集过来,是要告诉诸位一个不幸的消息——杜城主薨了。”
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尉迟雅压了压手掌,在虎豹骑将领的帮助下,让场面恢复安静。
“第二件事,是要给诸位看一样东西!”
尉迟雅将黄色卷轴呈在胸前,双手各持一段,缓缓将其伸展开来。
台下的人们伸长了脖子眺望。
“那是什么东西?”
“看不清,好像是个卷轴?”
“我看像是诏书。”
众目睽睽之下,尉迟雅手中的卷轴逐渐摊开,当中夹着四四方方的一块丝绢,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尉迟雅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江公子临走前,交给我这道密诏——江公子不在的这段时间,城内若有变故,由尉迟雅暂代城主之位!”
高台下鸦雀无声。
纵使再迟钝的人,心中纵有再多疑问,也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
二小姐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明确了,谁敢在这种时候打扰她?没看见周围的虎豹骑正虎视眈眈吗?
尉迟雅放下卷轴,俯瞰众人,问道:“诸位都听清楚了吗?”
无一人敢开口质疑。
此时在场的无论官职高低,是清是贪,是庸是能,大小也是个官,最基本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二小姐马上要当城主了,周围又有虎豹骑看守,这时候扫她面子,不是找死吗?
一个浓眉大眼的黑衣青年举起手臂,大声叫道:“我支持二小姐当城主!”
此人正是撼山会的九名头领之一,名叫武烈,曾在虎步军担任十夫长,对尉迟雅忠心耿耿。
在大会开始前,武烈就率领数十名撼山会弟子混入了人群中,为的就是在此时引导气氛,为尉迟雅助威。
随着武烈振臂一呼,混在各个角落的撼山会弟子都趁机高喊起来:“二小姐德高望重,由她来做城主,我们都服气!”
“除了二小姐,我们谁也不认!”
“对,这城主的位子非二小姐莫属!”
“二小姐必须做城主!”
在他们的鼓动下,原本还在观望的大小官吏们都跟着加入了呼喊。
这帮官吏本就善于见风使舵、溜须拍马,一旦见局势明朗,立即全面倒向二小姐,并且喊得一个比一个卖力,一个赛一个的声嘶力竭。
几个如癫似狂、热泪盈眶的官吏心里还在懊恼——刚才反应怎么就慢了一拍,这首拥之功,却让别人抢了去。
“二小姐!”
“二小姐!”
“二小姐!”
……
数百人齐声呼喊,声势浩大,数里可闻。连附近屋檐上的瓦片,都震得簌簌发颤。
好几条街道外的老百姓都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议论着二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
过了良久,在尉迟雅的示意下,呼喊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尉迟雅将手里的密诏递给身边的朱雀,神情肃穆地道:“尉迟雅自知才疏学浅,难以胜任城主之位。只因为江公子的嘱托,才不得不临危受命。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忽然有人开口叫道。
尉迟雅脸色微微一变。
谁这么不识趣,在这种节骨眼上打岔?
那个不识趣的家伙偏偏嗓门奇大,声音盖过全场:“这道密诏是伪造的!”
人们大惊失色,纷纷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是哪个不怕死的?不要命啦?
想找死也别连累到我啊!
声音的主人却不在台下,而是来自高台之上。
尉迟雅缓缓转身,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从侧面耳台的火把后走出来。
那人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昂首阔步,在朱雀炽烈气息的威慑下,也毫不退让,大步登上主台。
看清那人的模样,尉迟雅眼瞳骤然缩紧。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关键时候揭穿自己的,竟会是此人——
撼山会总舵主,陆文斌!
那份密诏,正是尉迟雅亲自交代他去加急制作的!
台下的撼山会弟子也认出了自家的总舵主,不禁面面相觑,纷纷露出疑惑之色。
总舵主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时候打断二小姐?
是二小姐制定的计谋吗?
这种突发变故,就连九位头领之一的武烈也摸不着头脑。
在众多疑惑的目光中,陆文斌走到尉迟雅身边七步外,就无法再前进。
朱雀的火焰气息灼烤着他的面门,让他满脸胡须都开始卷曲,呼吸都有些不畅。
陆文斌猛提一起口气,指着朱雀手中的卷轴,高声道:“这封密诏上面,有三个错别字,合起来就是——‘雅无德’!二小姐,你敢不敢把密诏摊开,让大家都仔细看看!”
人群一片哗然。
刚才二小姐在八尺高台之上诵读诏书,大伙儿光顾着瞻仰她老人家的风采了,谁也没仔细看诏书上面写了什么。
看二小姐此刻如便秘般的表情,难道这份密诏果真是假的?她并没有得到江公子的支持?
朱雀的杀气骤然汹涌,陆文斌被逼得倒退两步,但他嘴上不依不饶地叫道:“二小姐,你堵我的嘴也没用,不如把诏书给大家都看看,真假一看便知——”
尉迟雅的脸色无比难看。
她当然知道密诏是假的。
而且极有可能像陆文斌说的那样,有“雅无德”三个错别字,甚至还有更多没说出来的破绽。
方才时间紧迫,她拿到诏书之后,只草草地扫了一眼,哪里会注意什么错别字?
就算有些许破绽,只要气氛引导到位,本也无关大雅,但她绝没想到,陆文斌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站出来,当众揭穿她的布置!
她更担心的是,撼山会之中,还有多少人也和陆文斌一样,准备在此时反戈一击?
陆文斌被朱雀的杀气呛得咳嗽几声,口中道:“二小姐,你怎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