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雅对五城的旧贵族十分了解,针对他们中最富裕的几个家族,量身打造了不同的策略。
首先是林阁老。
林阁老的衣食住行都十分讲究,每一顿的菜肴都要添加极品珍珠研磨而成的珍珠粉,衣服上的每一粒纽扣都是玉石雕琢而成,家里的痰盂都是赤金的,拉车的马也都是从西域运来的金色天马。
据林阁老说,生活上的讲究,是为了强身健体、养肝明目、延年益寿、保持心窍灵明,如此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将繁杂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为城主分忧。
但最近几日,林阁老却有了心病,元气大损,卧床不起,连珍珠粉都无法弥补,已经好几日没去城主府点卯了。
据说,林阁老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了老祖宗对他说,老宅地下藏的那十箱黄金被人偷走了。
次日林阁老派人去老宅查看,黄金果然是被挖走了,还在原地留下了字条,说是侠盗「枫叶红」所为。
侠盗「枫叶红」喜好劫富济贫,常常从守备森严的富贵人家盗取钱财,分发给贫苦百姓,视守卫和官兵如无物,在官府的通缉榜上名列前茅,却始终没有落网。
林阁老没有报官,默默咽下了这口恶气,导致一病不起,一连三天滴米未进,全靠珍珠粉吊着性命。
“这個林阁老,活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区区十箱金子,每箱一千两,总共也就值十万两白银,还不到他家产业的两成,怎么就怄成这样?”江晨枕着尉迟雅的手臂道,“如果他真的怄死了,很多人都会兔死狐悲吧?”
尉迟雅拨了拨散落在枕边的发丝,娓娓说道:“最坏的结果,是他死了,白露城人人自危,百官高价聘请武师高手,加强守备,结盟自保,绑成铁板一块,合力对抗我们。但实际上很难形成这种局面,林阁老是骑墙派的领头人,风吹两边倒,他那一派系本身没有太坚定的立场,看不惯他的政敌也有很多,不管是守旧派还是青壮派都巴不得他早死,很难与他同仇敌忾。”
“虽然这群老狐狸不足为惧,不过也没有必要吧?”
对于尉迟雅和希宁用怎样的手段从守卫森严的林府老宅里搬走了十箱黄金,江晨并不在意,但对于尉迟雅安排希宁给林阁老托梦,他觉得有些画蛇添足,虽然达到了炫耀战绩的效果,但容易打草惊蛇,让其他权贵提高警惕,以后再干这种事就不容易了。
“此事可一不可再,就算不托梦,也是瞒不住的。别人也不像林阁老那样,把钱财都集中放在一处。侠盗「枫叶红」身手再好,也没有分身术,不可能一晚上把所有地方的财宝偷完。与其等我们费力去偷,不如请他们把钱财主动献上来。”
“这么说来,你让希宁托梦怄死他,是故意杀鸡儆猴,敲打那些老狐狸?”江晨似乎有些明白了,“这样威吓会有用吗?那些人也不是吓大的,个个都是人精。”
“光威逼当然没效果,还得利诱才行。”尉迟雅微笑道。
“怎么利诱?”江晨好奇地凑近她脸颊,“那些老家伙都是见过大阵仗的,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权财美女样样不缺,不拿出点真正的好东西,很难让他们动心吧?”
随着他靠近,尉迟雅面带红晕,声音也柔媚了几分:“所以,就得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好东西……”
林阁老日渐消瘦,请来了最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他的心疾,汤药难医,快瘦成皮包骨头了,眼看着离死不远。
白露城的官员们都先后去探望过了,每个人出来之后都摇头,只道这位资历极高的老同僚已经病入膏肓,可以准备后事了。
林家的子孙请遍了神医皆无效果,也逐渐灰心绝望,订做了华丽的棺木,开始准备后事。
这时,白露城新来了一位神秘道人,衣衫破烂,背着大葫芦,走街串巷,兜售他的“神仙药”。
有好奇者问价,破衫道人比划了五根手指头:“一粒神仙药五千两银子,包治百病,驱邪除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先钱后货,谢绝还价。”
五千两银子的天价吓退了所有围观者,也让破衣道人名声大噪,成为白露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很快,破衣道人却走了大运——他被林府的管事请进了林府,头一回卖出了他的天价“神仙药”。
“病急乱投医。”这是人们对于林府这种冤大头行为的评价。
林府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买药的同时就备好了数十庄丁将破衣道人团团围住,若是“神仙药”不起作用,就要让这道人尝尝欺骗林家的后果。
此时林阁老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喂了药却咽不下去,又是灌水又是捶背,折腾好半晌吞下了这粒价值千金的“神仙药”。
结果却立竿见影——
服药片刻之后,原本半只脚已迈进棺材的林阁老竟然睁开了眼睛,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张嘴第一句话就是:“饿死老夫了!”嚷着要吃饭。
在林府家人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林阁老一个人吃完了一桌子饭菜,才满意地拍了拍肚皮,这时候竟然能像没事人一样下地行走了。
半日之后,林阁老再照镜子,发现原本瘦成骷髅般的面颊竟然又丰润起来,连皱纹都少了许多,气也不喘了,腰也不酸了,腿脚也有劲了,头发也变乌黑了,眼睛也变明亮了,耳朵也好使了……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他赶紧请来破衣道士,奉为座上宾,提出要把道士的那一葫芦里的药全部买下来。
破衣道士报的价也很爽快:“两百粒神仙药,一百万两银子。”
林阁老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算能拿出来,他也不舍得——于是打起了歪主意,想要强抢。
结果就是,一整院的家丁护院、高手客卿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找不着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破衣道士扬长而去。
消息传出来,整个白露城都轰动了。
人们在耻笑林阁老恩将仇报、不自量力之余,也对破衣道士大为追捧,很多人在他脚下磕头,想要拜他为师,也一大群闲汉整日跟在他身后,只为闻一闻那“神仙药”的香气,据说也能延年益寿。
破衣道士这下成了白露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先后有丁府、王府、张府、尉迟府的管事找上来,购买了他的“神仙药”。
连远在红玉城、北盟城、苍土城的富豪们都听说了他的事迹,遣人来白露城买药。
也有盗贼想要占便宜的,都被道人随手制服。
等最后一粒神仙药卖完之后,破衣道人竟然腾云驾雾,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飞升,引得无数百姓跪拜磕头,高呼神仙。
“财神爷回来啦!请上座!”
希宁来到大将军府,首先看到的是江晨热情的笑脸,把自己的首席位置都让给她,又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
希宁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上首位,鼻孔对着江晨,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尖刻地评价:“手艺太差!”
“毕竟我很少给人泡茶的,将就一下啦。”江晨站在希宁身后,殷勤地为她捶肩捏背。
希宁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把脚高高地翘到了几案上,不时对他的手艺点评几下。
“重了……再加点力……往左边一点……”
安云袖在一旁欲言又止。
尉迟雅则含笑不语。
“早知道神仙药这么好卖,咱们就该早点宣传,把消息散出去,让五湖四海的富豪都过来买。”江晨感慨,“就靠这门生意,咱们迟早变成首富,以后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想得美哦!”希宁翻了个白眼,“这东西是一锤子买卖,你以为世上真有什么神仙药啊?”
“难道都是骗人的?”
“是药三分毒,以十年寿命为代价,换取身体年轻二十岁,你愿意吗?”
“这么大的副作用,林阁老不会很快翘辫子吧?”
“他是第一个主顾,为了打响招牌,我用观音法术为他注入了元气,是真正意义上的延寿。至于其他人嘛,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江晨听了之后,建议道:“破衣道人的身份,以后还是别用了吧,免得挨打。”
“当然不会再用了,你当我傻吗?”
希宁皱了皱娇俏的琼鼻,“什么时候起兵北伐?”
“快了,姜鸿已经来信,沙丘那边的局势已经快稳定了,他和老谢也在整顿兵马,正改编黄昏军团和末日军团,估计很快就能出征。”
“怎么这么慢!”希宁不满地挥挥手,“再催催他们,我等得不耐烦了。”
“我一定把你老人家的命令转达给他们。”江晨笑眯眯地道,“另外,我其实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卫家该死!当初在浩气城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该死!”希宁狠狠地一捏拳头,“卫玄逸该死,卫流缨更该死!”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小鸡肚肠,就是这么记仇。”希宁恶狠狠地道,“这次北伐,我第一个要踏平的,就是浩气城!”
“好志向!好气魄!”江晨抚掌赞叹,“为了实现你的宏愿,就请把钱拿出来吧!”
……
筹集军费的这几天,江晨自己也没有闲着,开始着手处理玄黄天下那边的问题。
吃饱喝足睡饱的阿秀,在柔软的大床上和衣而卧,闭目冥想,循着香火愿力的锚点,意识再度降临到玄黄天下。
这一回不需要祝苗大巫师再登坛作法,江嫣曾经在乩童阿锦身上种下锚点,只要她念头一动,随时都能降临在阿锦身上,占据阿锦的身躯。
对于乩童来说,这也是邪神外魔的最大危险之处——只要被邪神附身过一次,就从此结下了因果,毕生都难以摆脱邪神的阴影,甚至可能成为邪神真身降临的祭品,下场往往都无比凄惨。
至于江嫣算不算邪神?江嫣自认为不算。
不是因为她本性良善,聪明正直,宽厚仁慈,心系百姓。
而是因为她势力够大,拳头够大,香火够旺,信徒够多,足以横扫以释浮屠为首的一切邪魔外道,所以不是邪神,而是正神!
而正神的降临,也不该称为“附身作祟”,而应该是“下凡显灵”。
日月崖。
骨玉宝座上空无一人。
教主阿桶已亲身赶赴朔州,眼下北海魔教群龙无首。
紫涵和阿锦在骨玉宝座旁低声交谈,其余的护法、长老、舵主在下方台阶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嘈杂得像是菜市场。
“人都跑了,等教主回来又有什么用?”
“她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夫早就说过,那妖女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教主偏偏心软,没有早些杀了她!”
“唉,还不是看在老祖的面子上,留了她一条生路!谁料想……”
紫涵虽是魔教二号人物,但她的威望却与阿桶相差甚远,许多长老都不服她。
一旦阿桶不在,就没人能控制局面了。
紫涵也懒得搭理这些吵成一锅粥的长老们,只拉着阿锦的手,关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阿锦,这几天睡得还好吧?”
“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
“有没有做梦?”
“做了……”阿锦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见紫涵关切地凑近了,她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春梦!嘻嘻嘻!”
紫涵啐了一口:“我还以为你梦到什么好事了!”
“春梦还不算好事吗?醒来的时候……”阿锦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紫涵只当她又在卖关子吊胃口,哼道:“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阿锦的胆子的确是肉眼可见地变大了。
几天前,她虽然空有圣女之名,却还只是个乖巧懂事的青涩少女,天真烂漫,温驯听话,教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说。
但自从成为老祖的乩童之后,感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尊崇和敬畏,她就开始变了,变得机灵活泼,俏皮任性,骄傲胆大,甚至可说是有些顽劣。
尤其是当阿桶不在的时候,这丫头可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连紫涵也管不住她了。
“被褥都……”阿锦张大嘴巴,好像想说点什么,但话又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忽然身子一阵抽搐,摔倒在地。
紫涵狐疑地看去,问道:“阿锦,你搞什么鬼?现在是很严肃的场合,大家都看着呢,不要开这种玩笑!”
阿锦两眼翻白,打着摆子抽搐不止,像是一副痛苦挣扎的样子。
紫涵感觉她不像在演戏,赶紧蹲下身去查看:“阿锦,你怎么了?”
长老们也注意到这边的异状,停下吵嚷,纷纷围拢过来。
“圣女大人怎么了?”
“吃坏肚子了吧?这两天就没见她嘴停过。”
“该不会是起乩了吧?”
“没有设坛做法呢……”
七嘴八舌之中,阿锦忽然不抽搐了,以一个奇异的姿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环顾四周,好奇地道:“今天好热闹啊!人来得这么齐!”
长老们感受到一股伟大意志的降临,纷纷安静下来,齐齐跪倒在地,参拜行礼。
“恭迎老祖!”
“拜见老祖!”
如同多米诺骨牌似的,沿着长阶向下,护法、长老、舵主、堂主、内门弟子都跪成了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山洞外,再到日月崖下。
整个魔教都安静下来,跪迎听谕。
这才是降世的邪神……哦不,下凡的正神应有的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