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雅听完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只觉得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但给她讲故事的人却是她的夫君,她对他不该有任何怀疑,无论多荒诞的故事,都要当成真的听。
她脸上露出惊叹和艳羡的神情:“二十万大军,当真不可力敌!”
她也是从小喜好骑马射箭的女将军,深刻地明白“二十万”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哪怕是白露城全盛时期,包括虎豹骑、虎步军、苍龙卫在内,总共加起来的兵力也不超过一万。
二十万大军……如果在她手里,应该能轻易踏平西山五城,横扫整個西北边境了吧?
就算是当今女帝,由于兄弟阋墙,皇族内部分裂,她现在手头的总兵力也没有二十万吧?
真羡慕另一个世界的那位小皇帝啊……
可惜,他偏偏是夫君的敌人!
江晨道:“当然不可力敌,我也没想过要正面迎敌。对付那样的敌人,只能智取。”
尉迟雅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不想忤逆江晨,但又忍不住吐露心声:“二十万大军,就算‘智取’,恐怕也很难……”
“我知道很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治安战,斩首战,运动战,我都耗得起,大不了换家嘛!他兵强马壮,我机动性强,不与他硬拼,慢慢消耗便是。二十万大军,一天人吃马嚼需要多少粮草?维持这样的补给线又需要多少人力呢?我只要化整为零,兵分三百路,就能扰得他睡不安寝。”
“这个……如果换成是我做主帅的话,至少拿下北海日月崖是没问题的。”
“没关系,日月崖给他就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嗯……”尉迟雅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藏着。”江晨一把将尉迟雅拽过来。
尉迟雅惊呼一声,无力地软倒,半晌才道:“夫君前几日说的,要同时下两盘棋,这莫非就是其中一盘?”
江晨道:“怎么,你觉得我下得不好?”
尉迟雅红着脸道:“不,夫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大无畏之勇也!”
“别拐弯抹角,说实话吧。”
“恕我直言,夫君的这盘棋……是必输之局,敌我实力差距过大,就算是妾身也无力回天,只能投子认输。”
“你也不行?”
“妾身虽然比不上夫君运筹帷幄,但也算有些戎马经验。依我看,江湖人士目无军纪,行事散漫,就算被组织起来也很难形成合力。就像是刚才夫君骂的那样,他们都很愚笨。并非他们真的愚昧,只是自由散漫惯了,很难约束管教,根本不是合格的棋子。九千江湖人士各自为战,说白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真正能发挥出的实力,恐怕连两千正规军都不如。夫君想拿这样劣质的棋子去与二十万大军抗衡,未免有些……太难为自己了。妾身也会心疼夫君的……”
江晨微微一笑:“想不到你还会说情话。”
尉迟雅的脸又红了:“我……以前也不会说,只不过看到夫君,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两人又调笑了一会儿,江晨正色道:“玄黄天下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赢,也一定会赢!”
尉迟雅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重一座远在天边的异世界,就算把那方世界的江湖人士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战力还不如白露城呢,而且距离遥远,人马运送过来也不方便。这么一块鸡肋,闲暇的时候玩玩还好,现在遇到了不可战胜的强敌,不如趁早舍弃。
但既然江晨发话了,尉迟雅立即也跟着转换思路,陪着江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样才能用一群乌合之众,去战胜装备精良的二十万大军。
“唉,妾身实在想不出来办法。首先第一步,怎么指挥这些人就是个大问题。如果那方世界没有传讯玉符,只能靠鸽子的话,夫君所说的‘化整为零’也无从谈起,恐怕一分散就真的作鸟兽散了……夫君说的分兵三百路,呃……只怕还没开战就剩下不了几路……”
“这倒不是问题。经过两年伐山破庙、灭法灭佛,现在天下到处都是我的庙宇,只要他们向我上香祈祷,我就能与他们对话,向他们发布命令。”
尉迟雅听到这里,猛地坐起身来,眼睛一下发亮:“夫君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你不知道我能耐一向很大吗?”
尉迟雅俏脸一红,眼睛却愈发闪亮:“既然夫君能够居中策应指挥,不受距离限制,或许还真有办法对抗那二十万大军。只要我们的情报比他们及时,反应比他们快,就能利用时间差,与他们周旋!”
“愿闻其详。”
“妾身有上中下三策,夫君先听哪个?”
“先说上策吧。”
“上策只有一个字——乱。乱郡县,乱州府,乱天下。玄黄天下九州三千县,咱们可以派出江湖高手刺杀郡县官吏,火烧粮仓,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出现大批流民流寇,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赈灾,也就会丧失绝大部分地区的税收,再也养不起二十万大军,到时候夫君再登高一呼:苍天已死,无天当立!揭竿而起,就能席卷天下,反攻朝廷!”
江晨沉吟:“此计虽妙,却有伤天和,非不得已不用之。中策呢?”
“中策也是一个字——换。二十万大军倾巢而出,王城势必空虚……”
尉迟雅越说越兴奋,忍不住起身,顾不得披衣,就赤脚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开始画图。
江晨走到她身后,一边看她画图,一边听她讲述计策,听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我得雅儿,如刘邦得子房,刘备得孔明!”
尉迟雅面颊微微带汗,放下纸笔,回眸笑道:“夫君若觉得可行,不妨一试。”
“当然要试!另外,我还要大大地奖励你!”
“夫君想怎么奖——”
尉迟雅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
日月崖。
魔窟之中一片混乱。
护法、长老、舵主们又争论起来,相互推诿责任,吵得不可开交。
紫涵站在骨玉宝座旁边发呆,也没心情理会他们。
倒是阿锦,好奇地坐在骨玉宝座上,不时换个姿势,挪挪屁股,摸摸扶手,对这个象征着无上权势和威严的教主宝座充满了兴趣。
以她一个有名无权的圣女身份,却堂而皇之地坐在骨玉宝座上,其实是犯了大忌。
刚刚才承受了魔祖滔天怒火的魔教弟子们,偶尔有人注意到阿锦的行为,也只敢偷偷交换眼色,没人敢站出来阻止她这种僭越之举。
阿锦翘起二郎腿,摆出一个慵懒又不失威严的架势,自认为很满意。
“嗯嗯!”阿锦清了清嗓子。
魔窟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骨玉宝座上的阿锦。
人们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相互交换着眼神,不确定眼前这个大模大样占据了教主宝座的家伙,究竟是越来越俏皮的圣女,还是威严愤怒的无天魔祖。
阿锦干咳一声,往下压了压手掌:“跪下吧。”
护法、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犹豫的神色。
阿锦不满地哼了一声:“耳朵聋了吗?都给我跪下!”
如此娇脆优美的嗓音,称不上有什么威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悦耳动听,却让魔教弟子们心头都为之一颤——刚才魔祖就是用这么清雅好听的声音,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
长老们一个接一个屈膝下跪,在他们的带头下,各级弟子们都纷纷跪倒了一地。
阿锦兴奋地抖了抖腿,又拉了拉旁边的紫涵:“阿紫姐姐,你帮莪揉揉肩膀。”
紫涵回过神来,好笑道:“别玩了,等教主回来有你好看!”
“教主不是不在嘛!就这一次,帮我揉揉嘛!”阿锦扯着紫涵的手臂撒娇。
紫涵却只是摇头:“丫头,这里可不是淘气的场合。”
“小气鬼!”阿锦做了个鬼脸,又朝台阶下探头探脑的弟子们呵斥,“我让你们抬头了吗?”
她伸手指向角落里的一名女弟子:“来人,给我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丢到外面去喂狗!谁要是再敢不守规矩,这就是下场!”
被她指到的那名女弟子名唤阿烟,容颜颇美,曾经也是圣女的候选人之一,只是最后一关的时候败给了阿锦。
两个人平时也说不上有什么仇怨,只是关系冷冷淡淡的,基本没说过几句话。阿烟万万没有想到,阿锦竟然会拿她第一个开刀。
阿烟一下子软倒在地,用力磕头求饶:“圣女大人,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阿锦摆摆手,冷冷地道:“拖下去,行刑。”
两名孔武有力的执法弟子按住阿烟,拖着她往外走去。
阿烟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阿锦,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当初如果不是姑奶奶让你,你根本坐不上圣女的位置!你这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她越骂越难听,执法弟子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拖着她飞快离开。
阿锦洋洋得意地把脚翘得更高,用目光巡视了一遍魔窟,确定无人敢与她对视,才满意地叹了口气:“难怪大家都喜欢坐这个位子,的确是很舒服。阿紫姐姐,你要不要也坐坐?很凉爽的!”
紫涵摇摇头:“我就不用了,等教主回来,让他陪你一起坐吧。”
阿锦笑了笑:“等教主回来……”
说到这里,她好像被噎住了,两眼翻白,身子猛一阵抽搐。
旁边的紫涵立即感受到一种伟大意志降临在阿锦身上,惊喜地道:“老祖,你回来了!”
江嫣点头“嗯”了一声,望着脚下跪了一地的众人,开口道:“还跪着呢?都起来吧。”
人们犹犹豫豫地观望着,只见这位喜怒无常的魔祖大人一反常态地春风满面,从骨玉宝座上站起来,伸手虚抬,微笑道:“有几件事要向你们交代,都起来说话!”
人们耳旁几乎还回荡着她刚才的训斥,哪里敢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动弹。
江湖中人对魔教的印象,就是阴险狡诈、喜怒无常、笑里藏刀。而魔教弟子对魔祖大人的印象,又何尝不是如此?
笑得越甜美,语气越和善,就说明她越想杀人,这时候千万不要触她的霉头,不信的话只管去送死。
紫涵疑惑地打量江嫣,对于她前后转变之快也感觉很奇怪。她知道江嫣其实是个坦率直爽之人,哭就是哭,笑就是笑,不喜欢玩装腔作势的虚伪的那一套。
可她刚才明明发那么大的火,前线的战报也确实很糟糕,老祖怎么笑得出来……
紫涵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脸上霎时就变了颜色。
江嫣道:“你们喜欢跪,那就跪着听我说吧……”
洞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江嫣皱起眉头问:“外面在搞什么鬼?”
「笑面佛」公孙笑答道:“圣女大人要挖阿烟的眼珠子,执法弟子正在行刑。”
“阿锦?她为什么要挖阿烟的眼珠子?”
“好像是因为阿烟多看了圣女大人一眼,圣女大人认为这是对她的冒犯……”
“荒唐!快让他们住手!”
但已经迟了,执法弟子很快拖着一脸血迹的阿烟回来复命,还用托盘献上了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
江嫣一脸嫌恶地挥退他们,眉头紧紧皱起,所有魔教弟子的心脏也随着她的柳叶眉而提了起来。
江嫣本想训斥几句,但看着人们一脸紧张的表情,摇了摇头:“算了,反正只是小事。”
她很快调整了心情,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但魔教众人的心却更加恐惧地揪紧了。
如果老祖打他们骂他们都还好,但老祖偏偏露出这样诡异的笑容,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有人想到老祖的那些恐怖传说,甚至吓得瑟瑟发抖。
“噗通!”
紫涵跪倒在江嫣面前,双眼含泪问道:“老祖,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
她之前就一直有所猜测,此时见江嫣一反常态地没有打骂任何人,就愈发认定江嫣是想放弃他们了。
江嫣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傻话?”
紫涵膝行上前,双手抱住江嫣的脚踝,含着眼泪呜咽道:“老祖如果生气,只管打骂阿紫,雷霆雨露皆是老祖的恩赐,阿紫甘之如饴,只求老祖不要离开!”
江嫣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说要走啊!傻丫头,难道今天我心情太好,把你们吓到了?”
紫涵仰起头问:“老祖真的不走吗?”
“当然不走!”江嫣玉手一挥,“要走也不会像这样吃了败仗灰溜溜地逃走!老子要踏平王城,让那个小皇帝和皇太后跪在我脚下,给我舔脚!”
紫涵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世上想给老祖舔脚的人多的是,何必便宜了他们……”
江嫣分派下任务的当夜,紫涵找上门来,单独汇报了更多消息。
原来,紫涵之所以担心江嫣会跑路,不是因为紫涵疑神疑鬼,而是最近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她心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昨天,有人发起了幻真聚会,就在幻真洞天的茅屋里面,在六人齐聚的时刻,有人自曝身份,要求其余五人投降。
那人手持令牌,他自报的身份,乃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天南绝刀」沈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