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越听越觉得真实,脸色渐渐凝重。
卫姬说得有条有理,与现实中的战局完全对应,恐怕不仅仅是一场梦。
但无惧王又是何来的胆量,来捋卫家的虎须呢?
他的手段虽然诡异莫测,但说来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加起来也没有超过「大觉」级数,在高端强者的数量上远远不足,就凭这点手段,想要在群狼环伺的战场上分一杯羹,未免太小瞧天下英雄了吧?
像暗红沙丘、江山盟、青冥殿这几大参战势力,哪个不是拥有两名以上的十阶绝世强者、十名以上的玄罡高手、十万以上的军队,这才敢来分食卫家。他无惧王凭什么?
单单一个江晨,就足以让无惧王喝一壶了。
说白了,无惧王根本没有抵御十阶强者的能耐,平时也就靠人数优势四处潜伏,就像苍蝇一样,别人也懒得管他。但若真的把十阶强者惹恼了,铁了心要杀他,顷刻间就能让二十八座城灰飞烟灭,他也只能像地鼠一样躲起来苟延残喘,根本没有露头的机会。
“老鼠就该老老实实躲在地洞里,爬出来搞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他这么大的胃口,也不怕噎死?”江晨冷哼。
卫姬轻轻抚摸着江晨的手掌:“按照他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夺下这二十八城。”
江晨不屑道:“凭他那几斤几两,夺下来也守不住。”
卫姬沉默了片刻。
在她的心目中,无惧王是大魔王一般恐怖的存在,仅仅提到这個名字,就能让她深陷梦魇,痛苦不堪。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无惧王是否有失败的可能。
但江晨不屑的语气,让她从敬畏中脱离出来,逐渐能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无惧王的倚仗。
思忖须臾,卫姬缓缓开口:“在他的分身之中,有一名柳家子弟,叫柳无惧,所以这个计划也获得了柳家一部分人的支持。”
江晨皱了皱眉:“柳家也想插手?”
出征之前,他就想过柳卫两家关系紧密,很可能会出兵援助,所以一直派人盯紧了柳家的动向。
暗红沙丘一战,柳家家主战死,元气大伤,柳轩匆忙上位,根基不稳,内部很多反对的声音,暂时自顾不暇,所以一直也没有动静。
眼下看来,柳家其实早已经出手,但他们不是要援助卫家,而是反过来倒戈一击,分一杯羹?
“柳家最多也只能暗中支持,如果有绝世强者袭击,无惧王根本挡不住吧?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卫姬想了想,说道:“前段时间,他得到了一本《忆无情》秘籍,一直在潜心修炼,倘若能突破大觉,或许能抵挡绝世强者。”
“《忆无情》?”江晨眯起眼睛,“他手中也有一本《忆无情》?从哪儿弄来的?”
“我记不清了,不过,里面的口诀我还记得几句:绝心灭性,守意凝神。一念不生,万心俱灭。情生于心,心灭于情。无情无我,无来无去,无古无今,无始无终……”
江晨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卫姬念完一段,他摇头道:“你这篇《忆无情》,只怕是假的吧?”
卫姬所述的《忆无情》,跟江晨手头的那本《忆无情》完全对不上,而且跟其他几本秘籍也不是一种风格的。
斗神诀深奥难懂,写得天马行空,云里雾里,但五篇行文风格都是一脉相承的。
反观这篇《忆无情》,虽然听起来高深莫测,但终究脱离不了几本道藏的大义,有迹可循。
江晨由此可以得出,无惧王手头的这篇《忆无情》肯定是假的,多半是有人根据道藏伪造而成。无惧王手头只有这一本孤篇,辨不出真假,只能一脚踩进了坑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晨越想越好笑,无惧王那个胖子苦心谋划那么久,盯上了卫家这块大肥肉,却没想到自己也被人盯上了。没达到十阶境界,却想着蛇吞象的算计,终究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用完即弃。
卫姬听着他嘲讽的笑声,愈发握紧了他的手掌,问道:“你怎么知道秘籍是假的?”
“因为我手头也有一篇《忆无情》,虽然也不确定完全是真的,但至少比你那篇更真一些。”
卫姬久久没有回神:“是谁骗了他……谁连他都敢骗……”
“不是柳家,就是卫家,还有青冥殿主和风雨楼主这两位老阴谋家……哦,老战略家。”江晨一眼瞥见了尉迟雅,觉得在妻妾面前应该还是要对老岳父尊重些,不然可能会影响家庭关系,“依我看,青冥殿的嫌疑最大。那位老人家前几天还跟我打赌,要一口气吞并四十九城,无惧王恐怕早已落入了他的陷阱。”
卫姬喃喃地道:“无惧王……要完了吗……”
“贪心不足,这是他的取死之道。躲在阴沟里好好活着不好吗,偏偏要练什么《忆无情》,我就没见过谁练这本秘籍有好下场的!”
卫姬道:“他已经在阴沟里躲了太久,一心想要看看阳光下的世界,但他被困在心劫中,一直无法突破十阶,因为凡人的**太多,让他沉溺于集体**大海,无法专注于修炼……所以,他才会想尽各种办法与心魔搏斗,三教法门都被他尝试过,皆以失败告终。只剩下这本《忆无情》,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真是可笑又可怜。”
江晨感慨着摇摇头,渐渐沉默,与她相视无言。
尉迟雅见两人明明眉来眼去,却一直只是握手,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不由暗暗为他俩心急。
‘莫非是因为我在这里,他俩放不开?’
尉迟雅轻咳一声,对卫姬道:“妹妹,我帮你擦擦汗吧。”
卫姬连忙说:“怎么敢劳烦姐姐……”
“诶,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尉迟雅不容分说,拿起丝帕,轻柔地为卫姬拭去脸颊和脖子的汗水。
“里面也擦擦吧。”
尉迟雅伸手去解她上衽。
“多谢姐姐。”卫姬小声道谢。
尉迟雅将衣服挂在一旁,朝江晨使了个眼色,将丝帕递给他。
卫姬微微发颤,闭上眼睛,任由摆布。
……
但江晨后半夜终究还是没有太辛苦。
因为他只是为卫姬擦了擦汗,后者就结束了。
次日,江晨通过灵镜,全程观摩了赤晶镇的祭祀大典。
从镇民的窃窃私语中,他分明能看出来,至少有十余个穷苦的镇民都被这顿丰盛的宴席所感化,成为了「无天教」的虔信徒。
但他依旧无法收集到香火愿力。
江晨意识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赤晶镇民是有信仰的,但这信仰却没有落到江嫣头上。
难道,是因为「无天老祖」从来没有真正在这座云梦天下出现过,所以香火愿力无法锚定到另一个世界的江嫣?
哪怕祷文、尊号、教义、圣徽、神像都完全一样,但对于云梦天下而言,锚定物依然不够,因为古往今来,都不曾有所谓的「无天魔祖」显灵。既然不存在,那就只能另立新神。
照此推断,就算赤晶镇的全体镇民都成为虔诚信徒,也只会凝聚出一个全新的「无天老祖」。到那个时候,就算江嫣回到云梦天下,也变成赝品了。
江晨坐不住了。如果他没有算错,赤晶镇已经出现了上千个泛信徒、数十名虔信徒,很快就会出现狂信徒,也就意味着一个新的无天老祖即将诞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虽然可以通过屠灭赤晶镇来斩杀那个捡便宜的赝品,但江晨毕竟还是做不出这种灭绝人性的惨事。
他立即通过灵镜告诉血帝尊,叫停赤晶镇的一切传教活动。
还有一个办法,是将一批忠实信徒从玄黄天下带过来,举派飞升过天门,成为江嫣在云梦世界的锚点。
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困难之处就在于,要想来到云梦天下,必须穿过三千里西海,以及那片被无穷时光迷雾所包裹的混乱边缘,才能抵达龙脊山脉和南北双村。江嫣一个人或许没问题,但若要再带上几个人,问题就大了。
要不然,让江嫣一个人回来?信徒再从云梦天下重新发展?
可如果没有乩童的肉身庇佑,江嫣抵达云梦天下之后,在掌握黑暗法则之前,就会被阳光直晒,化作灰烬消散……
江晨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给希宁寄去了一封飞符传书。
夜半。
江晨在睡梦中回到白露城书房。
希宁快步走进书房,往书桌上一坐,没好气地道:“找我有什么事,浩气城打下来了吗?”
这次出征,希宁几番请求随军同行,都被江晨拒绝了,所以她心头有气,不爱搭理江晨。
江晨笑道:“还没,今天是想请你帮个忙。”
希宁把头一扭:“有话快说,我最近很忙的!”
江晨知道她每天忙着偷窥别人的梦境,美其名曰“明镜司查案,寻找犯罪线索”,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恶趣味。
江晨问:“最近西山五城怎么样?”
“好得很。你不在的日子,五城的女人都不用担惊受怕了,个个吃得好睡得香,做梦都要笑醒。”
“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梦?”
“当然有了。那个胡子都白了的林阁老,在梦里居然变成了一个女人,嫁入了丁大人府中,在宅院里跟一群妻妾争风吃醋,利用他的狐狸心计在后院大杀四方,真是笑死我了!”希宁笑得花枝乱颤。
江晨附和着笑了两声,问道:“还有吗?”
“还有那个何大人,明明是个文弱书生,却做梦带兵打仗,一马当先,阵斩敌酋。我就把梦境改了改,让他吃了败仗,被敌军俘虏,消息传回来,颜面扫地,家门口的石狮子都被路人唾弃,五房妻妾也全都改嫁,哈哈哈哈……”
希宁笑到一半,忽然把杏眼一瞪:“你大半夜的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看到你这么闲,我也就放心了,看来西山五城是真的风平浪静。”
希宁哼了一声:“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拐弯抹角的,不爽利。再打不下浩气城,以后别找我了。”
见她转身要走,江晨叫住她:“你能同时给多少人托梦?”
“一个。我不是专门的幻术师,又没有蜃珠,每次只能进入一个人的梦境。”
“再加上转轮王呢?他应该很擅长幻术。”
“他呀,我没有问过。一会儿我去问问他。话说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在玄黄天下那边有个朋友……”
江晨把之前对血帝尊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希宁摸着下巴盯着他,表情耐人寻味:“你说的那位朋友,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你胡说什么,别诽谤我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江晨打死不承认。
“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愿望,往往跟他的外在形象大相径庭,无论多么荒诞离谱都是有可能的。”希宁慢悠悠地道,“我看过很多人的梦境,都跟他们现实中的表现截然相反。你呢?在外人眼中沾花无数的惜花公子,会不会也有不为人知的愿望……”
“一派胡言!你别扯远了,到底能不能帮忙?”
希宁摇摇头:“话可以替你带到,不过我劝你最好别指望小圻。你们两个的恩怨过结,你自己也清楚。梦境是很容易做手脚的,这么重大的事情,万一他在里面做点手脚,你就完了。哦,是你那位朋友要完了。”
“那家伙不是已经发誓要效忠你了吗?他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同样的道理,白露城的文武百官都发誓效忠你,你真正能相信的有几个?”希宁冷笑,“梦境这种隐秘又敏感的领域,只能交给你最信赖的人。你最好还是请你那位正牌夫人来帮忙吧。或者,你让她把蜃珠送过来,莪也可以试试。”
江晨狐疑地看着她:“照你自己的说法,你会不会也在梦境中做手脚呢?”
“我当然会啊!”希宁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你忘了吗,我也是要报仇的!就看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咯!”
梦境消散之后,江晨在黑暗中醒来,小心翼翼地绕开左右两侧的卫姬和尉迟雅,悄然无息地走出卧室外。
这两日来,尉迟雅提出的增进感情的建议,其实进行得不太顺利。
因为只要江晨的手碰到卫姬,就结束了。
然后她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搞得尉迟雅都不好意思打扰她的睡眠,只能也跟着早些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