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其实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坚不可摧的雄关下连番受挫,面对着人力难以撼动的终极兵器,亲眼目睹战友们被烧成灰烬,绝望的气氛在士兵中蔓延,再加上精神时刻紧绷,高度紧张之下,只要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导致炸营。
但江晨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都远离浩气城,也停止了一切进攻行动,结果还是迟了吗?
他看到尉迟雅骑马冲散了人群,大声呼喝,想要重新组织秩序。几名将领跟随在她身后,喝令士兵归位,却都成效甚微。
士兵们尽管认出了尉迟雅的身份,但被她冲散之后,却又很快聚拢。更有甚者甚至扑向她身后的将领,叫喊着“你们不配追随二小姐”,仿佛失去了理智,变成了食人的丧尸,对昔日的战友拔刀相向。
尉迟雅下令擂动战鼓,但鼓手还未曾就位,就被混乱的人群淹没了,根本无法靠近战鼓。
无奈之下,尉迟雅只能带领众将从人群中冲出去,亲自前往擂鼓。
希宁带着卫姬走过来,沉声说道:“这不是普通的营啸,有人在搞鬼。我闻到了梦魇的味道!”
“梦魇?”江晨心中一惊,“浩气城也有能够入侵梦境的幻术师?”
“不是普通的幻术师,军营中有杀伐煞气保护,邪祟莫近,一般幻术师根本没法在这样的煞气中编织幻境。能够制造如此大规模的混乱,只给一个两个士兵托梦是做不到的,那场噩梦的范围波及到了成百上千人!我怀疑,要么浩气城中藏着一位大觉等级的超级强者,要么就有一個几百人的幻术师团体,才能制造出这么大范围的噩梦!”
“大觉强者?”江晨眼神一凝,“你能根据梦魇的气息,追溯噩梦的来源吗?”
话没说完,他自己又摇了摇头,“算了,你别管这事,先把眼下的局面控制住吧!”
希宁冷笑:“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能够以一敌百,还是能跟大觉强者比拼幻术?乖乖等待天亮吧!”
江晨心情沉重。
据他所知,卫家的十阶强者除了水火二仙「焚世魔君」卫擎苍和「瑶池圣母」卫倾萍之外,就只有曾在星院担任枪棒教头的「拂晓寒枪」卫不凡了,根本没听说什么精通幻术的大觉强者。
难道,是卫家的某位隐居闭关几百年的老妖怪老祖宗?
亦或是……青冥殿主出手了?
至于希宁说的另一种情况,数百人的幻术师团体,江晨觉得比大觉强者的可能性更低。
人类世界中,幻术师是极为罕见的,往往数十万人里面才有一个,能达到中三境的更是寥寥无几。就算是七大世家,也无法组织起纯粹由幻术师构成的百人队伍。
江晨望向黑色中的浩气城,总感觉这座火焰之城隐藏着很多秘密。
按照他的预计,卫家的主力被血帝尊的黄昏和末日两大军团牵制住,应该是没有多余的十阶绝世强者派往这边的。但如果卫家还有隐藏的强者,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一位未知的十阶强者,足以改变整场战争的走向!
如果不能按计划在两个月内迅速吞并卫家,就会增加很多变数,甚至可能被迫半途而废……
这时候,不远处尉迟雅身边的一个军官突然发狂了。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边撕扯自己的衣物,一边发出高亢怪异的嚎叫。
那叫声无比凄厉,像是野兽的哀嚎,在昏黑的夜色里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我好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凄厉的叫音像尖椎一样刺入人们耳膜,闻者皆受感染,更加沸腾慌乱。恐惧和疯狂好像波浪一样在人群中传染,席卷了数十里连营。
连尉迟雅的身躯都在马上晃了一晃,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袭上心头。
随着一声马嘶,她底下的坐骑猛地人立而起,险些把她从背上掀翻出去。
战马!马匹也都受惊了!
周围的军官一个个摔倒在地,人仰马翻,痛呼和马嘶接连不断,一阵阵汹涌冲击着尉迟雅的耳膜。
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
尉迟雅感觉眼前阵阵发黑,黎明前的黑暗弥散在天地间,仿佛要吞噬一切,将她也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渊里。
她心中又恐惧又愤怒,拼命拽住缰绳,还想维持最后的理智。
但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失控,连军官们都无法自拔,伸长脖子仰天长啸,发出野狼般的嚎叫。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汹涌扑来,将尉迟雅卷入迷乱的漩涡中。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爹娘,我回家看你们来了!”
“萍儿,你还好吗?”
“我好痛啊!”
“你个狗娘养的婊子,我要杀了你!”
……
崩溃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少部分清醒的人也被卷入其中,人们相互撕咬着,摔打着,砍杀着,像野兽一般用牙齿和指甲当武器,打得浑身是血。
有人抱头痛哭。
有人疯狂挥舞着武器,向四周胡乱砍杀。
有人像蛆虫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
所有人都像中邪一样陷入了癔症,疯狂发泄着心中积聚已久的戾气、恐惧、愤怒、怨恨。
卫姬看着眼前的众生相,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不寒而栗,顾不得希宁在场,慌忙抓住了江晨的手掌,才觉得身体的颤抖平息了些。
她仿佛又感受到了无惧王的意识海洋中那种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的恐怖,众生百态,冲刷着她的心灵,她再也不想回忆那种滋味。
希宁的眉头愈发蹙紧了,嗓音也微微发颤:“梦境越来越大了!那家伙借着负面情绪制造噩梦,感染的人越多,梦魇就越强大!再这样下去,噩梦会吞噬所有人的魂魄,他们恐怕活不到天亮!”
江晨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那位神秘的大幻术师十分谨慎,始终不肯暴露半点蛛丝马迹,到了这种地步,江晨也只好提前出手。
四面八方鬼哭狼嚎的动静,让尉迟雅心中的最后一根弦也崩断了。
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头涌起,几乎要把胸膛炸开。
一瞬间,她的理智被怒火吞噬,面孔也显露出狰狞暴戾的神色。
“一群没用的废物!饭桶!窝囊废!你们没有资格追随我!都给我去死!”
“呛!”
她拔剑出鞘,砍向附近的将领。
这时候,她听到了另一种拔剑的声音。
“锵!”
宝剑出鞘,短促刚硬,霸道沉重,甚至压下了上万人鬼哭狼嚎的动静。
刹那之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都慢了下来,天地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竟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余韵未绝,第二剑接踵而至。
“嗡——”
又是一剑,漫过所有人耳膜,涤荡过众生身躯,冲霄而上,直透虚空。
剑气长吟,漫过狼藉土地,漫过百里连营,漫向无限远处,在天地之间回荡。
刹时间,昏沉夜色下的云层,开始翻滚、震荡。
天地共鸣。
尉迟雅浑身一颤,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之剑斩过,头皮一阵发麻,那片纠缠着她的污秽浑浊瞬间被涤荡清扫一空,整个人刹时清醒,眼前的视野也顿时没了黑暗迷雾遮挡,变得清晰开阔。
不止如此,她体内的血气也随着剑鸣的余韵一起活泼起来,游走四肢百骸,焕发出温暖的生机。
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暖烘烘的,无比舒泰。
“这剑鸣声……是他在挥剑?”
尉迟雅蓦然转头,望向帅帐的方向,恰巧看见江晨挥出了第三剑。
“呛啷……”
这一剑压抑而低沉,并没有前两剑那么响亮,却是直接从每个人心头响起,生成了震荡的波纹,直贯心底,斩心斩魂,斩断一切邪祟梦魇,斩碎人们心头的暴戾恐惧,让所有人都生出一种清明之感,仿佛与天地间回荡的剑吟声产生了共鸣。
梦魇破碎,邪祟消散,人们从昏沉的噩梦中惊醒,举目望去,正好望见东方那一抹破晓的曙光。
黎明终于到来。
卫姬浑身发抖,两腿发软,强行按捺住上前扶住江晨手掌的冲动,痴痴看着他的背影,不觉间热泪盈眶。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与床笫之私截然不同,却又让人久久不舍。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她似乎也曾听过这样一种声音,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在母亲的肚子中听见的哼唱歌谣,还是在出世之后所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回头望断所有记忆的来路,却始终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剑鸣。那种灵魂深处不知源于何处的熟悉感,恍然如梦,两处皆是热泪流涌。
剑气归鞘。
余韵断绝。
战场上一片寂静。
卫姬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抱住江晨的一条胳膊,再也不肯放手。
一旁的希宁也忘了翻白眼。
希宁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晨的右手,仿佛看到了万分惊奇、匪夷所思的事物,嘴唇微微蠕动,却半晌没有出声。
此刻江晨正望着浩气城的方向,一脸凝重之色。
在剑吟斩破梦魇的刹那,他终于捕捉到了噩梦的一丝痕迹,极轻极淡,却让江晨生出隐约的熟悉之感。
好像是……古月的味道。
五城之争时,白狐古月为了替卫流缨争取时间,不惜冒险将江晨拉入「空月幻境」,被江晨亲手格杀。
难道古月被青冥殿复活了?
不,江晨亲手泯灭了她的一切生机,最后还将她的尸骨与卫流缨一并焚毁,都烧成灰了,难道还能拼成人样?
如果不是古月,气息又为何如此熟悉?
希宁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他的沉思。
“喂。”希宁轻轻咳嗽一声,“你这招是从哪学来的,以前怎么没见你使过?”
江晨微微一笑:“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希宁有些意动,又有些迟疑:“应该很难学吧?”
“一点也不难,我在圣城看沈凌峰使了一遍就学会了。你这么聪明,多看几遍肯定也能学会。”
“真的吗?那我……”
“不过法不轻传,艺不轻授,你得拜我为师,叫我一声师父。”
“我……呸!”
等各级军官清点好人数,尉迟雅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尽管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险些全军溃散,但随着江晨那三剑斩出,军中的伤亡损失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除了普通士兵之外,死的主要是执法队和督战队的军官,他们平日里冷面无情,耀武扬威,早就让士兵们积聚了太多的怨气,一旦遇到营啸,就成为了士兵们发泄兽性的目标。
尉迟雅轻叹口气,对左右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三日,提前发饷,准备酒肉,犒赏三军。”
“犒赏三军”这四个字说出来,又是一大笔钱。但这钱却不得不花,今夜的营啸虽然被江晨压制下来,但上上下下都处于一种不安的气氛中,士气低迷,将士们的情绪急需安抚。
幸好大军开拔之前,已经向五城的大户筹集了百万军饷,一时半会儿还够用。
这几日,尉迟雅也没有闲着。她已经习惯了忙碌,只有让自己时时刻刻转动起来,才不会被挫败的情绪吞没。
她白天视察军营,亲自为杰出的将士送去犒赏,晚上则陪伴江晨,为干涸的心灵重新注入活力。
第二天晚上,卫姬也来到了帅帐。
江晨颇觉意外,问希宁怎么肯放她回来。
卫姬则说,希宁早已入睡,忙于在梦境中追查那场大型噩梦的线索,没顾得上自己,她就趁其不备一个人溜回来了。
她这一席话,给了江晨很大的启发。
“趁其不备……”
即便是辛劳操练时,江晨也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总觉得脑中即将抓住某道灵光,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尉迟雅看出他心不在焉,柔声道:“夫君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会儿?”
江晨摇摇头:“不累,运动能给我带来灵感。”
“那……要不要换成卫姬妹妹?”
江晨看向一旁的卫姬,心中又浮现出希宁说过的那番话——我把卫姬当成苏芸清的替身了吗?
没有吧,苏芸清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同床共枕之时,她也不会流露出如此媚态。
不知道苏芸清此刻在干什么,苏家的危机解决了吗?
苏家……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江晨抓住了那道灵光!
卫擎苍的九龙焚世阵,跟苏家的九龙大阵相比,区别在什么地方?
如果浩气城的九龙焚世阵也有终极兵器的威力,那还要苏家干什么?
卫擎苍从苏家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