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烟散去,只见那一片尸堆已尽数化为齑粉,露出底下一个幽黑的坑洞,边缘被血色浸染,深不见底,仿佛是深渊的入口。
“就在里面。”江晨站在坑洞旁边,朝朱雀招手。
朱雀抱着尉迟雅凑上前,睁大眼睛观察:“这就是你所说的「死亡」?”
林曦款款飘行而至,俯身看了几眼,面色凝重:“法则十分紊乱,跟云梦世界好像不太契合,难道是一座洞天?”
江晨道:“不是完整的洞天,应该算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夹缝,或者说是临时通道。那尊邪神暂时栖身在这個世界碎片里面,等祂完全消化完黑荆城这十几万条人命,真正占据了云梦世界的死亡大道,就会出来闹事。”
朱雀脸色难看:“怎么闹事?就像黑荆城这样?”
“嗯,会有更多城市被祂吞噬,祂的力量也会愈发壮大,直到吞噬整个世界。”
“疯了吧?卫家为了阻止阿雅进军,连这么邪门的玩意儿都搞出来了?就不怕玩脱了,全世界一起完蛋吗?”
江晨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我会亲自来阻止这玩意儿降临。只要在这里拖住我,他们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朱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这群畜生!无耻!恶心!该死!”
林曦若有所思:“如果他们这样一个城市一个城市都依葫芦画瓢,世俗军队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只能由你亲自来解决,岂不是要把你累死?”
“嗯,如果他们真的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那就让人头疼了……”江晨摇了摇头。
“那也太可怕了吧!”尉迟雅想到那样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数十上百个城市全部沦为邪神的巢穴,所有人的性命都变成了邪神的祭品,赤地千万里,枯骨遍野,尸山血海,再无一丝人烟,整个卫家腹地都化为幽冥鬼域……
尉迟雅也算是身经百战,见识过战场的血腥残酷,可跟那幅万里鬼域的恐怖画面比起来,战场上的厮杀都只能算是小孩子的玩闹了。
这样的地盘,就算打下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林曦叹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卫家真的是狗急跳墙了。”
朱雀骂道:“这不是狗急跳墙,而是丧心病狂!那群畜生只想着负隅顽抗,难道没想过这几千万百姓的死活?别人愿意跟他们一起玉碎吗?”
江晨淡淡地道:“如果我今天在这里被拦住了,或者被拖住了手脚,那么就有越来越多的城市被献祭。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解决掉邪神,让他们都看清楚,这邪门玩意儿不起作用,别白费工夫了!”
“好!”朱雀神情一振,如果不是抱着尉迟雅,肯定已经在拍打拳头,“就让那群畜生看清楚,老娘怎么把这邪门玩意儿踩成一堆肉泥!”
江晨当先跳下坑洞。
约莫十余丈后,双脚落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地窟,墙上挂着的夜明珠发出昏暗的光芒,映出被鲜血染成褐色的石壁。
林曦和朱雀先后落下来,看清地窟内的情形,吃了一惊。
墙壁上摆放夜明珠的容器,不是灯盏或者托盘,而是一个个女子头颅,以口衔着明珠,眼珠子也被挖掉了,换成了夜明珠,一人三颗明珠,形成倒品字状,俯视着下方过路之人,诡异的表情和阴惨惨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又是这种恶心的玩意儿!”
朱雀骂骂咧咧地放下尉迟雅。
这里的地面虽然坎坷不平,但有落脚之处,比起上面尸坑中的血池要强上许多。
四人沿着阴惨惨的明珠光芒往前走。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头堆在一起,都是些美貌女子,面容仍未腐烂,黑色发丝纠缠在一起,如同海藻堆中的美人鱼。
尉迟雅忍不住问:“为什么都是女子头颅?”
江晨回答:“据说邪神大多喜欢纯洁美貌的童男童女,所以献祭的时候,往往以未出阁的元阴少女为佳。”
“噢。”尉迟雅似乎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妾身和大夫人都比较安全,只有小雀儿最危险。”
“那也不一定。”江晨踩了踩脚下的地毯,“如果不符合要求的,也有其它用处,比如我们脚下的这种。”
尉迟雅声音一颤:“这些地毯……都是人皮制成的?”
“嗯,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江晨俯下身子,让尉迟雅瞧清楚。
尉迟雅定睛瞧去,只觉得脚底发痒,恨不得马上跳起来——
这些绵软又不失坚韧的地毯,仔细观察其纹理,果然能看到人身的痕迹!
甚至还能看出,这些都是女子所制成!
尉迟雅之前还惊讶,为什么地窟里会这么讲究,没有很脏乱的尸体,还铺上了地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不见脏乱,却比任何地方都脏,比最污浊之处更秽恶!
一种恶心感直冲脑门,尉迟雅几乎想要扭头就走。
但她看着前方林曦的背影,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坚持到最后。
走过蜿蜒曲折的一段道路,眼前霍然开朗。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神殿。
宏伟,然而阴森,血腥。
一具具女子的尸体被倒吊着,大部分失去了头颅,底下用木盆接血,连接到血槽管道。
无数人头一堆堆摆放着,堆积成山,各堆之间以血槽管道相接,布置成了一个大型法阵。
任何人第一眼望去,都能感受着法阵中散发出来的那股诡谲、恐怖、邪异的气息。
就连身穿凤凰战甲的朱雀,都感觉到一阵不适。
尉迟雅的身体反应就更明显了,浑身寒毛直竖,出了一身白毛汗,脚尖本能地偏转,控制不住地想要逃走。
如果不是江晨在操控这具身体,她肯定已经转身夺路而逃。
这是身体的本能在抗拒死亡。
法阵之中,死亡已经降临。
然而当再往前走几步之后,身躯的本能又变了。
刚才是本能预知到即将发生恐怖的事情,所以想要逃走。但是达到一定临界点之后,现在却反了过来,明知即将遭遇死亡,却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
如同飞蛾扑火,这具身躯,遏制不住死亡的吸引,想要觐见死亡!
“怎么这么安静?邪神不在吗?”朱雀东张西望。
林曦仔细观察法阵上空倒吊的尸体,疑问道:“为什么有的割下了头颅,有的还保留着?”
江晨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由于是江晨的意志在抵抗死亡的吸引,尉迟雅反而有空闲去观察倒吊尸体和人头堆的情形,推测道:“也许是根据容貌来区分的吧。漂亮的脑袋,就割下来,不够漂亮的,就留着。像大夫人这样倾国倾城的脑袋,肯定能独占鳌头,摆放在法阵的最中心!”
“你这话最好别让她听见。”
“嘻嘻,就是因为她听不见我才敢说。”
这时,林曦有意无意地瞥过来一眼。
尉迟雅吓得差点亡魂出窍。
“大夫人……她不会能听见吧?”
“不知道,应该听不见吧。”
“巧合吗?”
尽管林曦的目光很快又转到别处去了,没有过多停留,可尉迟雅却开始疑神疑鬼,再也不敢乱说话。
经过尉迟雅这么一提,江晨的视线落在法阵中心,感觉到很不对劲。
正如尉迟雅所说,按照这个法阵的架势,中心应该摆放最漂亮的脑袋才对,但现在却是空荡荡的。
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
是因为找不到最漂亮的脑袋?必须是林曦或者周灵玉那种等级的脑袋才行?
中间空出来的那部分,说明法阵还没有生效?邪神还未曾降临吗?
然而除了邪神之外,又有什么力量,可以将整座城池无声无息地屠灭?
江晨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明明只差一点,却始终抓不住那道灵光。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座神殿中浓郁的死亡。
头皮猛然一炸!
他明白了!
这座邪恶法阵并不缺少什么,中间也没有空出来一块!
死亡已经降临了!
邪神就在中间!
只是我们看不见!
“退!”
江晨张口疾呼。
然而似乎已经迟了。
林曦转头疑惑地朝他望来。
她那如天鹅一般白皙颀长的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红线。
丝丝血珠渗出,如同利刃割伤的痕迹。
林曦只觉得脖子有些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摸。
湿湿的,黏黏的,低头看去,是鲜红的血!
随着她心中一惊,脖子上的红线剧烈扩大,大蓬鲜血飙洒出来,溅得她满手都是。
紧接着,她的脑袋掉了下来。
血泉嘶嘶喷涌而出。
瞬间,视野中天旋地转,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无头尸身正喷出血泉,血水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将她身躯染成一片血红。
她那颗倾国倾城的脑袋,还未及落地,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起来,送往法阵中央。
果然,只有她这样天下第一的容貌,才配得上法阵中心的位置。
正应了尉迟雅的那句箴言。
呆滞的俏脸上,美眸中的神采逐渐黯淡。
……
尉迟雅亲眼目睹了林曦人头落地的场面。
一个身上穿着怪异白骨盔甲的白发女子,揪着林曦的头颅,将她放在法阵中央。
林曦神情迷茫,眼睛慵懒地半睁着,空洞地对上尉迟雅的视线。
她的脸色无比苍白,粉红的嘴唇逐渐转为淡紫色,白皙的下巴上涂抹着几道血痕,鲜血不断从她断颈处簌簌滴落到地面。
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这是何等凄美又残酷的画面!
那样如高天孤月一般高雅又尊贵的大夫人,不可一世的青冥魔女,就这样死了?
还是如此凄惨地被人砍下了脑袋?
尉迟雅心情复杂,似乎应该悲伤,却又隐隐浮现几分快意。
还来不及回味这一刻的心情,那位神秘白发女子放下林曦脑袋后,朝尉迟雅笑了一下。
尉迟雅心中打了个突,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又挪不开眼睛,被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继续看那白发女子的举动。
白发女子拿起铁钩,将脚下的一人挂了上去,倒吊起来。
被倒吊的那人在铁钩上摇摇晃晃,未着片羽,身形窈窕,似乎有点眼熟。
等她晃晃悠悠地终于转过身来,尉迟雅看清凌乱发丝下的那张面孔,不正是自己吗?
我什么时候被挂在钩子上了?
那现在的这个我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雅来不及思考,对上铁钩上那个“自己”的目光,就见那人嘴角慢慢翘起,绽露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尉迟雅头皮一麻,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流,紧接着视线一阵恍惚,再度回过神时,剧烈的疼痛从下肢传来。
她已经被挂在了铁钩上!
‘大夫人之后,就该轮到我了吗?’
她的视线向下瞄,看见地上林曦的脑袋好像也在朝她微笑。
在这样怪诞的情形下,尉迟雅根本生不出抵挡的心思,任由白发女人帮她整理发丝,把粘在脖子上的头发尽数梳下去。
白发女人托了托尉迟雅的下巴,尉迟雅立即会意,配合地将脖子往后仰,露出更多位置。
白发女人抬起刀,寒光从尉迟雅的脖子上一闪而过。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利刃撕裂她的肌肤,切断了骨头、神经和肌肉,她的脑袋翻滚着落向地面。
视野中地上林曦的面容不断放大,直到碰到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尉迟雅总感觉林曦嘴角的笑容更盛了,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
两人脸贴着脸,如同要好的姐妹一般,亲密地贴在一起。
尉迟雅竟有些出神地想着,我这样的脑袋,也配与大夫人一样,摆放在法阵中央吗?
头顶上,她柔软的尸身在铁钩上抽搐着,颈部残端往下喷溅出鲜血,落在她和林曦的脸上,渐渐的,将视野都染成一片鲜红。
“阿雅!阿雅!”
飘渺的呼喊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尉迟雅灵魂深处陡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颤栗,昏沉的头脑划过一道惊雷,骤然打破了黑暗。
“我没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想看看脑袋还在不在。
但是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她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仿佛失去了颈部以下所有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