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呼!
呼……
深沉的漆黑緩慢淌過青紫色的“管道”,沿著猩紅肌肉夾縫間裂開的一道創口,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片淋漓痕跡。
那血液比四周的陰影更暗,比工廠製造的瀝青更為泥濘滾燙,如有活性般,在脫離了“容器”束縛刹那便恢復了靈動,延伸出枝椏狀的觸手,懵懂地嘗試接觸起周圍的一切事物。
脖頸以上肉瘤臃腫,兩張相似又不同的五官爭先恐後地撕扯著頭顱中心原本的那張臉,似乎下一刻就要背叛彼此。
蘭爾烏斯痛苦喘息著,雙手用力積壓著頭顱兩端,試圖對抗身體各處因囈語而產生的異變。
他的胸膛猩紅一片,筋肉結扎扭曲成抽象的倒吊人影佔據中心。
在背叛了真實造物主那一刻啟,蘭爾烏斯就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呐喊。
那時他已經逃離了廷根,躺在一節貨運車廂的煤堆上,大口呼吸著身下傳來的煤灰味,為自己剛欺詐了一位神靈而沾沾自喜。
極光會,真實造物主的信徒不是傻子,他們輕易相信他人的依仗,就是信仰本身。
隨著墮落的低語漸漸平息,近乎粘漿的陰影重歸虛妄。
“極光會的人已經發現我了。”
真實造物主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也相對提升了他的方方面面,這是詛咒,亦是恩賜。
蘭爾烏斯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胸口仍是血紅一片。
“離命運隱士們下次的聚會還有兩個月,我等不到那個時候……”
僅有一人的房間內,蘭爾烏斯緊緊對視著地上他自己影子的頭部自言自語。
他拾起地上的背包,從裡面掏出了新的繃帶,小心包扎起方才重新撕裂的傷口。
棉紗纏繞過裸露的鮮紅肌肉,蒼白的表面暈開片片深沉近黑的斑斕,一層一層不斷交疊,棉紗瞬間被血液打濕,又隨著蘭爾烏斯的動作,快速纏上新的一層。
“……你說那個遺跡?”蘭爾烏斯目視著腳下的影子,身型一滯。繼續自言自語道,“‘命運隱士會’就是一群自己把自己嚇破膽的老鼠。”
“白崖鎮的陵寢只是阿蒙家族不算重要的一處遺跡。”
“真實造物主的信徒們還是保存了很多過去的記錄的,和他們合作的時候,我閱讀了部分內容,貝克蘭德在第四紀是特倫索斯特帝國的首都,而阿蒙家族至始至終與‘夜皇帝’的關系都相當惡劣,他們先後效忠過所羅門和圖鐸,唯獨沒有與特倫索斯特有過密切的合作。”
“什麽?你說圖鐸·特倫索斯特聯合帝國?”
完成包扎的蘭爾烏斯倚靠在牆邊,面對影子陷入了沉思。
確實,他好像一直忽略了聯合帝國時期,貝克蘭德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作為“四皇之戰”第一位正式登場的神靈,特倫索斯特是如何瞞著與祂共享權力的圖鐸,秘密成神的?
貝克蘭德作為特倫索斯特當初成神的重要節點,那些大公爵真的沒有趁亂做些什麽嗎?
“應該不會,不會有變故。”與影子對話的蘭爾烏斯搖了搖頭,是在說服“對方”,也是在說服自己。
“‘命運隱士會’在特裡爾和聖密隆都發現過規模更大、存物更豐厚的阿蒙陵寢。”
“再說我的主要目標不是陵寢裡的陪葬品,
那只是個引子,是我故意散出去的誘餌。” 蘭爾烏斯的表情頓時猙獰。
他像頭受驚的野獸,猛地撲向了地上自己的影子,雙手捧在影子的頭部,仿佛那裡真的有一個人正在質疑他的計劃。
“神性只有神性才能打破!”
“真實造物主留在我身上的神性並不多,不需要再準備一次指向某個神的儀式,只要能釣到黑夜教會的半神,哪怕釣到個指掌聖物的執事也好。”
“讓黑夜和極光會的人狗咬狗去!”
“我只有序列八,他們想殺死我輕而易舉。”
“我要的就是死!”
“對,只要我死一次……”
蘭爾烏斯遏製不住眼底的癲狂,不再去看影子,仰身倒在了地板上。
“只要死一次……死一次,我就自由了。”
……
貝克蘭德橋區的出租屋內。
端坐在克萊恩專門添置的高腳凳上,莎倫靜靜聽完了一個月前廷根發生的故事。
她單手撐著臉頰,蔚藍色眼眸平靜地眨了幾下,不知是在表達同情還是惋惜。
“你忽略了一點。”
忽略,我忽略了什麽?目光與莎倫交匯,克萊恩止住了開口的想法,老實等待下文。
“通常,‘傾聽者’是平均晉升速度最快的序列八。”
“他們一般在兩年內就能完成消化和扮演,”莎倫用詞盡量精簡道,“尤其是造物主的信徒。”
兩年內晉升……癱在椅子上盡顯頹然的克萊恩霍然嚴肅,撐起了上半身。
按他自身的經歷來講,兩年才消化完序列八的魔藥並不算快,甚至有點太慢了。
但如果把這一標準圈定的范圍放寬,哪怕不算難以尋找後續配方與材料的野生非凡者,僅局限於教會和隱秘組織中,也絕對是難以想象的神速。
隊長從“不眠者”到“夢魘”據說花了超過十年的時間,戴莉女士花了六年在教會裡被稱作“天才”……南大陸那邊消化和晉升都這麽快的嗎?
傑利·查拉圖晉升“無面人”好像也隻用了五六年……克萊恩頗為不解地問道:
“為什麽說是通常,如果沒能晉升會發生什麽?”
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此之快的平均晉升速度背後絕對還藏著其他緣故。
莎倫掃了眼克萊恩左掌處活著的手套。
“失控。”
失控?為什麽?因為真實造物主的囈語?
和極光會成員待久了,他也逐漸摸到了真實造物主對同途徑非凡者影響的具體表現。
就像風暴的信徒以暴躁、魯莽著稱,太陽的信徒天天把“讚美太陽”掛在嘴邊……北大陸的正神教會內,也能發現不少來自序列頂端的影響。
真實造物主在“秘祈人”途徑的體現,就是濃縮著痛苦、憤怒、悔恨等等負面情緒的囈語。
祂的信徒稱這是造物主降下的考驗,是篩查異端的手段,但“詭秘”告訴了克萊恩真相。
這其實是真實造物主被祂座下天使背叛,被北大陸諸神奪去權柄後,即使順利重生也無法擺脫的,來自死亡本身的痛苦。
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水壩,從裂隙中滲出水流並不是它本意。
克萊恩搞不懂莎倫到底想表達的意思,尷尬的撓了撓臉頰。
“能說的再詳細一些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克萊恩總覺得在他要求莎倫重新說一遍時,這位“怨魂”小姐眼裡反常的閃過了一絲呆滯。
以前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的莎倫組織語言,在不違反“節製”戒律的前提下,試著往語言中加入了部分不必要的修辭。
“他……‘傾聽者’的扮演相對簡單也更危險。”
“類似‘窺密人’需要通過‘看’的方式消化魔藥,‘傾聽者’們則是要聆聽隱秘的聲音。”
“由於‘傾聽者’基本都是真實造物主的信徒,所以他們傾聽的對象一般就是真實造物主的囈語。”
察覺到克萊恩半是恍然半殘留著懵懂的目光,莎倫又眨了眨眼,略顯艱難的繼續解釋道:
“真實造物主的囈語在北大陸,是公認的‘劇毒’。”
“蘭爾烏斯被真實造物主的神性汙染。”
“肯定也會獲得‘秘祈人’的一些特征,會聽到更清晰的囈語。”
“你的意思是,很可能在我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經被真實造物主的囈語逼瘋了?”
克萊恩拍了下手,眉頭皺在了一起。
殺死蘭爾烏斯是復仇的結果,但只有結果往往構不成復仇。
殺死仇敵後除了瞬間的狂喜便是空虛……克萊恩不怕空虛,他隻想用片刻的狂喜,來祭典老尼爾、梅高歐絲還有那與他不熟的查尼斯門後“看守者”遠在天國的亡魂。
“失控不一定會死。”好在莎倫提醒了他還有另一種可能,“‘傾聽者’們最大的敵人是精神分裂。”
這是她結合多個現實樣本總結出的結論。
“也就是說,蘭爾烏斯很有可能會因為長時間聽見更清晰的囈語,精神出現了問題?”克萊恩終於搞懂了莎倫的話。
不是沒有可能,同樣沾染了真實造物主的神性,就算真正的容器是梅高歐絲,殘留在蘭爾烏斯體內的神性只能算邊角料,位格的差距也足以隨著時間推移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神性會使蘭爾烏斯變得強大,同樣也會磨損他的精神。
亦如A先生對“玫瑰學派”的評價,失去了理智的敵人,不過是被拔去爪牙的困獸。
見莎倫微微頷首,證實了猜測,克萊恩不由松了口氣。
有極光會的幫助,插手蘭爾烏斯的陰謀不是問題。
何況蘭爾烏斯的本意,就有吸引極光會和黑夜教會這一環。
現在的問題就只剩下……
我該怎麽避免和教會發生正面衝突……克萊恩開口道:
“接下來我會先處理蘭爾烏斯。”
“這是我的個人恩怨,我希望一個人行動。”
“我不會插手。”莎倫惜字如金,儼然是不願多說一個字。
說罷,她的身影快速變淡,消失在了高腳凳上。
亨特小姐靈體化的動作好像比平時快了不少……
為了回答我的問題,她今天說了太多的話,疑似破壞了“節製”的扮演守則……這是生氣了?
克萊恩不解的搖了搖頭,沒太在意,取出紙筆,把這點疑惑拋擲腦後,轉去研究起不久後針對蘭爾烏斯的行動。
……
金毛獵狐犬邁著輕柔的步伐頂開書房房門,闖進了霍爾伯爵和子女的談話。
“蘇茜!”
被那雙人性化的水蒙蒙的大眼掃過,奧黛麗心虛的一瞥掛在金毛獵狐犬蘇茜脖子上的垂鏈眼鏡,在兄長希伯特開口前就伸出手,上演了一幕犬口奪書。
她小心用手帕擦拭著被蘇茜叼在口中的心理學書籍,將帶有書名的那一層藏進了懷抱。
見證了全程的霍爾伯爵呵呵笑著,衝蹲在地上一臉茫然的蘇茜招了招手,享受著獵狐犬毛發柔順的手感,望向長子,繼續剛才的話題道:
“我們在因蒂斯的親戚特意在信中強調了這次巡回展覽會的重要性。”
“像是在過去,蒸汽與機械之神教會很少願意展示羅塞爾大帝留下的手稿,更別提會主動分享他們的研究。”
“如果信裡說的沒錯,這次除了正常的展覽,蒸汽與機械之神教會還會和王國研究院合作,探討些學術上的問題……”
“學術上的問題?”希伯特眉頭微皺,在父親話音落下後等了片刻,才表達起自己的觀點,“這幾年蒸汽與機械之神的信徒在因蒂斯的議會多了不少席位吧?”
“王國才公開展示鐵甲艦,改編完過去的老艦隊,他們就破天荒的拿出以前藏著不放的秘密要做學術討論?”
希伯特重重搖頭,顯然不信父親明面上的說辭。
霍爾伯爵安靜聽完長子的話,手掌輕輕從蘇茜的後頸拂過,無聲歎氣。
他保持著閑聊的語氣,不願破壞這難得的溫存。
“希伯特,對於我們來說,展覽會才是重點。”
“展覽會的選地已經確定了,你還記得我每年都會捐一筆錢送給王國博物館?”
“他們這次就提前聯系了我,問我能不能出席展覽的開幕儀式,邀請我們一家參加正常閉館後的參觀活動。”
說到這,霍爾伯爵分別看了看書房內的長子和女兒,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我和你母親可能沒辦法抽出來時間,希伯特你來代替我出席開幕儀式。”
“奧黛麗,我記得你之前不是很喜歡神秘學,現在又對羅塞爾時期的藝術風格感興趣嗎?”
他看著美麗明豔的女兒,眼中滿是寵溺。
“你如果願意,我可以幫你和蒸汽教會的人商量,安排一段隻屬於你和你朋友的參觀旅程。”
“真的嗎?”奧黛麗將懷裡的心理學書籍抱的更緊,漂亮的一雙碧綠因笑容彎成月牙,“謝謝爸爸!”
……
奧黛麗已經帶著蘇茜離開。
霍爾伯爵親手關上了書房房門,房間內只剩下了父子兩人。
他目視著自己的長子,滿是複雜地歎了口氣。
“希伯特,你想的沒錯,尼根公爵和首相他們也認為蒸汽教會和因蒂斯還有別的目的。”
“所以除了參加開幕儀式,你還要和展覽會明面上的負責人打好關系。”
“你可以以我的名義和他們洽談新一代蒸汽機的投入,可以申請投資後續的研究。”
“總之,你需要在不刺探他們秘密的前提下,拿到一切對我們有利的消息。”
“沒問題,爸爸。”希伯特悠然頷首,一副輕松模樣。“我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霍爾伯爵微抿的嘴角漫開一抹苦笑,又很快消失,化作他眼中嚴厲神色的陪襯。
他突然握住了長子的手掌,無比認真的強調道:
“我聽奧黛麗講,你已經很久沒有和阿爾弗雷德寫信了?”
我……希伯特滿臉愕然,猜不到父親突然提起這些做什麽。
“你不能疏遠你的兄弟!”
霍爾伯爵目視著長子的反應,舒了口氣,別過了眼睛。
“南大陸不只是你印象裡的種植園和溫順的土著仆人,你應該學學你弟弟,把問題看得更深一些。”
書房內別無外人,霍爾伯爵也短暫卸下了平日裡厚厚的偽裝,像個普通的中年人一般,滿是疲態。
他不知如何給長子說他最近幾天在政府裡聽到的那些不好的消息,難道要告訴長子——南大陸最近不太太平,所以我打算把你的弟弟喊回來,分走你手裡一部分產業去鍛煉嗎?
思緒萬千,霍爾伯爵卻不知怎樣傾吐,最後隻憋出一句令希伯特摸不著頭的話。
“以後不要在奧黛麗面前談那些功利的話,你是兄長。”
傾聽者原著是一年不晉升就會死,這裡是真造狀態變好連帶著傾聽者的待遇也變好了(雖然好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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