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柔美的神使打量著豐收教堂相對簡陋的陳設,活動著五指,指縫中留下粘稠的血塊。
某種虛幻的感覺逝去,A先生又看見了教堂中豎立的奇異蠟燭,看見了它的漆黑燭芯和蒼白火焰。
剛才被“黎明騎士”打碎的地面、破壞的椅子和斬斷的一根根蠟燭恢復到了戰鬥前的狀態,看不出哪裡遭受過損害。
原本屹立於對面的烏特拉夫斯基主教不知什麽時候,已跌坐在了教堂第一排的座椅上,正由埃姆林攙扶著臂膀,腦袋沉埋進一雙寬大的臂彎,緊緊捂著兩側的太陽穴。
淚水從他的臉龐滑落,發絲間摻雜銀白的主教猛地打了個哆嗦,在埃姆林機警地目光和來自A先生的審視中抬起了腦袋。
他略顯渾濁的眼睛滿布淚水,多有皺紋的臉上交錯著哭泣的痕跡,看呆了攙扶著他的埃姆林。
神父竟然被打哭了?
他竟然被打敗了,而且隻堅持了不到半分鍾!
這就是極光會的神使,原來族內關於他們的傳言不是假的,真的有這麽強!埃姆林動作僵硬地向後退步,松開攙著烏特拉夫斯基神父的雙手,無措的擦了擦。
想想前兩天他偶遇神父被兩三下擒拿,再看看現在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質的“牧羊人”簡單解決神父,在夢境中殺死了他一次,埃姆林就克制不住的膽寒。
嗯,極光會的神使都是不遜於我們血族的俊男美女不是謠傳,實力超出一般非凡者的想象也沒有水分……
埃姆林視線小心向上移動,剛碰到A先生那張雌雄莫辨的柔美面容,就被仿佛蘊藏著鮮血的雙眼刺穿,目光一下又低了下去。
“應該沒有問題了。”A先生沒追究埃姆林的小動作,對仍沉浸在感懷和喜悅中的神父說道。
烏特拉夫斯基主教嘴角一點點勾起,慈和地笑道:
“讚美仁慈的眾生之父。”
“感謝你的幫助,品格崇高的神使。”
“讚美全知全能的造物主。”A先生單手在胸前劃出倒吊十字,微微搖頭,“這是主的仁慈,我只是在貫徹主的意志。”
“讚美眾生之父。”
哪怕是不怎麽接觸外界,沉浸在自己小世界的埃姆林,此時也跟著衷心讚美起了遠在南大陸的真實造物主。
祂並非血族的原生信仰,但在帝國覆滅,血族失去女王,風雨飄搖之時,是主動肩負眾生罪孽的神祗扶持女王的子嗣,於荒蠻的南大陸開辟了新的港灣,給陷於危牆之下的血族指引了一道生機。
就如同當初帝國如日中興,眾多血族將皇帝當作了自己的第二信仰,現今親近尊敬真實造物主,也已成為血族中不可名說又確實存在的隱隱趨勢。
完成神父的委托,A先生不同先一步離開的克萊恩,謝絕了烏特拉夫斯基主教的贈禮,隻留下了一些秘密聯絡的渠道,便要匆匆離開教堂。
天色轉暗,黃昏即將取代正午,充斥刺鼻氣味的淡黃霧氣隱約成型。
A先生剛跨出豐收教堂的門檻,後腳猶豫許久的埃姆林跟著也跑了出來。
“你……”
“牧羊人”站定腳步,一手警惕彎曲在腰間,半身扭轉。
“什麽事?”
他審視著跟來的陌生血族,猩紅視線快速掃過了血族纖瘦身體上幾個生命大動脈。
又一次被A先生用目光逼退的埃姆林不禁語塞,調整了片刻才重新開口道:
“埃姆林·懷特。”
“我是夏洛克·莫裡亞蒂的合作醫師。”
見A先生的眼神在他聽到“夏洛克·莫裡亞蒂”一詞時明顯不再凌厲,埃姆林松了口氣,微微揚起下巴。
“我最近一段時間都要留在老家夥……嗯,母神的教堂做義工,不能隨便離開。”
“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夏洛克·莫裡亞蒂的地址,我還有些事想問他。”
如果是傑利·查拉圖在此,肯定已經露出揶揄的譏笑,戳著埃姆林的痛點猛猛攻擊。
只可惜,經歷了教會高等教育的A先生早已脫離了低俗趣味,他不關心埃姆林的遭遇,也懶得去揭穿血族對自己當下處境的粉飾,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
“可以。”
說罷,A先生動作利落的掰下了一節小拇指,扔到了埃姆林懷裡。
“放在紙上,你會看見你想知道的答案。”
伴隨話音漸遠,A先生籠罩在暗紅色長袍下的身影塌縮融進地面,和日光投在教堂房簷上垂下的陰影化作了一片。
獨留在原地的埃姆林雙手捧著A先生的小拇指,渾身上下都突然輕松。
他看向手中的小拇指,有股想哭出來的**。
“這就是機會!”
只要說服夏洛克·莫裡亞蒂,想辦法讓他幫自己聯絡上族內的長輩,哪怕是給他找一份需要戰鬥冒險的工作,也都不用繼續被神父困在教堂裡背那該死的聖典了。
母神在上,請您保佑我!
……
“你的醫生,說什麽嗎?”
駛向東區的馬車上,莎倫身形不顯,只有聲音回蕩在車廂。
“定期服用促進靈體恢復的藥劑,讓我少動用非凡力量。”克萊恩重複了遍埃姆林的醫囑,微微一笑,“考慮到我們尚未完成的任務,我應該沒辦法遵循埃姆林的建議。”
他正要前去東區,去拜訪埃德薩克王子投資的濟貧院的管理員——疑似“觀眾”途徑中序列的艾格隆。
仔細算算,這個時間艾格隆管理員應該已經看到了昨晚脫困的所有無辜女孩。
我刻意等了半天,在他印象中,夏洛克·莫裡亞蒂是一個接觸了非凡,有間諜嫌疑的外國人,和昨晚刺殺卡平的俠盜“黑皇帝”不可能是一人,我現在才通過背後間諜組織的暗線,了解了事情的表面上的全貌,去歸還他借給我用於佔卜的濟貧院成員個人物品,完全是合理的發展。
不對,威爾·昂賽汀也在濟貧院……克萊恩本滿意頷首,揚起弧度的嘴角又一點點沉了下去。
幾分鍾後,馬車駛達有著白色外牆和“審判之劍”簡易塗鴉的濟貧院。
克萊恩有意提醒莎倫,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和平時一樣,兩人一起邁進了濟貧院的大門。
種植著幾棵樹葉凋零的觀賞樹的院子中清冷無人,連克萊恩熟識的老科勒的身影也沒有出現。
克萊恩穿過空蕩的院落,按照上次來時的記憶,頂著躲在房間中眾多流浪者冷漠疏離的警惕目光,走到了艾格隆辦公室的門口。
他輕輕叩響了大門,虛掩的門扉被他的動作推開,辦公室內空無一人。
直到克萊恩在門外等了一會,退伍軍人管理員才繞過走廊,緩緩出現在他的視野內。
看到克萊恩來訪,艾格隆的腳步稍頓了頓,隨後又恢復平常。
他對克萊恩點頭示意,請這位意料內的拜訪者進了辦公室。
兩人落座,辦公桌後的艾格隆這次為克萊恩準備了茶水。
“被卡平綁架的姑娘和孩子們已經回來了,謝謝你的幫助。”
克萊恩淺笑接過了樣貌不揚的茶杯,不敢邀功。
“我並沒有幫上什麽幫,你如果要感謝,應該感謝那位神秘的俠盜。”
“俠盜?”艾格隆被克萊恩的話逗得難得嘴角浮現弧度,“我即使退伍,也還在軍隊中保留著一個閑職。”
“我的立場,我的身份,都不允許我去感謝一個公然違反了王國法律的盜徒。”
盜徒……克萊恩笑臉一僵。
“你真的認為報紙上報道的全部是真實的?”
艾格隆欲言又止,默默歎了口氣。
“我當然知道王國的警察都是什麽德行。”
“我不是說所有的警察都是……”
他臉色變了變,又是重重歎息。
“好吧,於個人層面,哪怕是為了那些慘遭黑幫毒手的孩子,我也該謝謝他。”
這就對了麽……感到小小滿足的克萊恩笑著從大衣內側取出了一把梳子。
“既然她們安然回到了濟貧院,我也沒有拿著這東西的理由了。”
“也感謝你。”
艾格隆深深看了克萊恩一眼,收回了桌上的梳子,打算過會給它的主人,濟貧院裡的一個小女孩埃米。
也許是巧合,又也許是這兩天過於疲憊,總之管理員先生忘記了向克萊恩索要威爾·昂賽汀的千紙鶴,克萊恩本人也正好沒想起來。
交接完最重要的信物,兩人又寒暄幾句,克萊恩便主動提出結束拜訪,離開了艾格隆的辦公室。
他沿著來時的路走出濟貧院的二層房屋,又一次看到了衰敗院落內凋零的樹木。
那樹木下,一個小小的身影靠坐在其下,靈活翻弄著一副略顯陳舊的塔羅牌。
周圍頓時悄無聲息,風聲不再流入“無面人”的耳郭,它們被無形的力量驅散,包圍著光禿禿樹乾附近一片區域,形成了閉環。
威爾·昂賽汀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紙牌,抬起頭用那雙清澈的銀眸掃了一周,隱藏在空氣中的莎倫便不由自主地靈體化,身體主動顯出輪廓。
她愕然注視著這個渾身昭示著危險與神秘的孩童,手指顫動。
腦海中,喀嚓一聲脆響,克萊恩方才因巧合而忽視的細節接連浮現。
他瞟了眼完全不知情況的莎倫,主動向前,取出了放在口袋裡的千紙鶴。
“謝謝你的幸運,昨晚的行動很順利。”
“諾,物歸原主。”
只要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想和這些存活了不止多長時間的老妖怪,活躍在上個乃至上上個紀元的地上天使有一點一毫的聯系。
“不用了,你拿著吧。”威爾·昂賽汀擺了擺手,重新拾起塔羅牌,熟稔打斷了紙牌的順序。
他盯著紙牌的背面,漸漸放慢了手上的速度。
“我有預感。”
“你的危機遠沒有結束,過段時間你還會需要幸運的。”
還有情況!
這是克萊恩的第一反應。
他嘴角抽搐,克制著捂臉的衝動道:
“我聽過一句諺語。”
“所有命運的饋贈,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威爾·昂賽汀牙痛似的抿著嘴,“這句話真的很應景。”
他不去看紙牌,仰起頭望向了克萊恩。
“其實這句話隻說了一半。”
“命運的饋贈,不過是對你所付出的所給予的回禮。”
只有十一二歲的孩童靠著樹乾仰望天空,耷拉著的嘴角看上去頗為委屈。
“這句話在我們的途徑上體現的尤為明顯。”
“我們想要獲得什麽,往往要先付出相應的代價。”
“命運是非常公平的,除非我能成為真正的命運,否則都要遵守規則。”
克萊恩眉頭一跳。
“你願意主動幫助我,是因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幫助你成為‘命運’的可能。”
他話音一出,本就耷拉著嘴角的威爾·昂賽汀一瞬間愣住了,看著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
好在這位天使沒有真的失態,吸了兩下鼻子,大聲道:
“沒有!”
“我在你身上沒有看到我能成為‘命運’的可能!”
“就算你願意幫我,你覺得祂會同意你幫我薅掉烏洛琉斯那條蠢蛇身上兩塊肉,再免費送給我的可能嗎?”
讓“詭秘”妥協,那確實不太現實……克萊恩下意識搖頭,心中不由腹誹。
不過你為什麽一直稱呼真實造物主的教皇“蠢蛇”?
漂浮在克萊恩旁, 落後“無面人”半個身位的莎倫則先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何等褻瀆的對話,精致似人偶的臉不禁更為煞白。
威爾·昂賽汀被“怨魂”小姐的小動作吸引,瞟了一眼,繼續說道:
“總之,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些好的發展。”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你也可以去找蠢蛇,祂比我還要強一點。”
那還是算了,一個查拉圖就夠我受的了……全然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的克萊恩掐滅了這一可能,收回了千紙鶴。
他猶疑了兩秒,做了次安慰大於實際意義的佔卜,然後才說道:
“那我以後怎麽聯絡你,到這裡來?”
“不用,你隨身攜帶千紙鶴,我可以在夢中和你見面。”威爾·昂賽汀手中飛舞的紙牌終於停下。
他看也不看的抽出一張,扔給了克萊恩。
“你該離開了。”
“還有五分鍾就是勞動時間,我還要幫莫拉太太收拾廚房。”
以幼年面孔示人的天使從兩個中序列身邊擦肩走過,克萊恩站立在原地。
他和莎倫抱著各自不同的心態,或是沉思,或是恐懼,都沒有去看天使離開的背影,兩者目光全然被手中的塔羅牌吸引。
那是一張“戀人”牌。
滿血復活!
今天可算輸液結束得比較早,更新時間正常了。
最後還是求一求推薦和月票,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