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把那支筆交給我。”
熟悉的寬厚嗓音,熟悉的挑不出毛病的彬彬有禮,熟悉的平和隨性,仿佛所有的變化發展都在掌握之中……
熟悉的,令人作嘔……阿蒙撇開了臉,不願再看眼神澄澈如同嬰兒的神父,嘴角囁喏,找了找狀態,翹起一點弧度道:
“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有點不想合作了,這樣吧,你讓一下,讓躲在你後面的小家夥過來,我和祂們談。”
“阿勒蘇霍德的遺產對祂們來說不是必須。”亞當搖了搖頭,沒理會阿蒙的小情緒,“在喚醒造物主的進程中,最後一份‘作家’特性是必要的……”
“哪一個造物主?”阿蒙正了下單片眼鏡,笑容愈發危險。
祂不給亞當分辯的機會,進一步強勢道。
“我不是和你一樣的老古板,我很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喜歡挑戰我沒有接觸過的未知領域。”
“嗯,怎麽樣?”
“展開計劃說一說,過去是我太固執了,現在讓我也聽聽你的想法。”
“說不定我會幫你呢。”
有一位“佔卜家”途徑的長輩還是很有益處的,如果不是和最頂級的“小醜”相處了那麽多年,阿蒙很難不懷疑,祂證實自己的猜測後,像現在這樣再見到亞當,會不會當場動手。
也不盡然,畢竟除了祂那位半身不遂多年,同樣欺騙了祂的好叔叔,當初圖鐸帝國的同僚們也在這方面幫助了祂很多……可能還有梅迪奇?
阿蒙不太走心的於心中默默讚美了一下遠在天邊的伯特利·亞伯拉罕,和當年總被祂欺負的安提戈努斯,甚至保姆羅曼,唯獨沒有“紅天使”梅迪奇。
“我們可以合作,不過不是在我的計劃上。”亞當顯然沒能理解阿蒙的感受,自顧自地說道,“帕列斯·索羅亞斯德前段時間偶然闖進了我的劇本,我可以幫你留下祂。”
像祂這個層次的“觀眾”,窺透他人的想法幾乎與本能無異,也不存在什麽失敗的可能,只在於願不願意做出妥協,以平等而非極端自我的姿態面對。
“聽起來很熟悉的交易,不過上一次這樣的合作,無論是結局還是我的那位合作者,最終都不太盡人意。”
握成拳的右手抵在水晶鏡片下,阿蒙說話間嘴唇幾乎沒有動作,似乎在忍耐某些情緒。
“你應該清楚,祂們不會坐視你順利完成你的小打算,阿勒蘇霍德能逃跑,是你和黑夜的合作?”
“你確定祂不是把你也當成了計劃的一部分,祂和章魚頭的關系可相當耐人尋味。”
阿蒙有意無意間暴露了相當驚人的情報,亞當身後待機的威廉·奧古斯都和藏在陰影裡的喬治三世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相視一眼,顯然先前沒聽說過這方面的任何風頭。
當然這並不難理解,相反經歷過第四紀尾巴的威廉·奧古斯都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深黯天國”深處的那位主宰從未表露過真實的立場,一切均以利益為風向標,扶持一位新的、更加強勢、理智的真神上位,確實比喜歡一言堂的“暴君”好相處許多。
更何況這位新的真神候選並非孤家寡人,無論是和祂千年來貌合神離,但在關鍵時刻總會合作的兄弟,還是看似決裂的父親,都在最後的角逐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誰知道第三紀之後的幾千年會不會又是造物主構思的一場戲劇,只為了等待合適的時機降臨,避開最危險的那段風頭。
“我看不透黑夜的想法,但你不用擔心我。”
對於阿蒙的揣測,亞當既沒有否認也沒認同,只是用含糊的答案應付了過去。
“那‘倒吊人’呢?”阿蒙掃了眼被山岩封死的一角,“祂好像難得恢復了清醒,現在正在貝克蘭德郊外和風暴懷舊。”
“‘倒吊人’和我有另外的默契,況且祂的理智是暫時的,大部分時間祂只是替我吸引注意的掩護。”
亞當看向阿蒙的眼神依舊和煦平靜,充滿包容性,像是在看一個鬧別扭的孩子。
祂嗓音沉穩,用規勸的口吻道。
“你把相當的時間浪費在了失去價值的東大陸上,錯過了很多有用且致命的信息,這讓你對當下的局勢看的並不夠透徹,造成了許多錯誤的認知。”
“就像父親當年默許‘救贖薔薇’一樣,你隱約猜到的那些,就是當下的時代潮流,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道路。”
“為了正確的未來,我們總需要犧牲一些不太重要的事物,比如過去。”
亞當再次伸出手掌,微笑不變道:
“把那支筆給我。”
“過去……”
阿蒙勾了下嘴角,似乎想要笑著回應一兩句,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祂握著羽毛筆的手愈發用力,腦海中一幕幕往事快速閃過,有誕生之初照亮祂世界的光,有輝煌年代的天國,有總是疲憊但從不推卸疏離祂的“天國副君”,有依靠著梧桐樹休憩的“詭秘之神”,有呆呆蠢蠢的大蛇,有欠揍的梅迪奇……有天國崩潰,大地分裂,隕落時鮮血煮沸大海的父親。
一道有些模糊的聲音從過去響起。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大地永遠長存。”(注:聖經)
“我認為你父親的聖典上的注解錯了。”
“在星空中從不缺乏廣袤的土地和礦物,它們是無人看管的寶庫,只是可能等上成千上萬年,也許是上億年,都不會等到使用、開采它們的生物到來。”
“那麽這些就是沒有意義的,就像我每次帶回來的寶石一樣,在回到我們腳下的這顆星球之前,它們沒有任何意義。”
“寶石,只有流傳到能利用它創造價值的人手裡才變得有意義,除此之外,無論是等待開采的過程,還是為之爭搶的死鬥、流血,有意義的是其中的過程,不是寶石。”
“萬門之門”,神話生物中的異類如此說道。
那是第四紀一個尋常的下午,伯特利·亞伯拉罕剛結束一次時長不短的遊歷,邀請同僚們會面,大肆抒發一些對於神話生物來講再無聊不過的世俗情緒。
記得那時,黑發中摻雜著少量白色的亞伯拉罕公爵像個落魄的哲學家一樣,最後說了些無聊至極的言論。
“人從什麽方面出發而向先進和文明靠近,人通過哪扇門走入更好的未來,乃是一個重大的區別。歷史的進程往往會讓某些轉折和節點變得異常耀目。它們的價值更多不在於轉折創造的價值,而在於這些轉折中付出的代價對生者的意義。”
“這些,對我們來說是極佳的錨。”
將乏味的回憶趕出腦袋,阿蒙表情變化了一下,祂看向羽毛筆上散發著微光的縫隙,保持著笑容,但沒有說話。
氣氛緊張,躲在陰影中的塵世帝王蠢蠢欲動,連帶著早已退隱多年的大天使也按耐不住內心的焦躁。
“時天使”阿蒙是公認的不穩定炸彈,祂待在這裡的時間越長,越容易引發變數,擾亂本就被“原初魔女”和真實造物主破壞的搖搖欲墜的計劃。
神經病兩兄弟談妥還好,要是阿蒙那惡劣的性格刺激到了亞當,兄弟間玩鬧的爭執足以毀了整個陵寢!
“好吧。”
終於,阿蒙扶了扶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像梅迪奇那樣“嘖”了一聲,放寬了口風。
祂握著阿勒蘇霍德之筆的手掌攤開,很有誠意的遞向了亞當。
“我們玩一個遊戲。”
阿蒙掃了眼快要忍耐不住的喬治三世和威廉·奧古斯都,微笑頷首。
“你們也可以參與進來。”
“公平競爭,就近原則,我只有一個人,你們有三個,是所有競爭者數量佔絕對優勢的一方,這個規則對你們來講很公平。”
亞當看著自己的兄弟,阿蒙也同樣等待著祂的表態。
“好的。”
斥力在最短時間內預熱到極限,規則的力量封鎖了取巧手段發生,亞當仍是那副不變的,面具般的澄澈和寬厚,向阿蒙懸在空中的手掌走了過去。
“看來你想好了。”
目視著“兄長”表情未變,甚至沒有一點點猶豫,阿蒙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祂猛地收回了手,視線冷漠的扎在亞當的臉上,右眼的單片眼鏡閃過了輕微的光芒。
“列奧德羅。”
亞當還未邁出那一步,封閉的陵寢內就被雲層的海洋壓垮,無數閃電在其中遊走,張牙舞爪,肆意擴張,厚重鉛灰的雲層似乎將整個陵寢都籠罩在了雷霆的世界裡。
大地震顫,雷霆在陰雲中滾過,發出隆隆的聲響,“暴君”的威嚴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奧古斯都們的自尊,所謂秩序,所謂野心,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不過令人發笑的兒戲。
粗狂的中年面容在雷霆海洋中隱約浮現,祂略微驚訝的瞥了眼召喚自己的阿蒙,然後沒有任何猶豫,刺出了手中白銀鑄就的三叉戟,巨型的球狀閃電裹挾著運動速度媲美光的粒子,現世的一瞬間,就填滿了整座陵寢,帶著毀滅和絕對的熱量,蒸發了構築陵寢的石塊、山體,整座金字塔型建築在風暴中崩壞粉碎,藏身其中的天使們也不例外。
“暴君”會迅速降臨不是巧合,紅薔薇莊園的真實造物主不過投影,而陵寢裡的亞當可是真切的“空想天使”的一部分,即使不包含特性!
雷光暴雨裡,阿蒙那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邊緣出現了一道道細微的裂痕,不過祂沒有慌張,反而保持著微笑,攥死了手裡的“作家”特性,盯著“兄長”站立的位置,直到那道“虛擬人格”完全泯滅,直到喬治三世和威廉·奧古斯都遠遁返回貝克蘭德中心,才像幻影一樣潰散消失,準備離開。
祂強忍著雷霆灼燒靈體的痛苦,撐著身體轉動脖頸,在離開之前看向了雷雲臉孔模糊的風暴之主,笑著欠了欠身。
“謝謝。”
轟隆!!!
前所未有的銀白當空撞下,抹平了貝克蘭德附近的一座山脈。
……
“阿蒙?”
一塵不染的黑色羽翼緩慢收攏,神情倦怠的中年男子看向突然轉移的雷海,有些迷茫。
列奧德羅突然走了,放棄了和祂僵持,跑去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方向。
“發生了什麽,是你和阿蒙說了什麽?”
“薩斯利爾”轉過了頭,注視著剛剛取代安提戈努斯歷史投影,英俊瘦削,全身隱藏在長袍之下的男子。
“我很久沒有和祂見面了,是祂自己在嘗試尋找我的下落……”“詭秘之神”欣賞著將天邊染做銀白的荊棘叢林,頓了片刻,“還有你當初的布置。”
不說還好,聽到這話,本來好不容易擺脫瘋狂,重新理智思考沒有幾分鍾的“薩斯利爾”一下有了用頭撞擊地面,再把自己撞瘋的**。
祂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相當痛苦的抿起了嘴唇。
短暫的決斷後,“薩斯利爾”拒絕再就這個話題探討下去。只是一陣糾結後難免歎氣道:
“算了,這是祂自己的選擇。”
“你早就應該尊重孩子們的選擇了,而不是把所有決定權都攬在自己手裡,當一個封建大家長。”“詭秘之神”對好友一點情面不留。
祂看著腳下與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方寸之地,抬了抬下巴道。
“這是你給自己準備的新藏品?”
征服的烈焰,虛妄的魔法,星空的投影,雷霆的洗禮,以及歲月般深邃的陰影,不同的神力相互碰撞,不止毀掉了紅薔薇莊園,戰鬥的余波甚至涉及到了貝克蘭德市區,皇后區部分的邊沿,許多貴族的宅邸或已經消失,或不同程度的受到了損傷。
然而就是這一情況下,身處戰場中心的紅薔薇莊園竟還有完好的建築物保存。
視線從“詭秘”身上移開,輕輕搖了搖頭,“薩斯利爾”……“倒吊人”收起了與友人閑聊時的隨性,神情肅穆莊嚴。
“奉獻的靈魂重若千斤。”
“他的所作,他的品格,當然還有他在世俗中可以代表的重要位置,都值得我為他保留最後的體面。”
“可惜,那個叫做特莉絲的魔女沒能留下屍體,”“薩斯利爾”將一封信放入了屍體的懷中,又是歎息,“如果她還活著,我或許會考慮收納她作為典范,以此篩選還抱有最基本人性良知的魔女。”
“畢竟在末日之前,每一條途徑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
“是嗎?”
可惜祂的好友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屑。
“詭秘之神”偷走了屍體腐爛的自然規律,譏諷笑道。
“希望你下一次見到法布提,也能輕易寬恕祂。”
隨著兩道身影相繼消失,又過了一會,痛苦與絕望的一小時終於結束,即將沉沒地平線的太陽重新佔領了天空,和紅月隔山相望。
落日熔金,許許多多無聲無息死去的人,終於在前往天國的前一刻,披上了一聲都不敢奢求的金色裝飾,日暈照在一具具屍體上,驅散了死亡的蒼白。
貝克蘭德郊外,紅薔薇莊園公館主屋二層,落地窗前的茶桌還保持著最初的狀態,放置在突兀從凹陷大地中升起一處磚石山峰頂端,而它的主人就靠在一旁,頭顱枕著手臂,趴在桌面上。
埃德薩克·奧古斯都手裡握著一封被鮮血染紅的書信,半身懸在桌面之外,搖搖欲墜,面對著和煦的黃昏,仿佛睡著了。
想模仿馬拉之死,筆力太差了,不知道怎麽形容,王子就這樣吧,排面已經給足了,嗯。
這一章寫得好慢,需要想辦法把基督教宗教意味的一些東西融入進去,畢竟是白造的主場,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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