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在對待自己的同類時,究竟可以殘忍到何種地步?
恐怕就這個問題而言,艾格隆·科羅頌可以給出天天在報紙上爭辯不休的所謂的社會歷史學家先生們十幾種答案。
在霧霾從地下汙水管道伸手,觸及地面居民區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濟貧院裡孩子、老人們沒由來的感染瘟疫,不是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命運之神對這些可憐到無可失去的人們的又一次戲弄。
是謀殺。
或許是某個邪教的強大非凡者試圖用鮮血和死亡取悅自己的神,又或者是既得利益者的一次嘗試,當然不排除南大陸同樣可憐也更加可恨的那些迷茫者的報復。
總之,當下出現在他眼前的,無法挽救的衰亡和痛苦的過程,無疑又是一次人類謀殺自己同胞的暴行。
霧霾加重後五分鍾內的變化,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過去在南大陸,他見過被“怨魂”抽乾靈魂的平民,見過半身和“惡魔”排泄物糅雜在一起,身體尚存一息,大腦已經死亡的炮灰,如今他又長了見識,原來“魔女”的詛咒可以混在空氣裡,覆蓋整整一座標準城鎮的面積。
“風暴在上,感謝您對我和這些可憐人的眷顧,給予了我們足夠的幸運。”
緩緩低下了頭,不再去看即將消失的夕陽,艾格隆丟掉開始燃燒煙嘴的香煙,注視著眼前馬路上隨處可見的屍體,神色漠然道。
他想要像往常一樣抬起手臂,用力敲擊自己的心臟,高聲讚美風暴之主。
但現在這幅景象,說真的,他怎麽也激昂不起來。
除了厚實堅硬的龍鱗,“觀眾”缺乏足夠的應對物理威脅的手段,至少在“夢境行者”這個層次是沒有的。
從軍隊退役後,過去那些封印物便交回了後勤,如果不是今天恰好濟貧院的采購員伯納太太,帶回了一批還沒來得及裁剪成被單的布料,艾格隆真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確保每一個人都能有足夠的,臨時趕製的簡易口罩使用。
“艾格隆先生!”
擤了下鼻子,艾格隆轉過頭,換回了平日裡死板嚴肅的面具。
“怎麽了,科勒?”
跑來的是一位外表四五十歲,兩鬢斑白,穿厚夾克的中老年男子,他臉色青白,看上去隨時可能生一場重病,眼裡閃動著殘余的驚慌。
“艾格隆先生,莫拉看上去快不行了,伯納太太和多蘿西女士說必須要盡快送她去醫院。”
莫拉,濟貧院裡另一個小夥子,馬克的妹妹,一個從小就病怏怏,三天兩頭生病的倒霉女孩。
據說她脆弱的體質遺傳自他們兄妹的母親——一個曾在成衣工廠做工的紡織女工,今年正好是她前往“深黯天國”的第四個年頭。
馬克是個不錯的技術工人,圖瓦盧兄妹之所以會進濟貧院,直白講就是因為經常生病的莫拉需要大量的醫藥支出保住性命。
當然,如果治療流行性的感冒也可以稱得上醫藥支出的話。
“恐怕沒那麽容易。”艾格隆腦海裡浮現著莫拉吸入霧霾後迅速發燒、咳血的畫面,緩慢皺緊了眉頭,“科勒,你和我都清楚剛才的霧霾有多厲害,半個小時不到,院前面那條街上就躺滿了因為瘟疫暴斃的工人。”
“我不覺得政府會在這個時候不實行出行管制,限制各個大區住民的出行。
” 他掃了眼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在訴說懇求和絕望的老科勒,臉頰抽搐道:
“東區絕對是死的人最多的,街上死的每一具屍體,都是瘟疫的傳播源,在處理掉所有屍體和感染者之前,我想政府會對東區一直保持戒嚴狀態。”
“您的意思是莫拉沒救了?”
老科勒聽不懂艾格隆邏輯清晰的分析,隻從語氣和管理員先生的表情、眼神中,看到了死神對屋裡正和病魔搏鬥的女孩的宣判。
他忽然覺得手腳發軟,過去幾年裡同樣因瘟疫死去的妻子、孩子最後的形象逐漸清晰起來,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前。
“先生……”老科勒嘴巴張了幾次,最終只有滿是無奈的一聲歎息。
他知道,在他,在濟貧院絕大多數人眼裡,無所不能的艾格隆先生,歸根結底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沒有多少發言的權利。
“先生,您應該能看出來,我也有點……咳,感冒,”他的語氣平靜了許多,“我可以帶著莫拉去教堂試著碰碰運氣。”
“我聽說……”
突然,艾格隆用行動打斷了老科勒。
他體表應激性的爆發出鐵黑鱗片,瞬間變得豎直,染上鉑金的眼瞳,隨著脖頸的轉動,猛地掃向了有聲響傳來的方向,松針狀的瞳孔不斷顫動,似乎在醞釀海嘯。
黑色的皮鞋,深棕色大衣的下擺,暗紅色的領帶,連接著濾芯的面具,三個做著怪異打扮的人從拐角一點一點的暴露進了艾格隆和科勒視野裡。
他們背著誇張的金屬背包,手裡提著許多外層膠質的塑封袋,在一位沒有佩戴面具的紳士的指導下,機械的收斂著街上一具具不知名的死屍。
伴隨更遠處馬車緩慢接近駛來的響動,沒有佩戴面具的紳士仿佛剛注意到在濟貧院門口站立的艾格隆,步伐利落地湊了過來。
“晚上好,科羅頌上校。”
看著來者熟稔拿出一枚繪有天平和長劍元素的徽章,艾格隆的臉色頓時變化。
軍情九處!
他們這時候來要幹什麽?
大霧霾才結束不到半個小時,他們不去管控局勢,追拿製造霧霾的真凶,為什麽先找上了我?
“晚上好……不願透露姓名的少校先生……”
艾格隆的視線在紳士胸前的另一個徽章上流連了兩秒,眉頭皺的更加深刻。
這位不速之客甚至沒有自報姓名的打算,這不是個好兆頭。
兩人就這樣在沉默中相互對視,直到艾格隆注意到愈發焦急無措的老科勒,才開口打破了僵局。
“少校先生,政府是決定暫時封鎖東區嗎?”
來自軍情九處,大概率有著中序列水準的少校先生誠懇頷首。
“是的。”
艾格隆臉色又陰沉了幾分,語氣也放得更低了些。
“有一位小姐在剛才的霧霾裡不幸染上了瘟疫,需要專業的醫生救治,越快越好。”
“這家濟貧院是王子殿下的讚助的產業,我們和貝克蘭德橋區的公立醫院有一定的合作,後續的醫療費用都會由我們自己墊付。”
“您是說走我們的關系,送那位小姐通過關卡,前往貝克蘭德橋區的醫院?”
先前只能聽見聲音的馬車,終於走過街角,駛進了濟貧院所在的街道。
少校對馬車上又下來的一批人比了個手勢,十分輕松的點了點頭。
“當然沒問題,舉手之勞。”
聽到這話,艾格隆先是松了口氣,隨後迅速提高了警惕。
以他對王國官方機構的了解,一般在不痛不癢的承諾之後,緊追而來的總是麻煩的要求。
“不過,除了那位小姐,可能還需要您本人和我們走一趟。”
果然不出艾格隆所料,不知名的少校立刻拋給他了一個大難題。
臉上沒什麽表情的少校沉默了片刻。
“有一件很重要的惡**件,需要您協助調查。”
惡**件?
我私下虐殺卡平手下的事情敗露了,王子殿下的政敵要用這件事攻擊濟貧院?
這是艾格隆第一時間的想法。
他皺著的眉頭擠了擠。
“現在就需要嗎?”
“瘟疫要來了,少校先生,安排完濟貧院的後續工作,我隨時可以配合你們調查。”
“你知道,這是埃德薩克殿下的產業,除非殿下批準,否則我沒有理由離開我的崗位。”
軍情九處的年輕少校聽完了艾格隆帶著隱意的推脫,撲克般僵硬的臉龐終於有了一絲松動。
“恐怕……您沒辦法得到殿下的回應了。”
他無視突然睜大雙眼的艾格隆,從懷中抽出了另一份文件,一份軍情九處高層簽署的,最高級別的調查令。
“今日五點五十六分,紅薔薇莊園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惡性非凡事件。”
“據調查,我們發現埃德薩克殿下身邊疑似潛伏了邪教徒。”
少校的聲音很輕,輕到每一個字符落在艾格隆的耳朵裡都震得他發痛。
“這是王國的損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面對的悲痛現實。”
“埃德薩克殿下,遇難了。”
……
“朕沒想到,你竟然還敢來見朕。”
目視著陰影中的那道身影,喬治三世不複方才面對廷臣時表現出的怒火中燒,反而看起來相當平靜,甚至於可以說是隨性。
不過來者很清楚,這一切都只是一位帝王刻意的偽裝,無論是那緊繃翹起的嘴唇,還是緩慢反轉的手掌,都說明禦座之上的至尊正壓製著難以想象的怒火,只要自己給出的答案不合聖意,緊隨其後的就是死亡。
“臣惶恐。”
“陛下,作為您忠實的臣子,我從做出過背叛、僭越之舉,為何會躲避您,不敢再出現在您的面前。”
全身隱藏在兜帽之下,須發皆白的老人躬身到了極限,仿佛無光水面的漆黑眸子裡沒有一點心虛。
“呵!”
禦座之上的喬治三世發出冷笑,放松了虛叩陰影的手掌,緊繃的嘴角也柔和了許多。
“那麽,亨特……查拉圖卿,你來向朕講講,為什麽朕子嗣的領地裡,會發生那種事情。”
扭曲的力量隱秘聚合,狂暴的斥力以一種極為矛盾的存在方式,安靜的“恭候”在查拉圖周圍,像是謙卑忠誠的殿前侍衛,只等待君主的一聲令下,就能將這來自敵國的奸臣碾成粉末。
沒敢攜帶提燈的“提燈天使”用余光審視著環繞在自己周圍的誇張陣仗,不由腹誹,懷念起了遠在聖城亞倫斯的特倫索斯特陛下。
同樣是擔任世俗國家領袖的神話生物,那位可以說是心態和涵養修持的典范。
祂清了清嗓子,試圖用人性化的舉動緩和氣氛。
“恕我自辯,陛下。”
“我同樣對埃德薩克殿下遇刺感到深深的不幸,但還請您在悲痛之余,能寬容的分出一些精力,重新回顧這場謀殺的全過程。”
“謀殺?”喬治三世左手撐著臉頰,眼裡紅光微動。
“是的,陛下。”查拉圖稍微直起了一點腰背,“埃德薩克殿下的死,是魔女教派所信仰的那位存在,心血來潮,興致使然的一場謀殺。”
“祂意圖接觸我主看重的一位閣下,試圖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所以才借助王子殿下身邊的那位魔女,最終造就了這場悲劇。”
“恕我直言,您的盟友……”
這時,靜默傾聽的喬治三世手指輕敲禦座扶手。
“查拉圖卿,朕想,應該不用朕提醒你當下的局勢。”
“當然,陛下。”
查拉圖想了想,決定甩掉聖城另外幾個天使敲定的台本。
理了下長袍,特倫索斯特帝國的公爵,弗裡德裡希·查拉圖不卑不亢的挺直了身子,頭顱微揚,直視喬治三世道:
“所以今天我選擇,在這您難得擺脫那兩位注視的少有時機,向您送來我主的友誼。”
不顧禦座上肢體語言細節不自然抽動的喬治三世,主動向前踱步,胸膛貼著至混亂、至狂暴的扭曲力量,查拉圖繼續說道:
“且不提我們在東區發現的蛛絲馬跡……”
“今日‘原初魔女’的所作所為向您證明了祂的瘋狂與無能,試問陛下,一位從千年前就被質疑身受汙染,狀態悲觀的真神,要以何種的方式處理,才能被北大陸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們接受?”
**裸的質問,**裸的挑釁,喬治三世壓抑著不知是因激動還是憤怒而起伏的胸膛,深吸了口氣道:
“你的主,在諸神權衡喜惡的天平上,劣勢更甚於‘原初魔女’。”
查拉圖不著痕跡的向後退半步,胸前幾乎要貫穿祂身軀的壓迫感頓時消失。
嘴角揚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主動請纓遊說的說客已經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祂沒什麽語調變化的反駁道。
“不,陛下。”
“我主,從不需要祂們的認同。”
艾格隆之前和小克說自己沒有抽煙喝茶的習慣是假的,一個南大陸服役的軍人,怎麽可能不抽煙。
喬三第一次出場的小朝會上,就特意在最後留下了查拉圖,對於查拉圖的身份,祂是有察覺的,只是直到這次才確認。
原著七神默許喬三成神,是因為祂們之間共同矛盾只有外神,但現在不一樣,除了外神,三神還要防著佔據了半個大陸,座下天使數量誇張的真造。
之前大家覺得態度微妙的大地和黑夜,其實包括戰神,都在隱蔽的拉攏真造的立場,黑夜是最初的盟友,莉莉絲有求於真造,眾生之母和萬物之父聽起來天然一對,祂想把這個戲言變得在真實一點,戰神也想蹭蹭老媽的關系,給自己找個後援。
所以北大陸看似穩定,其實遠比原著局勢複雜,只不過大家基本上平分勢力,又有外敵,才不至於當場自相殘殺。
可喬三成神就不一樣了,祂成神意味著魯恩將擁有至少三位真神,試圖擺脫烈陽影響的蒸汽也很可能會見風使舵,戰神母子和老龍、烈陽將陷入大劣勢,真造完全可以坐山觀虎,等待最後決賽圈。
所以這裡的喬三並沒有得到所有北大陸七神的支持,祂從最開始就有拉攏真造的想法,管他最後加入哪個陣營,先成神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