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忤逆我的決定,約翰·博德?”
貴婦人昂首抱著雙臂,幾乎是在用下巴瞧人,言語中火藥味十足。
“請注意您的用詞是否妥當,女士。”被喚作約翰·博德的軍醫平靜而緩和,貴婦人的話,就仿佛打在棉花上的拳頭,對他沒有產生分毫的影響。
他鼻翼幅度微小的嗡動,腳步輕輕移動,身體半側,一隻手臂衝向了身後的方向。
“我承認您的身份高貴,遠不是我這樣的外省人可以比及的,但是我這次出行,並不是只是代表了我個人,您知道我登上這艘船意味著什麽。”
他的視線在船艙走廊精致的裝飾間流連了一圈。
“瑪蒂爾達皇后號,美麗的事物總需要人們付出足夠的金路易才能消受,女士,我可付不起這麽多錢,只為了讓旅途舒適一點。”
“嚇,你是在威脅我嗎?”面對軍醫話語下含蓄托出的潛台詞,貴婦人一雙碧綠的眼球,只是優雅的劃過了一道圓弧。
“當然不是,女士。”約翰·博德單手護著懸在腰間的挎包,搖了搖頭,“我哪裡有本事來威脅您呢,只是鼓起勇氣盡我的責任,想平安完成上司交給我的這樁糟糕差事罷了。”
說著,約翰·博德已經完全側過了身,棕色的眼睛目視著阻斷客艙和公共通道的大門,提高了聲音。
“而且,我們好像打擾到別的客人了。”
軍醫和貴婦人,還有跟隨婦人的侍者,三人一並向大門之後投去了注意。
在他們的注視下,一位身著黑色長風衣,搭配黑色正裝和同色半高絲綢禮帽、手杖,五官瘦削凌厲,氣質冷峻的青年紳士,從門後走了出來。
這位戴著金邊眼鏡的的紳士頂著幾人的目光,僅是頗為冷淡的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他沒有解釋自己為何會停留在門後旁聽兩人爭執的原因,開口便避開了重點。
“格爾曼·斯帕羅,抱歉,打擾到兩位了。”
“米勒娃·阿圖瓦。”
“很榮幸見到你,斯帕羅先生。”
自稱米勒娃·阿圖瓦的貴婦人擠出一副禮儀性的笑容,下巴放低了一些,高傲但還算友善的對格爾曼·斯帕羅回以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您剛才可能聽到了夫人叫我的名字,不過出於禮節,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軍醫護著挎包的手更緊了,臉上的表情倒相對放松,“約翰·博德,如您所見,一個還算合格的醫師。”
醫師?不是醫生?
現在以“格爾曼·斯帕羅”身份示人的克萊恩,在心中挑了挑眉毛,按下了嘴角意圖揚起的揶揄。
先生,您的體格和身手看起來可不像一般醫生該有的樣子。
眼前這位身高超過一米八,銳利氣質能觸發“毒酒胸針”警覺的“醫生”,從穿著和剛才的用詞來看,毫無疑問是純正的因蒂斯人,也只有那裡的居民,會自髮根據出身將一國的國民劃分為兩個群體——特裡爾人和外省人。
他的處事談吐一副官方做派,因蒂斯官方掌握的幾個途徑,除了“獵人”、“太陽”、“工匠”,就是密修會帶來的“佔卜家”,看他的樣子,可以先排除“太陽”途徑和“佔卜家”……暫時給約翰·博德打上了疑似“獵人”或“工匠”途徑的標簽,克萊恩又把注意放在了離自己稍遠一些的貴婦人主從上。
阿圖瓦是一個聲名顯赫的姓氏。
不同於因蒂斯繁多的,以城堡名和地域命名的廉價子爵、男爵,阿圖瓦屬於白薔薇戰爭期間,踩著魯恩一票老牌貴族人頭上位的實權軍功貴族,是足以被書寫進歷史書,供大學生們研究學習的勳貴家族。
如果阿茲克先生也在這裡,他一定會有和我一樣的感慨。
嘴角艱難的勾起一點尾巴,雙眼內倒影將米勒娃·阿圖瓦和她的侍從包括的克萊恩,旋即給出了回應。
“很榮幸認識兩位。”
雖然克萊恩不想延長這場意外談話,讓寒暄繼續下去,但米勒娃·阿圖瓦明顯看出了他的想法,且不想讓他的念頭如願。
這位貴婦人放松了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環抱在一起的小臂,深藍色的禮服隨著雙腿交換位置而擺動,虛假的微笑間多了一份真切地好奇。
“斯帕羅先生,您看起來不像是尋常去南大陸謀求財富的年輕人。”
自南北大陸航道穩定,帕斯王國和高地王國相繼滅亡,西拜朗地區局勢逐漸穩定後,從普利茲港出發,買上一張船票,懷揣著黃金夢,想要前往南大陸暴富的青年便絡繹不絕,米勒娃·阿圖瓦用這個話題開場,倒也不算唐突。
可是女士,您是不是忘記了您腳下這艘船的名字,除了貴族子弟,我實在想不出會有哪個想要打拚出一片天地的年輕人,會選擇花費70鎊買一張船票,這可是尋常人大半年的收入總額……
面對米勒娃用心中帶著點敷衍的搭話技巧,克萊恩好不容易上揚的嘴角又沉了下去。
“我是一個冒險家。”
這回輪到軍醫約翰驚訝了。
“冒險家?”
“恐怕瑪蒂爾達皇后號航行這麽多年,您還是第一個以乘客身份登上她的冒險家。”
是嗎,那還是倍感榮幸……克萊恩腹誹一句,順著約翰的話往下說,隻想盡快結束這場不適合格爾曼·斯帕羅人設的談話。
“可能,我比他們更專業。”
“哦,更專業!”約翰略顯誇張的感歎了一聲。
他半轉身體,肩膀不經意間的聳動,暴露了他內心不屑的譏諷。
不過很快,約翰·博德就壓製住了本能,兩邊伴著法令紋的嘴部抽了抽,像是將什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掃了眼從侍者手裡接過了手帕的米勒娃,帶著半開玩笑地口吻道。
“看來接下來的旅途不會像我上船前想象的那麽無聊。”
“冒險家是海上除了海盜外最有故事的一批人,你肯定藏著不少有趣的經歷,我也能貢獻一兩個,船上有酒,我們大家可以去咖啡館打打牌聊聊天,不用整天只能餐廳、房間、甲板三點一線,消遣的同時,也不會礙了別人的眼睛。”
先生,您沒必要在聽到我是冒險家後,就化身謎語人,就算你當著我的面告訴你身邊的夫人我很危險,我也不會記仇的……和豐富多彩的內心戲不同,克萊恩無意浪費口舌,勾起被風衣開襟遮擋住的一條銀鏈,取出了放在正裝胸前口袋裡的懷表。
他看了眼時間,然後將有指針走動的那一面翻了過來,面對軍醫晃了晃。
“旅途還很長,現在我更期待一會的午餐。”
“英雄所見略同,呵呵,這是羅塞爾大帝的名言。”軍醫約翰·博德從善如流,“我一直認為,相比甘醇的咖啡,專業廚師烹飪的油封鴨、煎鴨胸肉和薩瓦奶酪火鍋更符合我的胃口,而瑪蒂爾達皇后號上恰好就有這幾道菜。”
“我聽說蘇希特銀行的大老板們,為了提高皇后號的層次,專門請了塞倫佐餐廳的廚師,他們的黑松露牛肝菌可是一絕,雖然我不是很喜歡。”
說著,軍醫約翰·博德十分自然地湊近了和克萊恩的距離。
“對了,剛才路過餐廳,他們說正式開餐前,會準備前菜和甜品,一起去看看?”
他抽空將視線又對上了身後的米勒娃·阿圖瓦。
“夫人,您去嗎?”
在見到米勒娃明確拒絕了他的邀請後,約翰·博德也只是無所謂的聳了下肩,然後又盯住了克萊恩,期待著他的答覆。
想了想,克萊恩還是答應了來自軍醫的邀請。
不僅對方好奇他登船的目的,他同樣對這兩位來自因蒂斯的船客的身份感興趣,更別提在被兩人發現前,他還注意到了一個更有趣的細節。
目光移動向保養良好,即使有歲月痕跡也風姿綽約的貴婦人,克萊恩微微頷首。
“好的。”
……
“艾伯特,我是看在我們過去情誼上才讓你上了這艘船!”
“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不是該死的畫家,你現在是臨時的侍者,趕緊拿上那些該被丟進鍋爐裡的換洗床單送去洗衣房,否則我就把你扔進去!”
穿著簡約正裝的男人停下了腳步,站在貫穿餐廳後廚和工作人員宿舍以及船長室的員工通道上,冷漠觀看著客船經理和病弱年輕男士之間的鬧劇。
穿著黑色燕尾服與小馬甲的經理脖子上打著領結,用力拍打著不斷咳嗽的男子的後背,沒好氣道。
“記住你現在的身份,做侍者就要有做侍者的樣子,你現在除了為客人們替換床單,沒有資格走在客人通道,也不能推著該死的漿洗桶從餐廳正門穿過去,,你要走路就要從員工通道,從側門繞路!”
“我知道了,凱恩,咳咳。”病怏怏的年輕男子——艾伯特,又捂住臉頰下半部分咳了幾聲。
他身上散發著較重的湯藥味道,一隻手揣在兜裡,費了好半天力氣才抽出來一張手帕,在捂住口鼻的同時,看向了冷眼旁觀兩人爭吵許久的不速之客。
但還沒等艾伯特對這位穿著簡約正裝,一副高級侍從打扮的男子的身份產生好奇,同樣看到了男子的客船經理頓時臉色一變。
他幾乎是半推著艾伯特推進了房間,隨便訓斥兩句,讓他盡快處理好明早要更換的床單後,就快步走向了男子站立的方向。
小心確認周圍不再有人經過的客船經理壓低了嗓音,恭敬和恐懼並存的向男子低下了頭。
“先生,您是來找船長的嗎?”
穿著簡約正裝的男人沒有說話,反應像有延遲般,過了兩秒才點頭道。
“布倫特在船長室?”
“是,剛開船,船長和大副都在,二副現在在甲板。”
對於男人的問題,客船經理回答的十分詳細,甚至主動補充了一部分。
“好。”
仍是遲緩的回應,男人得到答案後,不再理戰戰兢兢的客船經理,繞開彎成九十度的黑色燕尾服,徑直走向了位於員工通道盡頭的船長室。
兩分鍾後,深色的木門被推開,正在議事的“瑪蒂爾達皇后號”的船長和大副剛要發火,但在看清來人長相後,表情不約而同地從盛怒到恐懼再到謙卑,齊齊低下了頭。
“先生。”
他們可惹不起那位供職於特裡爾重要部門的大人物,所以哪怕是面對她的侍從,也隻好低頭。
穿著簡約正裝的男人環視整個船長室一周,隨手帶上並鎖死了門,語氣第一次有了起伏,略顯不悅。
“船上多了不少危險人物,你們在開船前沒有注意到嗎?”
危險人物,敵國的非凡者?
只有序列九的船長和大副相視一眼,在船長的眼神示意下,大副硬著頭皮解釋道。
“先生,您知道的,我們畢竟只是公司掛職的員工,如果不是因為皇后號的特殊,都沒有接觸到非凡的機會,實在是水平有限……”
“水平有限……”男人重複了一句,旋即點了點頭,“可以理解。”
忽然,他越過並排站立的船長和大副,快步走到了兩人身後的辦公桌前,從上面抓起了一個未來得及封起燒毀的紙袋。
“這是這次登記的乘客信息?”
“是。”船長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看著男人開始一張一張的從紙袋裡抽出帶有船客詳細資料的文件,船長的整張臉止不住皺成了一團。
雖然私下搜集乘客私人信息,是絕對違背法律和商會協定的行為,但這是蘇希特銀行背後支持者們的要求,有銀行的遮掩,這種行為平時當然不會曝光。
可如果搜集來的資料恰好被王國的秘密機構,拿去參與灰色甚至黑色領域的行動,那一旦事發,銀行會蒙受多少損失不談,船長自知他的下場絕對不會美好。
好在身份特殊的來客沒有做出更多違背隱私保護條例的嘗試,只是快速分辨後,挑出了幾張,其他文件全部送回了袋子裡。
他把挑出的文件整合成一遝,指著順帶封起的紙袋道。
“剩下的可以燒了。”
聽到這話的船長如蒙大赦,不加掩飾的松了一大口氣。
他小心向前探身,拿走紙袋的同時,余光不可避免地瞧見了被男人挑出的幾張文件最上方的一些。
那是一對年齡差極大的夫婦,還有一位戴著金邊眼鏡,五官挺拔的冷峻紳士,其中繪有紳士肖像的那一張,正對著天花板,對著天花板上隱蔽探頭的一隻蜘蛛。
今晚更新晚了,下午去了趟醫院,看了看老人,抱歉理解一下。
最後還是求一求推薦和月票,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