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艦船艱難航行在礁石和海床之間,桅杆盡數折斷,“黑死號”的驅動一時只剩下了船底安置的人力腳蹬,這還要歸功於“黑死號”在成為“疾病中將”特蕾茜的旗艦前,曾是一艘中規模的販奴船,狡詐吝嗇的奴隸販子層層盤算,最終砍掉了計劃安裝的蒸汽鍋爐,換為最原始的人力配合風帆驅動,既能剩下一筆燃料費,又可以最大化的榨乾奴隸們的剩余價值。
從販奴商人手裡接手這艘船後,特蕾茜從未想過有哪一天,她還會用上船底本該安置奴隸的腳蹬水槳。
不過當下也容不得她和海盜們糾結自身和奴隸的不同,船上的每一個水手都是航海的老手,深知地處羅思德群島外海,除了隨時可能援助“海王”考特曼的魯恩海軍,還有更為凶殘的精靈獵手虎視眈眈。
這幫被種族神庇佑的古代遺民極端的排外情緒遠勝羅思德群島上被殖民的土著,平等仇視著每一個妄圖闖入他們家園的強盜。
拜賜海盜們的先祖,過去北大陸殖民者在海上長達幾十年的作惡,更是把精靈對“北方陸生種”的仇恨抬到了極點。
為此他們寧可掀起浪濤埋藏所有途徑他們家園船隻,也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在日後爆發的危機這——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海盜們放下了心中僅有的一點驕傲,隨著進入無風帶,“黑死號”的航速勉強回歸了正常。
“船長。”
兩眼下掛著淡淡黑色的米索爾·金敲開了船長室的門,高度疲憊下,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做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就連行禮都是草草了事。
“我們不剩多少人了。”
天災結束後,身為大副的米索爾·金檢查了艦船的損失,發現除了受損的龍骨,出現裂隙的船底,還有折斷的桅杆外,還有九名海盜在風暴中失去了蹤跡。
此時船長室裡只有特蕾茜一個人在,船上另外兩名女性正在合作搶修唯一一支還能勉強使用的桅杆。
“離艦隊的停駐點還有多遠?”
即使身處低谷,特蕾茜的嗓音也沒有焦躁。
她面前飄著一塊被透明絲線和發絲層層包裹的厚重冰塊,裡面封存著“好運羅盤”,他們遭遇天災的罪魁禍首。
米索爾·金目光從冰塊裡掃過,隱約猜到了一點可能。
“領航員在風暴裡撞到了腦子,神智不太清醒,現在航行了一天,伊蓮小姐說我們已經脫離了羅思德群島的范圍,估計還有一兩天就能抵達補充淡水的荒島,和剩下的艦隊會合。”
特蕾茜舒了口氣。
她無比慶幸自己進入羅思德海域前,每次都會讓艦隊一分為二,隻待旗艦深入的命令。
如果她和塞尼奧爾一樣魯莽自大,敢帶著全部船隻闖進藍山海灣,她這個“疾病中將”也就當到頭了。
誰被評為海盜將軍從不只看個人實力,還要算上手下控制的海盜和船隻。
她很早就晉升了序列五,被稱為“疾病少女”,卻在齊林格斯死後才擠入海盜將軍的行列,正是因為如此。
“繼續前進,”特蕾茜習慣性的就要像平日一樣發號施令,她注意到米索爾·金的疲憊,又馬上改了口,語氣放松了一些,“我們現在很危險,‘海王’很可能沒死,雖然離開了羅思德,但海上還有別的海軍和海盜,不和剩下的船匯合,我們都有可能玩完,
明白嗎?” 米索爾·金微微頷首,他也是這麽想的。
“我會和下面的人,讓他們蹬快點,不必要的東西和壓艙都卸了,一天半的時間,應該沒什麽問題。”
“好。”
在米索爾·金驚訝的目光裡,特蕾茜少見的在船員前露出了不含其他情緒的微笑。
沒有那麽英氣,不似往常高高在上的俯視,也沒有令人膽寒的惡意,米索爾·金思緒恍惚,幾乎沒什麽抵抗的就沉浸在了這對他來說幾乎是神跡的笑容裡。
他邁著虛浮的步伐走了,特蕾茜臉上的微笑也漸漸變淡。
蔚藍色的眼眸冷的像極地的冰,和母親不一樣,她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個很冷酷殘忍的人,至少沒那麽變態。
如果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拴住船員們正向外離散的心,她也不介意多給他們一些笑臉。
歎了口氣,特蕾茜操縱著絲線關閉房門,再次監視起冰塊裡的羅盤。
她經受不起再一次意外了,直接把眼前的羅盤扔進海裡,誦念母親的尊名,借用半神的力量幫自己處理才是正確選擇。
但不知是不是鬼迷心竅,又可能是直覺,她總覺她和艦船能逃過一劫,從最後的雷暴裡生還,全靠了羅盤的庇護,是托了出現在她幻覺裡那精靈虛影的福。
聽說,精靈傳說裡,在很久很久之前的第二紀,他們的神,現今被用來命名蘇尼亞島的精靈王,就有關於“幸運”的描述……
難道齊林格斯真的找到了某個失落的古老精靈遺跡,這個羅盤其實是遺跡主人的陪葬品?
特蕾茜呼吸變慢了不少。
不,不一定,遺跡的主人不一定死了。
他……祂很可能還活著,或許我所遭遇的一切,幸運也好,災厄也罷,都不過是祂一時興起用來取樂的鬧劇……
有一位半神母親作為榜樣,特蕾茜比一般非凡者更理解高位者的非人思維。
還是獻祭給母親吧……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掙扎後,她解開了束縛羅盤的冰塊,抓住了其中一角,然後愕然看見一片深紅的星光自虛空中湧出,席卷了自己。
……
巨人王居般的恢弘宮殿內,克萊恩頭頂不對稱的漆黑皇冠,全身被盔甲覆蓋,通過靈體容納“黑皇帝”牌,他自身的靈性不再屈服於遊動的灰霧,有了撬動灰霧本身力量的可能。
克萊恩手指微動,一縷糾纏著漆黑的灰霧包裹了他剛剛裁剪的簡陋紙人。
霍然之間,原本四肢粗短,頭部圓形不規則的紙人變得異常高大,被海量的靈性填充,擁有實體的同時,背後長出了一對又一對漆黑巨大的翅膀。
這紙人剛一成型,就給強烈的扭曲和威嚴感,只是整體大小被克萊恩限制在了正常,沒有像上次對抗戈斯塔爾斯背後“**母樹”汙染時,龐大足以遮蔽宮殿穹頂。
紙牌脫離靈體,克萊恩把玩著手裡繪有羅塞爾肖像的長方形卡片,盯著長桌上分別擺放的阿茲克銅哨和“榮耀”,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坐姿。
“海盜獵人”號在昨天就回到了奧拉維,周五到周日三天,海航沒有克萊恩想象得那麽凶險,隻遇上了三波海盜,其中還有一個海盜團完全由普通人組成,連常年狩獵海盜的索托斯都覺得稀罕。
考慮到出海後在“海盜獵人”上做過不少小動作,想到壓製“榮耀”和“毒酒”不兼容問題的解決辦法後,克萊恩並沒有第一時間動手嘗試,耐心等到了船只靠港,回到岸上住處後才開始行動。
在他最初的設想中,他打算借助阿茲克先生銅哨的力量,用“死神”途徑的特性壓製“榮耀”這件封印物的活性,就像阿茲克先生當初對“蠕動的饑餓”做出的處理一樣。
但很快他便發現,只靠銅哨的位格,不能支持他在灰霧上撬動足夠的力量。
“黑皇帝”牌的位格倒是足夠,不過“黑皇帝”途徑最標志性的能力是“扭曲”,很難說最終效果會是什麽樣……克萊恩手腕向前推去,靜立在最上首一側的“紙人天使”也隨之而動,扇動著羽翼,十二對黑色翅膀層疊張開,擁抱包裹了躺在長桌上的古銅色護腕。
光影交錯,“黑皇帝”牌極高的位格在接觸上“榮耀”表面的一刹那便滲入了“扭曲”的力量,四溢的狂風很快便平息下來,灰霧也恢復平靜。
光是肉眼觀察,克萊恩幾乎不能發現“榮耀”是否出現了變化,但在開啟靈視後,他輕松找到了“榮耀”表面流動不再規則的靈性軌跡。
具現出鋼筆和羊皮紙,克萊恩對桌上的封印物做起了佔卜。
通過夢境的啟示,他發現“扭曲”的力量對“榮耀”造成了一定干擾,雖然不能改變負面效果,但在一定程度上混亂了負面效果爆發的概率,他拿起護腕戴在手上,也不會遇上剛使用就聽到巨人歌謠的倒霉事。
不錯了,底層邏輯在,不可能完全規避問題……對於這次嘗試,克萊恩相當滿意。
他揮散擺在面前的紙筆,收好“黑皇帝”牌,準備返回現實世界。
在離開前,他四處環顧,象征性的在宮殿裡找了圈“詭秘之神”的存在。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前輩”了,這讓他有些不安。
“詭秘之神”銷聲匿跡,遠比祂天天飄在自己身邊可怕……克萊恩腦中剛閃過這一想法,他的靈性直覺就突然跳動。
站在最上首位置的克萊恩猛地轉頭,看到無垠灰霧裡靜靜懸浮的那些深紅色星辰中,有一個忽然發亮,擴散出如水的光芒。
它膨脹又收縮,且不屬於任何一位塔羅會成員。
是誰在向“愚者”祈禱?
警惕與疑惑中,克萊恩重新坐回座位。
“愚者”的尊名還沒有被極光會和密修會傳出去,至多也就被“魔術師”小姐呈遞給了高層的幾位天使,理論上不存在泄漏的可能。
仔細想想,現在幾位塔羅會成員,沒有一個是主動聯系的“愚者”,都是我通過對應的星辰選中,就連小“太陽”也是在誦念“詭秘之神”的尊名,將祈禱內容傳達給我後,才被我看到……
會是誰?
是別有用心想試探“詭秘之神”狀態的人,還是和偶然的巧合?
思考了幾秒,克萊恩最終蔓延靈性,沒有直接回應,而是通過深紅星辰瀏覽起祈禱的內容。
他想了想,其實沒有必要對這個祈禱光點太過驚懼。
如果祈禱那邊的人是為了試探“詭秘之神”複蘇的程度,真正的“詭秘之神”就在灰霧之上,據克萊恩的推測,很有可能還保持著可觀的力量,足夠嚇退敵人。
況且……他也想試探一下“詭秘之神”的真正狀態,看看這位神祗,是不是真的像祂說的一樣,只剩下執念和被囚禁的意志,失去了乾預現實的能力。
隨著克萊恩的靈性觸及,不斷膨脹和收縮的深紅星辰展現出了它所包含的畫面和聲音,然後不受克萊恩控制的,直接將那人送到了灰霧之上。
一個穿著棕色長褲,米白色襯衣,黑發藍眼,五官即使模糊也透出魅惑的女性,出現在了長桌的左側。
她一手捏著虛幻的羅盤,一手下意識撐住了長桌邊緣,目光呆滯、機械的向上,最終和克萊恩對上了視線。
這是誰!
克萊恩眯著雙眼,雙手支撐座椅,身體向前微微壓去,恐慌中夾雜著惱怒。
“不請自來”的客人只有序列五,呵,他剛想找“詭秘之神”就出現了這種事,還用想是誰製造的“意外”嗎?
不過他終究還記得自己在灰霧上扮演的身份,最初的激動後瞬間平靜下來,快速將坐在“倒吊人”旁邊座位上的女性掃了幾眼。
不會錯,是個魔女,整體水平和我差不多,估計是序列五的“疾病魔女”。
海盜打扮,“疾病魔女”,黑發藍眼……種種特征拚湊在一起,準確指向了一個名聲不小的人。
“疾病中將”特蕾茜·佩萊?
克萊恩藏在灰霧後的表情頓時有些古怪。
把握不住“詭秘”的想法,他只能先應付起眼前,打破沉默,點醒了似乎有些傻住的海盜將軍。
“你在向我祈禱?”
“不……”特蕾茜下意識否認,“我,我……我是在向您懺悔。”
她已經認出來眼前熟悉的灰霧,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對抗風暴的那位高位精靈。
一個不現實的猜測在特蕾茜心底醞釀,緊接著,她看到最上首的神靈笑了笑,語氣難辨的重複起她的答覆。
“懺悔?”
我好像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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