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桅黑帆船飄蕩在晨間的薄霧中,特蕾茜·佩萊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船長室,呢喃自語著。
無邊無際的灰霧和虛幻飄渺的深紅猶在眼前,時隔多日,神靈的話語突然降臨,多少令“疾病中將”感到措不及防。
那位疑似“詭秘之神”的神秘存在給了她一個任務,一個看起來有點簡單,又不知真正目的的任務。
盡可能聯絡松散的小型海盜團,搜刮與“靈教團”和“玫瑰學派”有關的一切動向,以及最重要的,狙擊“血之上將”賽尼奧爾。
不用出手,只需要頻繁確定賽尼奧爾的下落,確保這位海盜將軍處在一個相對透明的環境裡。
以上的要求放置任何一個隱秘組織對新成員的考驗都堪稱苛刻,但出自一位神靈口中,又顯得異常廉價,像是某種付出與代價不成正比的“眷顧”。
“愚者”先生從頭至尾都沒有表露過讓我背叛教派的想法,或許祂根本不在乎“原初”和祂的信徒的動向,就像在“蒼白之災”那會兒,“詭秘之神”從未高看過“原初魔女”?
特蕾茜一頭霧水,不過任務已經下達,她自覺沒有拒絕的權利。
慶幸於不用過早成為叛徒的同時,她松了口氣,又不禁遺憾。
船長室唯一的書桌上,一面金銀點綴的華麗鏡子被一本本種類不同的書籍包圍。
“疾病中將”不喜讀書,每一次閱讀對她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酷刑,只有伊蓮為她讀寫情愛小說時,她才能勾起寥寥興趣,靠在床邊當作歡愉的佐料應付。
這一整桌子的書都是伊蓮最近置辦的,經歷羅斯德群島那場意外後,她們的感情升溫許多,甚至隱約有了些因蒂斯落魄前王室旁支不願承認的真情。
她耐心勸說特蕾茜,哪怕是為了裝裝樣子,也要和其他幾位女性海盜將軍一樣,和其他幾個屠夫、劊子手裝出區別。
實際上特蕾茜根本不在乎那些書,就像她不喜歡這面母親贈送的鏡子,所以她將這兩件她最不喜歡的東西放在了一起。
現在,她目光炯炯地盯著透徹的鏡面,眼裡卻看不出對那面象征母親意志物件的不喜。
傳言,“詭秘之神”和真實造物主的關系很好,是堅不可摧的盟友,就像魯恩的風暴之主和黑夜女神,因蒂斯的永恆烈陽和蒸汽與機械之神,而且祂們和前者更相似,是同伴而非關系明確的上下級。
真實造物主座下的“戰爭之紅”一直是“原初魔女”的心腹大患,那位“獵人”,“紅天使”梅迪奇,祂掌握著另一條“原初”渴望的途徑。
或許,這就是我真正所期盼的,我內心一直默默追求的機會……想著,特蕾茜默默捏實了雙拳。
她那陰沉的神情一點點有了變化,蔚藍的雙眼仿佛乾草垛,被外來的一點點星火點燃,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搖曳著火光,有些瘋狂。
每一名“魔女”都是“原初”的女兒,我們要向祂靠攏……母親的教導再次回蕩在耳畔,卻再無法壓下特蕾茜心底一直存在的叛逆念頭。
沒人能決定她的命運,母親不行,所謂的“原初”更不行……
生在這個操蛋的世界上,即使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選擇一個為之賣命的主子,那也應該是由她自己選擇……
“詭秘之神”、梅迪奇,可比什麽“原初魔女”好聽多了,不是嗎?
……
橘紅色火焰在人骨製成的火把上肆意舞蹈著,在一艘懸掛了“血肉之樹”圖案船帆的遠洋船上,織就了一層徘徊不去的魔霧。
人類最原始的**遍布這艘艦船的每一個角落。
船長室內反而一片死寂。
賽尼奧爾匍匐在各種生物殘骸堆成的祭壇前,渾身顫抖。
突然,祭壇上蠟燭的火光染上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每一種都似乎對應著降臨者不同的**。
那些生物殘骸無風自動,一層又一層的卷在一起,像是融化的蠟燭,蠕動著捏成了一個搖搖欲墜的扭曲人形。
這扭曲人形晃動著自己的身體,凝固著樹皮般凹凸不平的手臂從高處伸下,落在了賽尼奧爾腦袋上,提著這位海盜將軍的頭顱硬生生將其從地板上拔了起來。
“還沒有結果嗎?”
血肉人形內部仿佛有心臟跳動,撲通,撲通,強勁有力的悶響震得賽尼奧爾七竅出血。
“傑克斯閣下,請您原諒我......”
狼狽不堪的賽尼奧爾蠕動著蒼白的嘴唇,用虛弱至極的嗓音小心的辯護著,試圖維護自己隨時可能消失的小命。
“我已經在努力重組艦隊,很快就能奪回‘血之寶樹’,把布拉托夫·伊萬的頭顱獻給神,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平息神的怒火……”
不等賽尼奧爾說完,那不斷異變,比起人更像是樹的血肉異形突然伸展,頂到了船長室的天花板。
“平息?”
“神很憤怒!”
“不只是你,我們都需要為神的怒火贖罪!”
異形之後的半神,傑克斯突然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才重新恢復了語言能力。
“因為你的冒進,我損失了幾乎一半的力量,帕斯運河很可能因為你的愚蠢丟掉,你以為這是你可以用區區幾枚頭顱,就能補償的嗎?”
這位“木偶”一下子說了太多的話,渾身抽動著,連帶著血肉異形也一並痙攣。
但他仍堅持對抗著違背扮演的躁動,咬牙堅持道:
“不需要再重組艦隊了,去騷擾邪神在拜亞姆的據點,不計任何代價,破壞他們的計劃,阻止‘海神’的蘇醒,這是神諭,也是你必須完成的任務。”
“墮落邪神的軍隊正在攻擊我們,祂的刀兵率領著異形參與的軍隊,還有那些妄圖沾染母樹權柄的吸血鬼,正在攻擊我們的領土,我們的國家……”
“賽尼奧爾,因為你的疏忽,我損失了力量,我們的軍隊失去了一隻臂膀,你必須為你的錯誤贖罪。”
“可是……”聽聞突來的噩耗,賽尼奧爾本就不多的思考能力完全宕機。
他不理解,為什麽一個星期內,會有如此多的厄運砸在他們的頭上,逼著他們走向更極端。
“沒有可是,你應該慶幸,在海上,你並非沒有援軍。”憤怒從異形血肉內迸發,“靈教團的異端主動聯系了我們,他們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路德維爾已經死了,你該慶幸,慶幸你還能苟活,還有為神贖罪的機會。”
這次賽尼奧爾徹底怔住了。
路德維爾,比他還要強一些,得到死神眷顧的路德維爾竟然死了?
半神的話語仍在繼續。
“靈教團會主動聯絡你,你們會有相同的目標,拜亞姆,去拜亞姆,去那裡製造混亂,這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
“你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全身沒有一處不在抽搐的血肉異形隨著扎溫特的話音落下,毫無預兆的爆炸碎裂成了一地殘渣,粘稠的血液反射著邪異的紅光,短暫的迷茫後開始向賽尼奧爾匯攏。
攝人的心跳聲終於消失,血流如注的賽尼奧爾再也堅持不住,癱倒在了地板上。
他很慶幸自己的沒有提手下一半附庸在聽聞他的失敗後逃散的事,過多的解釋和失敗只會令對面的“木偶”更為惱怒。
海上的海盜將軍或許不多,但“怨魂”在“玫瑰學派”中可多的是,數量遠超所謂的海盜將軍。
“布拉托夫·伊萬......”眼窩深陷的賽尼奧爾重重錘了下地板,任由地上的血漿爬上了自己的身體,漸漸凝聚成了一個小人模樣。
臨時旗艦上淫亂的狂歡仍在繼續,已經癲狂的船員甚至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艦船正在轉向。
而轉向的遠處,正是拜亞姆,羅斯德群島的中心——藍山島。
……
“路德維爾死了?”
身著黑色的古典長袍,上面繪有許許多多的象征符號和魔法標識,用厚重眼鏡遮住深紫眼眸的女士驚詫問道。
“是的,我們也是剛得到消息,女王很在意這件事,嘉德麗雅。”
喬裝打扮登上“未來號”的訪客時不時就要看一眼窗外,生怕當下的對話被人聽去。
如果不是最近海上出現了太多變動,身為“神秘女王”下屬,“要素黎明”重要成員之一的他,根本不會冒險登上一個已經被外界打上“和‘神秘女王’決裂”標簽的“叛徒”的旗艦。
“雖然女王沒有明確指示,但我們幾個討論後,還是覺得應該把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告訴你,讓你提前做好準備。”
嘉德麗雅目視著眼前皺紋明顯,參與了她童年一部分的熟悉男士,既有感動也有失望。
女王,還是不願意和她有太多聯系……
不過這位成熟堅強的海盜將軍很快埋葬了目前看來不必要的小情緒,鄭重地點了點頭,算是道謝。
“謝謝您的提醒,布拉德先生,也麻煩您幫我向那幾位問好。”
“黎明號”的三副,布拉德·溫特不在意的頷首,繼續說道。
“總之,路德維爾的死隱藏了很大的秘密,我們的線人和情報官告訴我們路德維爾死亡的主要推手是‘冰山中將’艾德雯娜,但你我都知道這不可能。”
“在拜亞姆的線人曾看到過,‘冰山中將’的水手長受到了一位陌生強者的幫助,所以我們懷疑‘冰山中將’只是個幌子,她或許真的參與了對路德維爾的絞殺,但扮演的不過是不太重要的角色。”
“路德維爾殘余的船隊呢?”嘉德麗雅追問道,“靈教團應該不會輕易放棄一只有影響力的船隊。”
布拉德讚許嘉德麗雅敏銳思路的同時,臉上的表情又沉下了一些。
“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在路德維爾死後,沒人再見過他殘余的部下,‘冰山中將’對海戰的結局諱莫如深,不肯透露一點消息,可能只有在那邊有軍事基地的弗薩克人知道些什麽,他們也不會和我們分享情報。”
布拉德翻起了兜帽,交代完最重要的情報後,他不想再停留一刻,隻想盡快離開。
嘉德麗雅先一步攔住了他,深紫色的眼眸裡回蕩著名為倔強的情緒,逼得這位了解“星之上將”過去的老人不得不停住腳步。
“難道沒有更多發現嗎?”
“幫助艾德雯娜手下水手長的強者,他既然在拜亞姆漏過面,至少會留下一些線索。”
這不是個必須得到答案的問題。
因蒂斯和特倫索斯特的“無面人”頻繁製造煊赫戰果的當下,有無答案都是種提醒。
“有。”
良久,布拉德艱難開口說道。
“‘冰山中將’的船隊在和路德維爾的戰鬥後,有一部分成員退出了她的海盜團,其中一部分提到過……‘蠕動的饑餓’,齊林格斯的遺產。”
“有不少人試圖從他們的嘴裡撬開些什麽,但能得到的有效信息只有這些,其他都是一片空白,疑似受到了高位格存在的屏蔽和干擾。”
“蠕動的饑餓”……齊林格斯的遺產……嘉德麗雅咀嚼著這兩個名詞,一道晴天霹靂忽然劈中了她的頭腦。
她的猜測與答案不謀而合。
竟然真的是特倫索斯特人……
無意識中,她的手摸向了腰間一具造型的古樸的星象儀,摩挲著,像是碰到了一團冰冷的霧氣。
……
是夜,貝克蘭德,佛爾思與休租住的公寓內。
該寫什麽好呢......又是獨自一人守著空蕩蕩房間的佛爾思攤在書桌前,鋼筆在臉上印下了一點凹陷,慵懶的淡藍色眼眸盯著只寫了開頭的信紙,眼神渙散。
今天是血月,而且不知是不是貝克蘭德大霧霾的緣故,最近貝克蘭德的天氣異常的好,紅月投下的緋紅月光籠罩了整個市區,連帶著滿月囈語的強度也高了不少。
根據佛爾思以往的經驗,只要霧霾夠重,血月帶來的靈性滋生就有可能會表現得不那麽強烈,甚至雨天這種影響都可能忽略不計。
好在得到安布羅休斯殿下的眷顧後, uukanshu 她再也不用為滿月詛咒而擔憂,這甚至是許多亞伯拉罕本家的成員都無法享受的優待。
唉,最近都沒怎麽取材,靈感枯竭,先隨便寫個開頭好了……擺爛的想法剛一冒出,佛爾思就已經徹底放松下來,完全攤在桌子上,全身只有右手勉強發力,歪歪扭扭的在草紙上寫著開頭。
然而還沒等她真正寫完第一句話,和她本人一樣慵懶的靈性直覺,先一步打起了精神。
佛爾思頓時坐起,一手摸向腰後,從座椅上起身,看向了緊閉的房門。
吱呀,房門緩慢打開,一位身材中等,穿著魯恩最流行的黑色正裝,戴著半高絲綢禮帽,肩膀少見地寬闊,近乎誇張的先生出現在了門後。
那是佛爾思的領路人,最近許久不見的老師。
佛爾思無聲松了口氣,再次放松下來。
“老師,出了什麽問題,您怎麽傳送過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