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不諱地講,作為一個魯恩人,在去年之前過著自己普通生活的前大學生,您第一時間無法理解帝國的許多決定,是我們可以理解的。”
“至於您的疑問……呵,在您看來,我們的帝國,當然現在也是您的了,您認為帝國上下的架構是怎樣的?”
泰勒的問題接連投來,避重就輕,在模糊回答了至為關鍵的問題後規避重點,倒也符合克萊恩對特倫索斯特盛產謎語人和語言大師的一貫印象。
不過這一問題並不能說是敷衍,相反,這讓克萊恩久違感受到了非凡生涯初出茅廬時那種兩眼抹黑,全憑過往經驗不得不判斷陌生問題時的棘手。
上一次面對類似的情景,還是入職“值夜者”第一天,老尼爾請他看報紙。
“帝國,特倫索斯特第二帝國。”克萊恩用心斟酌著用詞,平光鏡的反光遮住了深棕色眼瞳思考時跳躍的軌跡,“從第四紀我所了解的歷史來看,帝國其實是造物主面臨蒼白之災後期慘敗不得不啟用的備選方案,是臨時所做的妥協。”
“死神”隕落,“詭秘之神”消失,彼時的真實造物主剛經歷過一場大戰,身為北大陸大部分地區真正統治者的六神,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在戰爭中消耗過多力量,保持著良好狀態,群狼環伺,即使是實力較強的真實造物主,在失去唯一的盟友後也難以於圍剿中獨立支持。
恰好的是,四位皇帝的相繼死亡,新的國家和皇室立足尚且不穩,特倫索斯特繼承了所羅門遺產在南大陸的殖民地還沒等來下一位主人入場,“夜皇”留下的子嗣們缺乏自保的力量,又沒有靠山,如果需要一個名號,一個所謂的“正統”,來圈下後續發展的地盤,他們確實是不錯的選擇,也是當時唯一的選擇。
“原來您是這麽認為的。”
對於克萊恩的看法,泰勒沒有反駁,縱使是“戰爭之紅”的成員,在聽到“妥協”兩字後,不見怒火只有思考,都已經算是克萊恩意料之外的天大驚喜。
“不必在意用詞,其實您的想法也是帝國內部,準確來說是帝國早期中不少人的想法,包括我的先祖。”
雙手離開了書桌,在身前交疊,十指指尖相對,泰勒充斥著歲月和風霜吹打的臉龐上浮現追憶。
“在過去,
我們最開始統治了整個北大陸,後來即使所羅門皇帝隕落,也只是丟掉了一半的國土,說實話,蒼白之災開始前,沒人想到主的信仰會在後來的一千年裡只能蜷縮在曾經被我們看不起的蠻荒之地。”
“但如今您也看到了,這不被我們所喜的,就是我們正在面對的現實。”
“我們應該失落,應該不滿、憤怒嗎?”
“或許是的,只是我們沒有資格罷了,畢竟偉大的造物主本人,都不曾流露過一絲對現狀和過去抉擇的悔意。”
泰勒凌厲的目光望向了克萊恩,如有火焰曳動。
“失敗和挫折是生命永恆的伴奏,光輝時代最後的叛亂向我們揭示,即使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也無法避免。”
“我們的主,我們的父,祂在經歷了最可恥的背叛後,仍能懷揣著一顆尋常凡人都能理解的赤誠之心,以最真摯的行動對待祂的羔羊,哪怕在瘋狂後無法控制惡意和囈語這最艱難的時刻,也沒有一個‘秘祈人’從祂無序的教誨中聽聞過一次抱怨,我們又有什麽資格發泄那除了擴大負面影響便再無一用的怨氣?”
又是一聲嗤笑。
“呵,v先生,我確實是老了,在您剛抵達羅斯德群島的那幾天,除了凡人政治家中常見的小心思,我也確實認真思考過退休的問題,是否要將群島分部全部交手於您。”
“至於我們最開始的問題,可能您會覺得我提到的陳年舊事不能幫助您理解我的所作所為,理解帝國當下的舉動,但實際上那才是最重要的原始動機。”
泰勒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起身離開常年不變的席位,示意克萊恩跟隨自己。
一頭霧水的神使照做了,說實話,除了跟在泰勒上校的腳步後面,克萊恩不覺得繼續嘗試從泰勒口中的陳年舊事中尋找蛛絲馬跡,能比當下的行動更有效的幫助他理解戰爭興起的原因。
“我們經歷了太久的蟄伏,積攢了太多怨氣,不能發泄不意味著心中沒有與之相對的情緒,主和帝國急需一場戰爭來卸掉積攢在我們身上負面的那部分,舒緩內部的壓力,這便是發起星星高原戰爭的真正原因。”
一路上沒有見到多少其他群島分部的成員,大部分情報部人都忙著在工作區解決手中堆積的文件,和棘手的問題搏鬥,這條安置休息室和長官辦公區的道路十分安靜。
泰勒行走在前方,領著克萊恩和他的秘偶轉過了一個拐角,走向了地底的更下層。
“我們的皇帝陛下,你說的沒錯,選擇祂是主的一場妥協。”
“不過我們的皇帝陛下終究比北大陸自稱血脈高貴的廢物和蛀蟲們優秀,祂是真正的‘皇帝’之子,是‘審判者’王冠的合法繼承人,也如祂的父親一樣,頗具德行修養,懂得分寸。”
“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很尊重祂,也願意向祂表示忠誠,將祂的仇恨視作我們自己的。”
隨著周圍環境越來越冷,牆壁上凝固的陰影愈發真實,克萊恩漸漸意識到了這場散步的最終目的地。
他加進了對“地獄上將”的控制,趁著難得的間隙,插話問道。
“所以你故意泄露給祂阿茲克先生的事,是因為這次造物主的利益和祂衝突了?”
走在最前的泰勒回首瞥了後者一眼。
“你知道‘審判者’序列一的歸屬嗎?”
他突然提出了又一個看似和話題無關的問題,問懵了克萊恩。
這我怎麽知道,序列一……這放在哪裡都是最高級別的機密了,何況是被北大陸兩個王室掌控的途徑……克萊恩眼角微不可見的抽搐了兩下,勉強回答道。
“奧古斯都和卡斯蒂亞?”
“最後一份在帝國?”
泰勒對克萊恩的回答不太意外,點了下頭。
“最後一份是在帝國。”
“那份‘秩序之手’最初是‘夜皇’預料到死亡來臨,被祂利用特殊手段藏在了‘幽靈帝國’上,準備留給祂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陛下。”
“但凡事都有意外,就像所羅門皇帝能隕落兩次。”
提起所羅門,泰勒的語調不知為何上揚了些許。
“在主選擇庇護皇帝和奧爾緹娜殿下的時候,安提戈努斯殿下和祂的胞姐——芙蘭·弗雷格拉殿下,兩位深入了‘幽靈帝國’,除了那艘體積足以媲美城市的大船,還帶回了上面隱藏的序列一特性。”
“後來造物主沒有把‘秩序之手’給皇帝?”
眼看離終點越來越近,話題也發展到了如此危險的地步,克萊恩也不再保持虛假的謹慎和恭謹,大大方方收下寶貴非凡和歷史知識的同時,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怎麽會?”泰勒·弗朗茨撇了撇嘴,不悅道,“主是仁慈的,是會與羔羊共情的眾生之父,哪個父親會侵吞孩子應得的財物?”
這可說不準……克萊恩知趣的沒把吐槽說出來,耐心等待下文。
“是皇帝陛下本人,一直用沒做好準備的理由不去晉升,隻做了最基本的提前扮演,還有別的方向的準備。”
“祂可能是在等別的機會,也可能是考慮到其他‘秩序之手’分散在北大陸,難有更進一步的機會,總之是祂自己選擇留在了序列二,誰知道祂具體的想法。”
其實對於皇帝久久不更進一步,安於現狀的假象,在“戰爭之紅”內部還有別的猜測,更為精確的猜測。
可保守秘密的意識幾乎刻在了每一位“戰爭之紅”的靈上,沒有最高統帥的準許,泰勒不會把這些透露給克萊恩一分。
比如……在羅塞爾突然衝擊“黑皇帝”的時候,皇帝曾大鬧高議會,以從未有過的強硬態度,半是威脅半是祈求教皇冕下說服各方,出兵因蒂斯,得到羅塞爾手上的“黑皇帝”。
無他,“審判者”的唯一性可能存在問題。
具體存在怎樣的問題當然不是泰勒這個級別可以知曉的隱秘,但作為“戰爭之紅”的一員,尤其是參與了隱秘戰線的一份子,他太清楚自家帝國和戰神統治的弗薩克暗地裡是什麽關系了。
那位巨人王的子嗣對拉攏他們的父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偏執,以祂的熱心,等價交換一個封印物貌似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麽多年沒有動靜,問題大概是出在了唯一性身上。
一扇與牆壁幾乎融為一體的黑沉門扉出現在道路末端,泰勒整理著思緒,邊動用體內的血液和靈性組成一把奇特鑰匙,邊慢吞吞說道。
“總之,如你想的一樣,你老師對未來的某些想法,讓皇帝對祂皇位是否能繼續穩固的問題起了疑心,祂不自信了,所以才會輕易落入陷阱,急哄哄順著我們的意思在星星高原開啟一場戰爭。”
“這不會幫助祂得到什麽能有利於祂更進一步的實質利益,但對祂皇帝陛下的形象大有幫助,也能在主的印象中加分。”
“其實他不需要那麽急,血族不是還有不少天使嗎?”泰勒手中鮮血凝成的鑰匙插入嚴絲合縫的大門,令其上的陰影沸騰,讓出一道兩人寬的虛幻洞穴,“你的老師就算繼承了‘死神’的遺產,也不可能短時間成為和教皇冕下一樣的偉大人物。”
“再說,祂手下會有幾個與祂步調統一的天使,艾格斯家族的人會支持祂嗎?”
得到授意的泰勒自言自語,幫克萊恩掰開揉碎了撲朔迷離的真相,把最**的一面展現給深受重視的新任神使。
群島分部最核心的區域在兩人面前展開,存放在“聖櫃”的三件一級封印物顯露真容。
不具固定輪廓的陰影懸浮在倒十字形狀的神龕之中,其下兩側是一具古舊損壞的人偶,和血月般妖異的碩大眼球,三者構成了穩定的三角形狀,似乎正對應了“三首聖堂”放牧靈魂和特性的意象。
至於奧妙神秘的符文和儀式花紋,則布滿了整個房間,無處不在,搏動的紅光和流動的陰影共同組成了供給龐大基地運轉的“血管”,無時不刻不在提供著摻雜神性的絕對力量。
“總之,我能與你分享的,甚至我自己所知的,都不過是表象,其他細節和動機還需要你自己挖掘。”
泰勒拍了拍克萊恩的肩膀,過高的身高讓他站在克萊恩身邊時,可以輕易俯視克萊恩的頭頂。
“這就是‘聖櫃’?”
情商不低的克萊恩不至於對方說到了這個份上還刨根問底,順從轉變了話題。
泰勒·弗朗茨說的沒錯,他是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自然不用考慮太多他所信仰的造物主的決定,只需要執行。
而他不同,先不說他的信仰和海市蜃樓沒什麽區別,光是他和阿茲克的關系,就不可能讓他放棄對真相的追求。
戰爭是真實造物主推動的,可能最重要的緣由,也只有祂,還有灰霧之上神隱的“詭秘”知曉……
“這就是‘聖櫃’,保存重要封印物的設施。”
泰勒抬手向克萊恩介紹道。
“最中心是對應‘三首聖堂’的封印物,相信你看出來了,兩邊則是對應‘木偶’和‘詭法師’,除了作為分部保護機制核心的‘三首聖堂’不能隨便調取,以你的身份,剩下兩件都可以申請使用。”
他走向神龕,先是朝拜,然後才打開了存放另外兩件封印物的裝飾性容器。
“主賜福的陰影包裹了它們,可以杜絕它們負面影響的散布,還有神性對半神以下的干擾。”
“它們分別的名字是‘贖罪者’和‘受難者’,呵,普朗森那個大嘴巴肯定給你說過它們倆的來歷,你估計也猜到了,我左手邊的‘異種’就是殺死我的‘詭法師’同僚的元凶,兩人留下的封印物的名字也因此成了一對。”
“前者保留了‘木偶’詛咒和靈體化等絕大部分能力,如果你是半神,你甚至可以暫時用操縱靈體之線的方式控制它,它的負面影響是操縱使用者的情緒,潛移默化的改變你的思想,把你變成它的傀儡,也可能是隱蔽的詛咒你,讓你不知不覺地死亡。”
“後者,我們的‘詭法師’先生,他就是受到詛咒的倒霉蛋,而且他遭受的詛咒來源很稀奇,一般天使拿那位都沒辦法,所以你在使用的時候,除了能獲得‘詭法師’在靈體之線掌控和幻術方面的能力,還會獲得一份難得的汙染,時間較短的情況下汙染可以祛除,如果長一些,你會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至於負面效果,除了汙染,也就是它會嘗試控制你本人的靈體之線,沒什麽別的了。”
泰勒一手指著一件封印物,對克萊恩真誠問道。
“如果你現在就需要做出選擇,你會調取哪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