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肢與長著嬰兒臉龐的觸手充當了海草的角色,手掌伸向天空,腐爛的嬰兒好奇地張望著活人的世界,它們撫摸小舟的兩側,又滿懷敬意的低伏,撐船駛在這片冥河上的“擺渡人”暢通無阻,既不去理會遠處的金戈相交的戰場,也不垂憐逝去的生靈,隻專心清掃著黏在河水之上的稀薄迷霧,等待著由神主持的饗祭。
死神的代行者,拜朗帝國的執政官佩戴著冰冷的面具,冷漠注視著自己導演的地獄,蒼白的羽翼緩緩煽動,褐色的眼眸倒映著極遠處凝固的黃昏與安寧的黑夜,手掌輕落,為眼前的軍團降下了判決。
“戰神教會還是沒有動,黑夜也沒有,祂們放棄迪西海岸了。”
烏黑的騎士堅定擋在屍潮與城鎮之間,心靈鏈接將他們的思想、靈性合眾為一,在首領蘊含非凡力量的號令下,一根根火焰長槍被齊齊投出,拖曳著細長的尾巴,無情砸向了填補了近半個海岸的蒼白。
在強大的密集火力攻擊下,最低級的死屍崩解成塊塊血肉,泛黑的血液和乳白色的腦漿滋滋作響,被“獵人”的火焰無情蒸發,但更多的死靈卻是在短暫的哀嚎後,就繼續邁進腳步,或升上天空,或加快速度,已經死亡的大腦不會讓他們擁有畏懼的奢侈,只會更忠誠地履行“死亡執政官”的命令。
點綴著幽綠的透明此起彼伏,幾乎壓過了天際線對立的橘紅與深黑,成片的朝騎士軍團壓下。
孤立無援的“戰爭主教”看向剛剛為自己傳遞消息的年輕半神,不急不迫的調動軍團,一位位身披黑甲,巍峨若似石像的騎士變換身型,虛浮的焰牆在半空中燎向四周,像一顆鋼釘,釘死了死靈潮水的觸手。
這位隸屬於戰爭之紅的軍團首領在“紅天使”的支持下,主動吸引了“死亡執政官”的注意,輕蔑地揚了揚下巴。
“毀滅。”
憑空站立的“戰爭主教”在極短暫的一刻內被“戰爭之紅”的首領覆蓋,以不屬於他的嗓音低喝道。
原本相對平靜的焰牆轟然倒塌,火焰乖張狂笑著炸開了花,一場場劇烈的爆炸為生死兩方的決鬥添柴加火,堅實的牆體結構毫無征兆的崩潰化作了滔天巨浪,象征著毀滅的“赤潮”似乎要用更加強橫的力量撲滅眼前的“潮水”。
“你加入我的鏈接,一起擋住阿茲克·艾格斯,隨時準備帶軍團撤離。”
赤潮所到之處爆炸接連不斷,“戰爭主教”平靜的將每一處爆炸收入眼底,摸向了胸口的十字架,並不像他表現得那麽輕松。
“撤退?”
年輕的半神雖有疑惑,但思想卻十分誠實的對心靈鏈接放開了懷抱。
他搞不懂,搞不懂為什麽要撤退。
如果他們撤退了,只靠縮在神國裡裝死的七神,迪西海岸不用一天就會變成無人生還的鬼蜮,數以十萬計的人會變成死靈大軍下一次攻擊的馬前卒,變成用來滋養死神信徒的飼料,變成抵禦箭矢、投石的肉盾。
為什麽?
但很快,“戰爭之紅”的心靈網絡就替他解答了疑惑,借助“紅天使”的視野,他看到了一柄高比山嶽的倒吊十字架擊碎了“冥界之門”,
只能望見膝蓋的黑甲巨人邁著疲憊的步伐穿過徐徐帷幕,喚醒了眾生的墮落與怨念,祂獨自背負著一切,以世人的陰影為自己加冕。 “造物主......”
年輕半神瞬間理解了,這支軍團在首領半死不活的情況下依然悍不畏死,不避“死亡執政官”鋒芒的原因,震撼的同時,連向屍潮丟去的攻擊都鈍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在造物主身旁,有一個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人對他回以頷首,平複了他迷茫的內心。
......
“你在看什麽?”
無數道來源不同的嗓音重疊發出的囈語蕩清了飄在天上的死靈,周明瑞若尤其是的搖了搖頭,瘦削的身影在聯通天地的黑騎士旁渺小的如同沙礫。
令人瘋狂的囈語在狂風下已經聽不太清,蘊含著另一位神袛神力的風暴從一片雲朵下掀起,如闊斧,劈開了並列而站的“愚者”與造物主。
白骨雲朵取代了太陽的位置,高高盤臥在雲朵頂部的薩林格爾,眼中閃爍著蒼白與赤紅混雜的烈火,纏在一扇篆刻著無數晦澀難懂的神秘學符號的青銅大門上,舒展的寬大羽翼遮蔽了天空,被黑綠色鱗片包裹的蛇尾慵懶地垂下,插進了大地,放出流淌在冥界深處的河流。
“我,尊敬,您。”薩林格爾艱難的吐出文字。
在嘗試容納“永暗之河”的支流,吞食亞塔斯利·圖鐸的遺體後,祂已經無法控制“亡者之語”,這本該被祂利用的力量反而綁架了祂的理智,祂的思想,祂一切的表達都會被扭曲為死亡的頌歌,為冥河獻上新的祭品。
這也是祂選擇自己的長子作為容器,謀求一具健全身軀的原因。
不過漫長的時間和龐大的錨點也許能衝刷“永暗之河”給祂帶來的影響,祂期望著自己永遠用不上自己的長子——沒有任何一具身體,比自己原本的好用。
破爛兜帽之下已看不見薩林格爾柔和的面容,只剩下一張由虛幻火焰構成的,雜糅著蛇和狼特征的獨眼頭顱,祂每說一句話,蛇信就絲絲吐動,其中跳躍著蒼白的火星。
“偉大的,造物主,奇跡的,象征,詭秘......我尊重,你們,的想法......交給我黑,夜,黃昏......”
“你還能控制自己嗎?”周明瑞沒有因薩林格爾不說人話,結結巴巴而惱火,反而顯得十分平靜。
“這只是詢問,你可以當作我想提前了解一下今後的病情,做點準備。”
這只有眾神、天使能聽懂的冷笑話並沒有打動最冰冷的真神,被束縛在雲端的薩林格爾昂起的獨眼蛇首縮了縮,像是在沉思,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煽動羽翼,吹開了緊裹著自己的浮雲。
灰白色的石柱藏在雲朵之間,符號構成的鎖鏈存在於薩林格爾的每一片鱗片上,從背脊一直到尾尖,然後順著灰霧延申插入冥河。
祂輕輕抬動身體,發出一串無聲的鋼鐵碰撞的雜音。
“需要幫忙嗎?”周明瑞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語氣很真誠。
“您需要,嗎?”薩林格爾目視著周明瑞眼底的兩個靈魂,蛇一般的頭顱裂開大口,似是嘲笑,“福生,玄黃天,尊,需要嗎?”
永不熄滅的囈語在這一刻哈哈大笑,周明瑞平靜面對著薩林格爾的挑釁,身下的觸手自由落垂,只有衣角隨風撩動,如石塑,安靜的像是失去了靈魂。
“好,”祂微微頷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轟隆!
象征毀滅的天火當空傾瀉而下,身披黑甲的造物主招來了壓碎“冥界之門”的倒十字架,將其反轉,身後陰影沸騰分裂,無數頭顱與眼睛噴吐穢語,十字架化做的長劍迎向了漫天火海。
遠處的天空多種色彩毗鄰閃爍,正午與黃昏爭先恐後,雷霆與風暴相伴白塔,遠古森林在星空的注視下染綠了地面,六種截然不同的神力相互彌補著各自的不足,虎視眈眈,像一群等著雄獅死亡的禿鷲。
周明瑞漂浮在戰場中央,沒有什麽能接近、危害到這位存在於橫跨四千年歷史之中的“愚者”,祂仿佛一個不屬於世間的泡影,掙脫了時光這真正死神的追捕,卻也被徹底逐出了現世,孤獨一人。
短暫的幾秒時間,已經夠祂看到不遠的將來,足夠將真實造物主與死神死鬥的余波擴散到間海沿岸。
陰影與死亡夷平了間海,倒懸的十字劍劃過白骨雲海,擦出一片灰白的傷口。
周明瑞目視著大地、海洋為這兩位神袛平分相讓的絕境,眼中另一個靈魂愈發凝實,與祂一起緩緩伸出了手。
......
象征著知識與古老的光華封鎖了靈界,常居於七光之上的源堡折射在歷史中的虛影壓垮了冥界的外殼,讓七光的氣息也能沁入,與同樣被灰霧包裹的河水產生共鳴。
羽蛇的屍體上還殘留著恆星寂滅的溫度,陰影劃過胸膛,引爆了埋在鱗片之下的血肉。
風暴與狂潮之間,薩林格爾雙眼內凝縮著瘋狂與不甘,屍體沉入大海,無數蒼白和赤紅的火團隨著血肉爆炸飛向世界各地。
這裡是狂暴海之上,周明瑞一手捂著小腹,一手朝一團赤紅輕輕抓了一下,同時從眼內向外張望的兩個靈魂幾乎重疊。
此時祂既是周明瑞,更是福生玄黃天尊。
周明瑞很清楚,上一位“詭秘之主”的複蘇已經不可逆轉,祂正快速調動因沉睡而滯澀的思想,企圖撬動源堡,撕碎自己的認知,奪走命運和權柄。
不過正是福生玄黃天尊的複蘇接近極限,周明瑞才得以短暫共享這超脫了世間絕大部分生靈的視野,毫不猶豫地開門放逐了真實造物主,扔走了手裡那份“征服者”。
做完這一切,祂主動篡改了附近的物理規則,源堡的權柄瘋狂運轉,“錯誤”、“愚弄”、“門”,將祂所處的一小片空間從宇宙短暫獨立了出去,準備提前迎來熱寂。
但這龐大的工程即使是不完整的“詭秘之主”也需要時間。
周明瑞被天尊拆的七零八落的靈感忽然顫動,祂的動作極為緩慢,頭顱還未抬起,象征衰敗的晨曦巨劍如斷頭台般輕松切斷了祂脆弱的脖頸。
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毀滅一切的雷霆同時降臨,慈愛的母親張開了臂膀,拖住了“愚者”失去頭顱的身軀,瞬間吸幹了其中的生命力。
體型巨大的無鱗巨龍矗立在白塔之上,身邊浮動著無數黃銅獨眼,龐大的信息流取締了“詭秘之主”編纂的規則,一個個錯誤和漏洞被修複,因愚弄而扭曲的現實恢復原狀,至於被“門”撕裂的空間,則在太陽的光輝下漸漸失去了輪廓,純潔的象征否定了它們合理存在的效力,刺眼的陽光穿破雲層,將最後一一點殘留在世上的灰霧趕回了靈界。
六神從未如此團結過,甚至連上一次,圍殺另一位半舊日時,祂們也沒有如此相信彼此。
周明瑞的頭顱被微風托著飛到了一張覆蓋著黑色毫毛的巨大掌心上,阿曼尼西斯看著臉上定格著微笑的同鄉,毫不猶豫地揚起了身上的黑紗,將“愚者”的身軀拖入隱秘。
風暴投來視線,位於霍納奇斯山頂, 曾經屬於“詭秘之神”的密偶王國內,“愚者”死去的身軀剛一落地,詭異便替換了正常。
已經被放棄多年的密偶重新爬起,各個化作潰爛的蠕蟲合抱相容,伸展出濃縮著恐怖汙染的觸手。
無法被常人看見的靈體之線越過了隱秘的漏洞,以驚人的速度飛向了山頂,整個魯恩苟活的生靈在同一時間思想停滯,靈魂離開軀殼。
轟隆!
倒懸的銀白荊棘圈死了山峰,密集降落的雷霆一遍又一遍扎斷著這些被“愚者”屍體吸引的靈體之線,風暴之主本人親自操刀這一切,卻唯獨不敢碰充當源頭的“愚者”。
祂思想緊繃到了極限,視線釘在屍體上,不敢移開一秒。
但如祂所想的不一樣,掌管奇跡的神靈遲遲沒有從歷史中歸來,反倒是“黑夜女神”阿曼尼西斯先一步完成了封鎖。
身披黑紗的女神輕輕撥開了“暴君”的長矛,輕柔的嗓音安撫著怒火。
“祂不會再醒了。”
風暴之主四處看了看自己同黑夜聯手布下的封印,雷霆暴雨仍在繼續。
“同樣是被源質汙染,伯特利·亞伯拉罕都能向外界傳遞消息......”
“如果源堡依然有人驅動,我的隱秘還會被找出漏洞,永遠不可能封鎖祂的屍體。”黑夜女神垂目望向已然崩潰成怪物的屍體,無人能看清祂面紗後的表情。
“我不相信祂死了。”
“祂當然沒有死亡,”黑夜堵住了風暴的執拗,身影消弭,“祂只是不會去做一些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