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濃厚蒸汽教會建築風格的鍾樓剛剛敲過五點的晚鍾,不少在附近成衣工廠上班的工人陸陸續續回到了鐵十字街,道路兩側開始擁擠,瘦的和麻稈似的小孩混在人流裡,冷漠的看著這一切,渾濁的眼睛精明的分辨著來來往往,注視著所有口袋。
在這裡,克萊恩並沒有太多屬於自己的記憶,腦海裡漸漸遠去的過去或許有一些,但都模糊的不成樣子,再說本來的莫雷蒂也很少做飯,路過圖書館甚於市場。
“看到那個黃毛小鬼了沒,頭髮比麥茬還硬的那個,”伯內特指著鐵十字街接口蹲著的瘦小身影,衝克萊恩的方向歪了下腦袋,“他剛剛偷了五點後的第三個錢包,簡直是個天才。”
“‘代罰者’應該在警察局也有獨立的調查組身份,您不去管管嗎?”
一身黑色正裝的克萊恩在人流擁擠的下街十分顯眼,只不過腰間故意露出的手槍為他免去了被小偷打擾的煩惱,就連路過的行人也識相的從兩邊讓開,在人海中劃出一片藍黑礁石。
他看著專門換了一身深藍色的工廠製服,褲子上還有兩個破洞的“代罰者”隊長,似有些不滿。
“管?”伯內特一愣,“為什麽要管?”
“我現在穿著警服嗎,還是我是披著黑白格狗皮的治安官?”
他隨手給自己點了根煙,朝克萊恩肩膀吐了口氣。
“你有多管閑事的功夫,不如去換了身上這身衣服,把槍收了,穿的就不像這的人,人家誰不多看你兩眼。”
這裡的路人穿著大多陳舊破爛,很少有光鮮亮麗者出現,他們把與自己不同的人看作異類,既表現出警惕,又不遮掩明顯的貪婪,如果不是克萊恩腰間的左輪,人流中隨便一個人,隨時都可能暴起搶劫。
“我下次來會換警服,”克萊恩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兩步,“不過是不是應該先調查特裡斯的下落?”
他左右看了看幾乎沒有超過三層的房屋的街道,疑惑道:
“不是說魔女們非常喜歡利用自己的能力,魅惑、教唆商人和議員,為自己提供庇護,謀求利益嗎?”
“我們不去城東,跑來下街幹什麽?”
三大教會的非凡小隊隊長們通過短暫交流,根據現狀調整了人員規劃,比如能進入夢境不打草驚蛇的“值夜者”負責針對可能包庇魔女的議員,而擁有大量封印物做輔助工作的“機械之心”,負責看守醫院和人員密集場所,“代罰者”的工作則相對簡單粗暴一點——把所有有嫌疑的,收押進風暴教堂地下。
而被“代罰者”半強半借拉去幫忙的克萊恩,按伯內特的話來說,就是那條用來聞味的狗。
“在你們發現特裡斯之前,我們手裡還有另一個案子,”伯內特叼著嘴裡抽到一半的香煙,口齒不清地說道,“周一的時候,下街死了兩個人,都是異常死亡,警察的法醫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所以直接轉交給了我們。”
“魔女的詛咒?”克萊恩猜測道。
可是特裡斯不是還沒有晉升嗎?
“魔女教派都有讓成員從序列九開始就適應‘女巫’能力的習慣,利用符咒和儀式的詛咒沒有那麽好清理痕跡,”伯內特看出了他的疑惑,點了點頭,“周一當天我們就確定了是詛咒,但是很難繼續調查,隊裡沒有輔助人員,只靠儀式魔法很難有什麽進展。”
“把你借過來,就是想趁著他晉升之前,
從受害者家屬身上找點線索。” 在伯內特的帶領下,兩人切開人流,躲在人群中等待時機的小孩基本都被克萊恩腰間的左輪震懾,飛快躲到了路邊,審視、好奇、害怕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了過來。
“受害者的家屬就住在上面,兩家挨著,”伯內特指了指豎著青黑色煙筒的方塊樓,感歎了一句,“唉......霍華德死了之後,很多案子都擱置了,無從下手。”
隨著兩人進入方塊樓內部,各種問道混雜的氣體頓時撲面而來,克萊恩扛不住生理上的刺激,用袖子遮住了口鼻,卻仍能依稀聞到尿騷味和發潮的霉味。
樓梯一級一級的被踏過,大口呼吸像個沒事人一樣的伯內特忽地招了招手,只見二樓陽台走廊上一個肥胖的身影喘著粗氣跑了過來。
負責附近街區的警長——比奇·蒙巴頓顧不上擦汗,諂媚的彎腰陪笑,用自己獨特的略顯尖細的嗓音匯報道:
“伯內特長官,我收到消息就來這等這了,瘸子霍克現在就老老實實的在家裡,我聽您的,哪都沒讓他去。”
有著一雙鐵色眼睛的伯內特冷淡地點了點頭,也沒介紹克萊恩的意思,霸道的命令比奇·蒙巴頓證實了自己的督察身份,然後滾去樓道上等著。
瘸子霍克蹲在自己只有二十平方不到的單間裡,旁邊是看起來快散架的高低床,和堆在桌子上數不清的廢鐵、沒怎麽受潮的木板,至於同樣破破爛爛,靠在牆邊的櫥櫃,空空蕩蕩,只有最簡單的餐具整齊的放在一層,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我要投訴你們。”他說的有氣無力的,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甚至沒有抬起,仿佛只是單純的想說這句話,並不一定要有個傾聽的對象。
克萊恩在屋內掃了一圈,注意到靠左的高低床上還有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一團鼓鼓囊囊的被子堆在上面。
“我剛才聽說,你們街區的警長把你堵在了家裡?”克萊恩目視著被各種雜物鋪滿的地面,沒有走動。
“今天一早來的。”霍克有氣無力的哼哼道。
早上來的,也就是說“代罰者”們從周一開始查這個案子,就幾乎沒有停過,而且沒晉升到序列七的“刺客”都是靠符咒和儀式作案,“代罰者”們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中午才能那麽快就趕到惡龍酒吧......
這不是巧合。
克萊恩張了張嘴,有些想不通。
魔女教派安排成員從序列九開始散布詛咒,不惜費力借符咒和儀式的力量也要執行,很難說是不是魔女教派的高層有意識地在讓“女巫”之前的成員提前扮演,消化魔藥,以便快速晉升,保證整個教派都是女性,不混進來雜質——苜蓿號案也證明了這一點。
從這點猜想,利用扮演法消化的特裡斯可以說是個出色的“刺客”,他不可能不懂刺客暴露行蹤是大忌,為什麽還大搖大擺地跑去買靈性材料?
因為身上有高位魔女的庇護,所以覺得廷根的非凡者沒人能威脅他?
“你有什麽想問的?”伯內特看克萊恩站著出神,上下掃了兩眼。
“伯內特督察,你們今天本來就在監視惡龍酒吧?”
伯內特大方的點了點頭,承認道:
“今天一共安排了兩個地方,這裡,還有惡龍酒吧,不過那邊我們的人是藏在附近的樓裡,沒有直接堵門。”
“長官,你們把我鎖在家裡,希亞沒法下葬。”蹲在地上的瘸子霍克又哼哼了一聲。
下葬......克萊恩滑到嘴邊的問題咽了下去,踮起腳把房間的各個角落又看了一遍,才發現高低床二層那團被子下,似乎是一個人的輪廓,只是相比於成人異常瘦小。
克萊恩猛地看向伯內特,只見這位“代罰者”隊長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需要調查希亞的死因,這是從別的小組調來的專家,他看過之後你就可以帶女兒下葬了。”
聽到這話,霍克眼裡終於有了點光。
他用雙手把自己撐了起來,一條腿彎曲著,另一條頂住地面,一瘸一拐的靠向了高低床,拒絕了克萊恩的幫助,一個人爬上去,又抱著女兒的遺體爬了下來。
那是一個頭髮乾枯,留著齊耳短發的小女孩,臉瘦巴巴的,嘴部因為死亡時間過去了太久,已經沒發合上,仔細看還能看到牙齒、口腔。
“我今天本來打算用被子裹著她去下葬的。”霍克喃喃解釋道。
對此,伯內特依舊保持著沉默,沒有道歉,也沒有嚴詞斥責,只是抬了抬下巴,告訴克萊恩可以開始工作,自己擋在了霍克身前。
“我們需要做一次屍檢,你不會想看到過程的,”他從兜裡數了幾枚硬幣,塞到了霍克手裡,“這算是你今天的誤工費。”
霍克呆呆地看著手裡的三蘇勒,慢吞吞的轉身,又慢吞吞的推開了門。
臨走出去之前,他最後用自己口齒不清的哼唧聲念了幾下。
“我已經沒工作了。”
......
“和你們想的一樣,都是因為接觸了被故意放在工廠裡的儀式媒介,死於肺部感染。”
方塊樓樓下,克萊恩大步流星,恨不得甩開行人跑起來。
“你說你佔卜到了證據,但是看到的畫面裡既沒有確切的地址,甚至連特裡斯的人臉都沒看到,”伯內特三步兩步趕上了瘦弱的“魔術師”,一把給他按在了原地,“這算什麽證據?”
被拉著動彈不得的克萊恩欲言又止,只能用行動表示這裡不適合談論非凡,半推半就的拉著伯內特回到了車上。
“死者的死因是肺部感染沒錯,但是一個是單純的肺炎,一個是真菌感染......”
“使用了兩種不同的詛咒媒介,”伯內特跟上了克萊恩的思路,“還沒晉升‘女巫’,全靠儀式和符咒,所以詛咒的形式也相對多變。”
他認同的點了點頭,“然後。”
“然後我不是說了麽,我用夢境佔卜,看到了一個有玻璃花房的別墅,特裡斯就是在那舉行儀式,製作符咒的。”
“只要秘密找到這樣的房子,說不定就能找到特裡斯。”克萊恩有些不理解這麽簡單的問題,“代罰者”的隊長怎麽就是不懂。
按照他的思路,只要鎖定了帶有這種特征的房子,他們都不需要上門調查,可以避開那些權貴的壓力,直接從夢境入手,找到特裡斯和他背後的魔女教派幫凶,一網打盡。
”找到這樣的房子,你知道廷根東邊有多少房子帶玻璃花房,那些房子的主人又都是誰嗎?”
“不能進行正常搜查,你怎麽處理藏在裡面的魔女,你是想讓你們隊長送死嗎?”伯內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克萊恩想從什麽方向入手。
“可是,“機械之心”的隊長不是用儀式直接祈求了阿霍瓦郡郊區大主教,確定了高位魔女已經離開了廷根......”
在情報共享的第一時間,三支非凡小隊的隊長又各自向聖堂和教區總部拍了電報,除了教區大主教職務空缺的風暴教會沒有回復,鄧恩給教區還有聖堂拍的電報也石沉大海,唯獨“機械之心”用教會內部的獨特手段,得到了大主教的回應。
起初“值夜者”還懷疑過是不是魔女提前破壞了電報,擁有信使的戴莉又用神秘學的方式聯絡聖堂,卻依舊沒有回復,電報局檢查電線也說沒有問題,似乎只是單純的倒霉。
伯內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克萊恩的問題,敲了敲車門,得到命令的馬車緩緩駛動,踏上了返回警察局的路程。
“我聽說惡龍酒吧差點死了個‘怪物’,是你們用儀式魔法趕時間救回來的?”
這沒頭沒尾問題問的克萊恩一愣,怔怔地點了點頭。
“直視高位邪惡存在的氣息,體內非凡力量失控,”伯內特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語氣中透著微不可察的悲傷,“霍華德就是這麽死的。”
“這些都該被填進‘風暴之淵’接受主的神罰的邪教徒,最喜歡把高位格的邪惡氣息背在身上,鄧恩隔著一層夢境,能及時得到治療,或許死不了,但以後的兩個月都離不開淨化儀式。”
“魔女教派和很多邪惡教派一樣,都喜歡師徒傳承製,特裡斯很可能就在這兩天晉升序列七,這說明他的同夥大概是序列五或六,還可能有高位魔女的助力,”伯內特深深歎了口氣,“就算鄧恩願意去做,我們找到人也沒能力留住。”
“不過你佔卜出來的東西還是有用的,我們可以排查有玻璃花房的房屋,縮小范圍進行監視,魔女不會放棄她們的戰利品,最多三天,就能把誰有問題查出來。”
伯內特發出一聲冷笑。
“交際花加玻璃花房,這不是線索已經很明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