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之心’的小隊成員逐步排查,即將摸到特莉絲藏匿的奧爾斯納街,這個剛剛晉升的魔女察覺到了危險,用雪倫·霍伊提前準備好的梅納德議員和霍伊男爵的體液,製造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命案,打破了教會破案的腳步,誤打誤撞洗清了雪倫·霍伊身上的嫌疑,這是一個驚險但十分合理的巧合。”
廷根郊外,一棟包含著青碧草坪的房屋內,正緊緊握著羽毛筆在筆記上書寫的因斯·讚格維爾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深藍近黑的雙眼瞎了一隻,僅剩的一隻好眼映射著無時無刻不在微微顫動,抵抗他的控制的羽毛筆,本就攪在一起的眉頭幾乎成了一團。
0-08停止了寫作。
這件在第四紀時期就存在,惡名累累,以編寫眾生悲劇為樂的天使級封印物竟主動停下了創作,這在因斯·讚格維爾的認知中是第一次。
哪怕先前這件封印物還在查尼斯門後,需要因斯·讚格維爾帶它逃離隱秘的掌控的時候,這根名承阿勒蘇霍德惡劣的羽毛筆也從未消停過。
有什麽在干擾0-08?
因斯·讚格維爾略顯蒼白的手掌向上抬了一點,讓筆尖離開筆記。
但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方才靜默似陷入邏輯怪圈停止行動的0-08,竟再一次自己沉了下去。
“從真實造物主信徒手中獲得好處一舉成為序列七的克萊恩·莫雷蒂,察覺到了最近發生在他身邊的不正常,他把自己的猜想分享給了同樣懷有秘密的倫納德·米切爾,竟然通過錯誤的推理過程差一點猜到事實與真相。”
“哎呀,因斯·讚格維爾真是個拙劣而又淺薄的作者,如果最開始他就把信任完全交付給偉大的阿勒蘇霍德,事情怎麽還會演變成這樣?”
活化程度極高的封印物明目張膽的嘲諷著自己的協作者,但被扣上“拙劣而又淺薄”帽子的因斯·讚格維爾此時騰不起一點和這該死的封印物較勁的想法。
屬於“看門人”的陰冷氣息須臾間覆蓋了屋外的草坪,原本的碧綠被荒蕪與枯萎取代,仿佛一下由夏末到了深冬。
他注視著手中的古典羽毛筆,呼吸深沉、緩慢,壓下了所有心思,等待著下一行字出現。
“不過幸運的是,克萊恩·莫雷蒂和倫納德·米切爾雖然猜到了因斯·讚格維爾的存在,卻受限於知識,認為因斯·讚格維爾是用靈體在隱蔽的干擾,偉大的阿勒蘇霍德依舊是安全的......”
“知識......”鼻梁高挺,五官深刻如雕塑的面孔上,緊抿的嘴唇緩緩揚起一絲弧度。
因斯·讚格維爾用鎖鏈把羽毛筆拴在了腰上,走到窗邊,眺望起了天上的紅月。
“總是這樣,您永遠都學不會把目光和光輝施舍給凡人。”
知識逐人,他因不完整的知識失去了獲得神性,擁抱黑夜的良機,也因為知識找到了另一條更能證明自己的道路。
到現在,能對他產生威脅的“值夜者”也因為知識的貧瘠錯失了良機。
其實他們本來都能避免這些悲劇的,只是天上那位執掌紅月與黑夜的君王的冷淡與刻薄傷了太多人的心。
“克萊恩·莫雷蒂。”因斯·讚格維爾呢喃著這個讓自己看到了自己過去影子的名字,身影一陣飄忽,消失在了無數幽靈之間。
......
“因斯·讚格維爾,他在用靈體影響我們!”
“我們必須提醒隊長。”倫納德說著就要往門裡走,一把被克萊恩拽了回來。
“證據呢?”
“還需要證據嗎?”倫納德驚詫的笑道,“剛才我們講的那些,神秘學裡沒有純粹的巧合,這些足夠讓我們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一個序列五的強敵了。”
克萊恩環顧左右,拽著倫納德離開了梅納德宅邸的大門口,一直走到花園邊緣的觀賞樹下才說道:
“我們還沒抓到特裡斯和他的同夥,極光會、密修會可能也還藏在廷根,謀劃下一場陰謀,三支官方非凡者小隊聯合行動看起來實力壯大了不少,但如果算進來因斯·讚格維爾呢?”
“他偷走了一件0級封印物。”
這......倫納德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嗓音異常乾澀。
克萊恩提醒了他,即使上一次事件最後留下的怪物被殺死,也不代表南大陸的邪教徒放棄了繼續製造災難。
火車站的馬戲團,那個“佔卜家”不會和南大陸有關系吧?
“怎麽了?”克萊恩在倫納德眼前擺了擺手,疑惑詩人同學怎麽突然陷入了沉默。
戴著氈帽的佝僂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過,倫納德搖了搖頭。
“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你說得對,現在確實不適合把這件事告訴隊長。”
嘈雜的討論聲傳出了大門,一眾官方非凡者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警察局的馬車周圍,繼續爭執沒統一的意見。
目視著抱著滿懷資料的老尼爾,倫納德更加堅定地把想法甩出了大腦。
“現在確實不適合。”
......
“現在不適合和那位造物主的信徒起衝突。”
蕩漾著波紋的銀鏡水光幽幽,因斯·讚格維爾站在雪倫·霍伊在奧爾斯納街的房產內,被鏡子後卡特琳娜的話激起一陣不耐。
“克萊恩·莫雷蒂不在最初的計劃之內,況且他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存在。”“看門人”特有的陰冷氣息把匆匆回到住宅的雪倫夫人逼到了房間角落。
因斯·讚格維爾掃了眼相互依偎著取暖的大小魔女,語氣弱了一分。
“只是殺掉一個儀式的副產物,我不會和南大陸的人起多余的衝突。”
鏡子裡模糊的身影凝實了許多,卡特琳娜·佩萊幽幽道:
“如果你殺掉特莉絲奇克,同樣是序列七,你覺得你會不會登上‘黑之聖女’的黑名單?”
雖然“原初”並沒有給出太多有關克萊恩·莫雷蒂這一變數的啟示,但卡特琳娜還是從南大陸最近的行動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她是在動蕩年代晉升的半神,對曾經所謂的所羅門帝國公爵,實際上與“黑皇帝”平起平坐的梅林·赫爾墨斯有著無可磨滅,深深烙印在靈魂內的恐懼。
或許七神的謊言說一萬遍會蒙蔽世人,甚至蒙蔽自己,但她一直沒有相信那位梟首死神,僅用氣息就逼退“原初”的存在會如此草草落幕。
大家都是不被七神認可的存在,以己度人,卡特琳娜不難聯想到克萊恩·莫雷蒂可能在真實造物主教會和“詭秘之神”殘部中意味著什麽。
不過年僅四十多歲的因斯·讚格維爾顯然沒明白“前輩”的良苦用心。
“克萊恩·莫雷蒂是‘佔卜家’,不是‘秘祈人’。”
沒有哪個神靈會選自己途徑之外,且不相鄰的非凡者作為神降容器來培養。
銀鏡上的波光緩慢收攏,虛幻、飄忽的身影愈發被放大,幾乎無法再被鏡框框住,似乎下一刻就會踏出一道令人沉醉的曼妙身影。
但那道影子停在了最後一步,鏡子那頭的卡特琳娜好半天才傳出下一句話語。
“你可以試試。”
0-08代表的那份“觀眾”途徑的序列一並不是“原初”所必需的,也本來就不再既定的交易內容中。
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和一個不受“原初”青睞的序列五換來有關那位的寶貴情報,卡特琳娜只能說這是一次完美的雙贏,她和教派贏兩次。
......
巧合像一把無形的利劍,砍斷了三支非凡小隊在魔女這件事上所有能用的線索。
考慮到連續三天不眠不休的監視,眼看除“不眠者”外幾乎所有人都踩在精神極限的懸崖上搖搖欲墜的隊長們,不得不調整了計劃,給之前負責一線任務的隊員放了半天假期,用來調整狀態。
這就是非凡者不好的一點,在沒有產生質變之前,沒有這方面天賦的低序列非凡者甚至比不上一些普通人好用。
畢竟普通人不用擔憂體內有另一個精神會隨時替換掉自己,從正常的人形生物變成不可名狀的怪物,而非凡者無時無刻都要對抗體內的魔藥,必要的休息與調整反而成了無法忽視的一環。
凌晨時分,克萊恩難得奢侈了一把,坐在雇傭馬車寬敞的車廂內,一下一下的點著頭,時不時就要調整一下坐姿,以免栽倒在車裡。
好不容易放松下來,克萊恩持續緊繃的神經也終於向大腦發出了抗議,拒絕一切需要思考的工作,隻為“魔術師”留下了足夠支配身體繼續活動的最低限度。
經過這樣一出戲,幾乎暴露的魔女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冒頭,她們需要重建自己影響力輻射下的關系網,重新篩選傀儡......就是雪倫夫人,她真的和魔女沒關系嗎,為什麽霍伊男爵死前會是那副表情?
如果負責搜集媒介和施術者不是同一個人......好痛!
克萊恩一下清醒了許多,捂著咚咚跳動的太陽穴,呲牙咧嘴。
這......真是要命啊,剛才還沒感覺,就算“佔卜家”這條途徑不擅長正面戰鬥,我記得“小醜”和“魔術師”魔藥也有強化身體的部分吧,區區三天沒睡覺,我以前上班的時候都沒現在這麽嚴重......
總不能是今晚的佔卜耗費了我太多精力?
克萊恩緩緩吐了口氣,靠著廂壁慢慢放松下來,隨著冥想的進行,太陽穴傳來的劇痛也得到了改善。
他收束著時刻想要發散的思緒,不讓自己去思考,把“吊”著的心沉了下來。
回去之後喝點牛奶......克萊恩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但這簡單的思緒還沒結束,剛剛因冥想而平複的劇痛又再次折磨起克萊恩,與感官近乎融為一體的靈感發出了微弱的信號,靈性的流動牽動克萊恩的身體,下意識做出了規避的動作。
幾乎是一瞬間,幽綠近乎透明的幽靈顯出了真身,有著三隻手指的利爪輕松劃開了車廂坐墊。
理智在耳邊尖嘯,但比起生命的危險,克萊恩毫不猶豫地決定再壓榨壓榨自己近乎乾涸的精力,調動靈性打了個響指。
橘紅色的火焰霍然騰起,點著了那道幽綠色的靈體。
忍著剔骨剜心的烈痛,克萊恩接連使用火焰跳躍退回了來時的路。
他很清楚是誰襲擊了自己,也只有逃向東部的方向,和還留在那裡的隊長會和, 才能保住性命。
但萬事不可能總如人心願。
因斯·讚格維爾的長袍上,一隻古典羽毛筆輕飄飄寫了一句話,克萊恩便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命運判決。
如“劇本”所寫,“魔術師”一腳踏在懸崖邊上的精神合理的出現了失誤,橘紅色的火焰隻燃燒到一半就陡然熄滅,還保持著奔跑姿勢的克萊恩狼狽的從半空跌落,摔在地上,脊柱發出一聲脆響。
陰冷之風呼嘯卷過,因斯·讚格維爾目視著在地上掙扎,試圖從衣兜中掏出紙條轉移傷勢的克萊恩,不悅地眉頭微蹙。
0-08撰寫的厄運沒有如料帶走“魔術師”的命運,這不是個好兆頭。
不過這埋怨的情緒隻存在了一瞬,他就立刻做出了補救。
在城市明目張膽的召喚“冥界之門”無疑是最愚蠢的選擇,所以因斯·讚格維爾選擇了動靜最小的“亡者之語”。
他輕輕開啟嘴唇,與死亡同名的語言剛吐出一個音節就陡然升調,變換目標打向了另一個方向。
虛幻的黑炎纏繞在體表,燒掉了針對秀美面孔靈體的攻擊。
出於嫻熟的戰鬥意識,因斯·讚格維爾幾乎是第一時間呼喚靈體包裹住了身體,一隻冰冷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目視著眼前身一身黑色長袍,長相秀美,眼底流淌著暗紅色血光,氣質妖異誘人的“女性”,不禁生出了疑惑。
這個臉看起來像是魔女,身材看起來又有點像“獵人”,滿身血味,好像自己和他有血仇一樣的家夥,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