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故事。
當人被逼到走投無路時,不要忘記自身後還有一條路,那就是逃避,結束自己的生命,永遠地陷入長眠,無聲無息,無悲無喜。
請記住,這並不可恥。
......
無聲之門在此開啟,炫目的星光伴隨星空冷寂與熾熱矛盾的溫度一並降臨現實,風暴盤旋的上空,一切的星辰在地球最瑰麗的寶石面前失去了顏色,再凌冽的雷霆也無法擊穿人類對星空深埋自靈魂的渴望,全身散發著緋紅月光的伯特利·亞伯拉罕凝視著星界頂端兩位如臨大敵的神靈,蕩漾著漣漪的蔚藍眼睛完全被天外氣息奪取神采,失去了表達恐懼、興奮等情感的權力。
祂的背後,一萬顆即將邁入死亡與新生螺旋的恆星在母親的呼喚下排列整齊,等待召喚,步入現實,複雜且常人無法觸及的空間在“星之匙”的手中如同孩童的玩物,被一雙不可視的大手擺弄著,遊刃有余地劃分閃電的落點。
物質的攻擊無法觸碰星之子,神秘的呼喚也只能在恆星的龐大熱量前望而卻步。
絕對的物質對應著絕對的神秘,在宇宙中充當一個個小星系的星辰被平面化、規則化,難以估測的質量產生的強大聚合力斥退了被黑夜領主召來的靈體,靈界的歡呼又使它們陣前倒戈,從“黑夜女神”的身旁剝離,融進抽象象征中,成為伯特利·亞伯拉罕召喚靈界投影至現實的錨點。
似乎當下,沒有任何手段能製衡這位即將觸摸序列頂端,完全走向權柄的準真神。
移步至星界與現實夾縫的“暴君”和“黑夜”對視一眼,更改策略,雷霆長矛伴著黑色巨鐮在長空中劃出兩道孕育著截然不同氣息的光帶。
“真是令人懷念的景色。”半空中的伯特利·亞伯拉罕閉上了眼睛,低頭俯視著腳下因神戰面目全非的大地。
扭曲與秩序的神力還在相互角逐,死亡和毀滅卻以先一步洗幹了尚未來得及逃難的所有生靈,用靈魂澆築武器,托舉著頭骨雲朵的倒立尖塔和刺破雲端的火焰立柱對峙在天際線,四位神袛無規則的亂戰,為肉眼可見的每一寸土地都染上了末日圖景。
徘徊在無聲之門附近的“黑夜”與“風暴”面面相覷,“暴君”壓低了長矛,“黑夜”的面紗下傳出寧平隨和的嗓音。
“這並不是值得讚歎的事情。”
“不值得嗎?”全身都放輕松的伯特利驚訝道,“和煦的日光,不摻雜著血腥的風,孩童、老人,還有許許多多人平淡生活所共同創作的安眠曲,在星空中,孤獨和寂寞是常態,往往我穿行十數年,才能看到一顆有生命跡象的星球。”
空氣中銀白再次開始摩擦了,“暴君”怒目舉戈,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催促“黑夜”趕緊動手。
在祂看來,伯特利·亞伯拉罕的感歎簡直就是瘋子的夢囈。
什麽陽光、清風,當下大地上只有屍骨和血肉被蒸發後令人生厭的焦臭味。
“黑夜”放下了巨鐮,示意“暴君”稍安勿躁。
祂面前的面紗變淡了一些,久久不變的語氣多了一份好奇。
“據我所知,‘旅法師’的晉升儀式需要在不同的星球留下傳說,你應該經歷過不同星球上的文化。”
“是的,”伯特利輕快承認道,“它們很有趣,雖然長相有的比許多非凡生物還要奇特,很多與野獸無異,但卻擁有著不俗的哲學思考和藝術創作,
我收藏了很多來自星空其他種族的作品,尤其是喜愛用礦石作畫的種族,家族的孩子們也很喜歡那次旅行的禮物。” 祂仿佛真的看到了被家族子弟團團圍住,追問著星空旅行裡千奇百怪問題的過去,連身邊空間的切割重組都變慢了不少。
“黑夜”注意到,“星之匙”開啟的無聲之門後恆星與緋紅的顏色變淡了不少,概念化的質量再重新變回純粹的星體重量,手中黑色巨鐮移向空間防線的薄弱處,繼續說道:
“我很好奇,你在見識過那麽多星球後,為什麽還會回來,是外神的暗示?”
“你有逃逸的能力,一位遠離源質的複蘇載體,不會得到外神的警惕。”
聽著“黑夜”發出的疑惑,伯特利嘴角輕快的弧度漸漸沉了下來。
祂努力思考了一會,閉合的雙眼忽然有睜開的趨勢。
“我不知道。”
“但我曾思考過這個問題,它們,其他星球上的生物,我雖然欣賞它們與地球不同的文明和創作,但抱歉的是,我始終無法把那些長得與我一直以來記憶中同類完全不同的家夥當作同伴,它們因我的能力而崇拜我,為我塑造雕像,建造神殿,卻也從未把我看作它們的一份子,我不過是廣袤宇宙中的旅人,路過那裡,留下了來過的痕跡,當地的居民只是這一過程的見證者,順便祈求一點神跡,它們雖然也為我提供錨點,但我們之間的關系,遠比地球上的神和人更加疏離。”
伯特利雙眼微微顫抖起來,肉眼可見內心的掙扎。
“我忘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母親一直在呼喚我,使我忘記了無所謂的凡事,那段日子裡我全靠著星空上的錨點才堅持住自己的意識,直到......直到,直到我聽從母親的命令回到地球,亞伯拉罕家族重新鏈接上了我的精神,我才,我才想起來我出生的城邦......”
“......我是想回去的,可它在東大陸......”
“門先生”精神的衝突已經達到頂點,“黑夜”目視著岌岌可危的空間壁壘,與“暴君”幾乎同時劈下了自身權柄具現投影的武器,永恆的盡頭和物質的終極形態輕松劃破了被折疊重構的空間,穿過無聲之門,連帶著門後恆星塌縮的巨大聲響,將身著不對稱華服的伯特利·亞伯拉罕撕成了兩半。
炫目的蔚藍瘋狂閃爍,幾條在神靈山嶽般身軀面前渺小的可憐的“星之蟲”跌落高空,連續被毀掉數十個殘影分身的伯特利重現出現在與“黑夜”、“暴君”相距甚遠的一端,猝然驚醒。
祂眼中快速閃過劫後余生的慶幸,閃過對當下時局的疑惑,閃過檢查自身狀態後難以置信的恐懼。
虛度的記憶潮水般湧來,被改造成神話生物一部分的大腦輕松處理著其中龐大的信息,短短幾秒,在一次次漫遊穿梭中,伯特利大概搞懂了現狀。
所羅門......這已經是第二次隕落了?
天邊“黑皇帝”倒下的身影帶著無盡的陰霾壓垮了連綿的山峰,混亂的秩序瘋狂滋長,唯一能快速製止災難的“夜皇”卻在被“血皇帝”圖鐸·亞利斯塔步步緊逼,全靠“死神”的支援才不至於踏入所羅門的後塵。
伯特利無法想象,距離自己意識清醒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多少年,身上來自“墮落母神”的汙染又強大到了何種地步。
祂最後意識停留在一次返回地球時,覆蓋月表的猩紅海洋升起浪頭......
可是剛才“墮落母神”幾乎控制我要打開屏障的漏洞,為什麽我又突然清醒了?
祂幾乎是一瞬間懷疑到了一直沉睡在自己非凡特性內的上一任“詭秘之主”,但身體沒有任何不對的怪狀又明確告訴祂,沒有第三個在體內蘇醒,“墮落母神”汙染孕育的人格只是被單純壓製了。
這是一個奇跡。
忽地,伯特利放棄了躲藏,本體暴露在了兩位神袛的攻擊范圍內,不顧一切的往更高處望去,似乎要穿透現實的屏障,直視靈界頂端的殿堂。
但下一刻,祂身邊的空間豁然扭曲,和一個無辜路過的靈界生物嫁接在了一起,突然出現在遠處的伯特利目視著那靈界生物被雷霆湮滅,殘骸墜入黑暗。
“容我祝賀你重新奪回了自己的身體,雖然這個時限可能只有兩分鍾,甚至更短,但我想這對你來說,依然算得上一個值得緬懷的時刻。”
“你需要我做什麽?”伯特利快速閃現著,眉頭緊皺。
“不死,至少不是現在就死,”從靈界深處傳來的聲音如是說道,“你的身體現在就像‘秘祈人’的血肉炸彈,濃縮的汙染足夠拉著一整座大陸和你陪葬。”
“第一塊褻瀆石板還在巨人王庭,現在沒有人手上能拿出中和汙染的手段。”
“封印,‘黑夜’和‘暴君’聯手或許能封印我。”伯特利平靜地接受了現實,然後更快的拋出了針對自己的方案。
“但恐怕‘暴君’不想留下我的性命,祂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像是要把我一條條蟲子拆下來,串成烤串。”
大名鼎鼎的亞伯拉罕公爵並不如祂的面孔那般古板,反而在某些地方幽默的令人稱奇,就比如現在。
“‘黑夜’應該會聽我說話,不過我要落到祂手裡,你還拿得到‘門’嗎?”
“總不能你要送給阿蒙一個有毒的小禮物,然後哭著吃掉侄子的屍體吧?”
靈界深處的聲音短暫沉默了一秒,似乎是在思考這是伯特利由衷的想法,還是單純恢復自由後的發泄。
“這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伯特利重複著耳邊的話,隨著一聲歎息釋然了,“如果這是命數加給我的,我無話可說。”
不過在最後的最後,這位一生追逐星空盡頭的驕子,也在自由的盡頭再任性了一把。
“列奧德羅!”
“星之匙”不在躲藏,就站在風暴的正中,目視著黑夜與雷霆壓下。
高處的烏雲飛速凝聚,長出了眉眼和嘴巴,“暴君”憤怒的臉孔居高臨下怒視著伯特利,反常的沒有對直呼神名的無信者降下神罰,而是加緊收縮了風暴之壁。
“你可能不記得了,”伯特利見“暴君”被自己吸引,完全張開了懷抱,向天大喊,“在造物主還沒有擊敗所有古神的時候,你曾隨著祂經過過我的故鄉,一個原本屬於不死鳥的城邦。”
“當時你還是驍勇善戰的‘風天使’,雖然不想承認,但和我一起長大的那批人,很多都崇拜你,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能在天上把不死鳥的翅膀折斷的。”
伯特利臉上的笑容愈發猙獰,直視著耀眼的銀白,發出了最後的質問。
“東大陸的屏障是你們殺死造物主篡奪神位一個月後出現的,在那之前,我曾試著回到過那座沒名字的小城,卻只找到了一片坑地,你猜是誰乾得?”
沒有人回答。
一道粗大的銀白憑空而落,照亮了風暴之壁內側,脆弱的“星之匙”瞬間被劈成了重傷,再也無法叫囂,滋滋啦啦的刺耳聲響被實體的黑暗吞沒,連帶著整個風暴,一並被投到了位於地球大氣外層,嵌入屏障。
這一刻,伯特利·亞伯拉罕笑容再也無法維持,濃鬱近黑的猩紅奪目而出,瘋狂重新把理智關進了牢籠。
“旅行家”永遠失去了自由。
......
冷寂的外層空間中,永恆的風暴被黑暗所靜止,永無止境的咆哮怒吼著,超越光速的帶電粒子不斷掠過風暴表層,隱秘的概念則填滿了內核,從物理與虛幻兩個角度鎖死了其中事物逃脫的可能。
“門先生”伯特利·亞伯拉罕就漂浮在這其中,這是祂千年來的監獄,血腥的緋紅玷汙了祂幽虛的雙眼,一雙雙紅色的眼睛不斷撕裂祂的皮膚,顯露出內裡的星光璀璨,這是那些曾經耀眼的星光此時也像遙遠天際外才會出現的衰老恆星,失去了應有的光彩與色澤,反而讓緋紅成了最醒目的顏色。
現在過了多長時間了,外面怎麽樣了?
被困在風暴內的伯特利常常會這樣想。
祂倒不至於是擔心自己的後代,畢竟“墮落母神”,也就是體內緋紅月光的主人常常會借著祂的名義向亞伯拉罕的後裔們喊話。
只是“墮落母神”身為天生的舊日,宇宙間生命權柄的最權威者,似乎並不理解構成宇宙活力的大多數——普通生命的脆弱,被扭曲的求救信號蘊含的位格過高,往往只會殺死祂想利用的脆弱“學徒”,留下一地血漿。
那伯特利到底在擔心什麽呢?
說實話,這麽多年過去了,祂自己也很難說清到底還保持著多少思考的余力,甚至現在沒有直接失控崩潰,都要謝謝“墮落母神”在祂體內提拔了一個與祂相似的陰性人格,順帶保護了伯特利的人格不至消失。
畢竟外神需要的是一個正常的,可以服務於自己,能完美打開屏障的“門”,而不是一團高速蠕動的蟲子。
或許伯特利自己都已經說不清在擔心什麽了。
靜默的無聲中,伯特利緩緩睜開了眼。
今天不是滿月,不需要向地球喊話,比平時輕松了許多。
渾渾噩噩中,祂好像看到,那個叫自己主動走入牢籠的人,也接受了死亡。
“愚者”走向了“世界”,而祂的苦旅,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