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他們不在公司?
這可是十一點啊......克萊恩死死的握著杖頭,在心中不斷祈禱,順著向下的螺旋樓梯,顧不上鬧出來和倫納德一樣的笑話,匆匆趕往查尼斯門。
不管出了什麽事情,查尼斯門肯定有人值守,再不濟還有門後的看守者,那裡就算地上小隊駐扎的部分全部失守,也能靠用來鎮壓封印物的聖者骨灰堅守不短的時間。
沉重的腳步聲在幽靜的地下震耳欲聾,正坐在值班室內的倫納德打了個哈欠,不禁有些詫異。
他從容地望向了樓梯出口的方向,然後驚愕的微微睜大了眼睛。
“克萊恩,出什麽事了?”
身上正裝凌亂的克萊恩胸口起伏,眼底布滿血絲,臉上表情說不出的凝重。
“倫納德,隊長他們呢?”
“其他人都去哪了?”
一頭霧水的倫納德撤了下領子,把手裡用來消磨時間的事跡塞回了口袋,也不禁嚴肅起來。
“隊長他們去看望老尼爾了,現在公司只有我和布萊特。”
去看望老尼爾,這個時候?
克萊恩腦子裡一下嗡的一聲,如挨重錘,整個人樹在了原地。
因斯·讚格維爾......他在腦子裡不斷重複著這個已經給他留下深厚恐懼的名字,嘴唇怎麽也張不開。
難道這也是他的安排,他想用老尼爾的儀式,把整個“值夜者”小隊的有生力量一網打盡?
幾乎是用上了全部力氣,克萊恩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了一點聲音:
“隊長他們什麽時候走的?”
“上午十點。”
連時間都對上了......克萊恩止不住的往後退了兩步。
和“無面人”說的一樣,他們的行為、思想在0-08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因斯·讚格維爾知道今天南大陸的邪教徒一定會有所行動,所以故意在這個時候選擇讓老尼爾暴露,提前引爆這個可以利用的隱患。
克萊恩愈發信服自己的猜想,不斷深呼吸,從茫然慌亂的狀態中緩了過來。
他認真對倫納德叮囑道:
“老尼爾被人利用了,今天可能會出大麻煩,我現在就去找隊長他們,你一定要守好查尼斯門,恐怕......恐怕......”
因斯·讚格維爾是因為晉升半神失敗才叛逃“值夜者”的,最有可能被他當成目標的,自然是查尼斯門後的聖者骨灰,這件物品極有可能和3-0782“變異的太陽聖徽”一樣,通過一些手段,可以直接充當魔藥的主材料。
“恐怕什麽?”
“老尼爾是不是被密修會利用了?”倫納德焦急的向前踏了一步,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自身靈感被觸動,和克萊恩同時看向了樓梯那被黑暗蔭蔽的轉角。
未被點燃的煤氣燈下,“值夜者”小隊的隊長鄧恩面色灰暗,身後還跟著兩道影子,一道頹唐,一道佝僂,三人居高臨下,俯視著手足無措的年輕人,深邃若湖泊的眸子裡流露著濃濃的悲哀。
......
“撞開門。”鄧恩突然道。
“撞開?”洛耀臉上浮現一抹驚詫,,“隊長,我們不是還沒確定情況嗎?”
她心底還殘存著一點希冀,
不願相信隊伍中最年長的成員可能已經滑向了最危險的深淵,即將成為要被她親手處決的怪物。 “撞開。”鄧恩重複了一遍,“趁現在還沒有邪異力量出現。”
他身後的弗萊舉起了臂肘,戴莉也嚴陣以待,一手攥著用於鎮壓的“死亡”符咒,一手持槍。
“放心,說不定老尼爾還沒有出事,我們還有機會救他。”鄧恩雖然這樣寬慰,卻也像弗萊一樣用臂肘抵住了門板,手不離牆。
咚!
隨著一聲悶響,深棕色的門板輕而易舉地被肉體強健的非凡者撕碎,“夢魘”和“掘墓人”頂在前方,警惕的環顧與平日幾乎沒有差別的客廳,手臂水平,黑洞洞的槍口朝著屋內。
鄧恩注意到,與他上次來拜訪老尼爾時不同,客廳的圓桌左側,多了一架雅黑色的鋼琴,此時正沐浴在陽光下,反射著暖色。
這客廳內的一切都被收拾的井井有條,全然不像一般的單身漢的居所,仿佛真的有個女主人存在。
一切都很正常。
“隊長,血的味道更濃了。”弗萊抽了下鼻子,嗓音冷冽的刺骨。
他用槍指了指主臥的方向,那裡門鎖緊閉。
鄧恩沒能發出什麽聲音,只是用行動代替了命令。
他的瞳孔染上一層幽黑,靈體霍然拔高了視線,又在戴莉的配合下被套上了一層保護。
夢境的視角中,用無機的磚石、木材建造起來的房屋一片灰暗,反倒是臥室深處有一個靈體色彩黯淡,多處覆蓋著因衰老而不正常的深色色塊的人,正抱著另一團光彩幾乎熄滅的盒子,蜷縮在地上。
在鄧恩視線投來的那一刹那,那身影也看向了他。
雙瞳深邃的“夢魘”一下子驚醒,朝兩側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老尼爾還沒有出事,但是情緒不穩定,我們可以勸勸他。”
聽著鄧恩的話,戴莉皺了皺眉頭,但沒有說什麽。
四人就這樣來到了臥室門口。
就在這時,臥室門後突然傳來了輕咳的聲音,老尼爾啞著嗓音道:
“鄧恩,是你吧?”
“廷根這種小地方應該也不會有別的‘夢魘’。”
鄧恩的灰眸幽深到了極點,他用醇厚的嗓音不急不緩的回答道:
“聽說你病了,我們來看望你。”
“病了?”房間裡的老尼爾突然發出一聲嗤笑,笑得有些淒慘,“我沒病,我也不會得病,你們要是來看我,怎麽一下來這麽多人?”
“小克萊恩和小羅珊呢?”
“像這種能放假、吃大餐的機會,他們兩個小年輕人不會放棄吧?”
“我怎麽沒有看見他們?”
屋內一下變得安靜,洛耀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弗萊和戴莉低下了頭,只有鄧恩面無表情的面對著屋門,嗓音依舊醇厚。
“剛才我們在你的房子外面聞到了血腥味,羅珊和奧麗安娜太太就在門外,還有西澤爾,倫納德和克萊恩、布萊特今天有事,科恩黎和西迦在休假。”
他像嘮家常一樣,細細的說過“值夜者”裡每一個人的名字。
“你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嗎,我們可以幫助你。”鄧恩誠懇說道。
他聽到衣物摩擦的悉簌聲,還有微不可聞的啜泣。
“幫助?”老尼爾幾乎是在嘶喊,聲調突然拔高,“......我不配受到你們的幫助!”
這一回答令門外的所有“值夜者”一驚,一向面無表情的洛耀臉上寫著大大的愕然。
“我一個背叛者,怎麽配得上你們......”
藏在房間裡的“罪人”繼續著自己的告白,聲音失真變形的不成樣子。
“你們是知道了吧?我知道那天倫納德看到我了!”
“是,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再忍耐了,我必須去做!”
“你要做什麽?”被老尼爾的情緒感染,鄧恩也激動起來。
他已經意識到,事情或許與自己,與所有人預想的都不一樣,已經超出了他們能夠接受的范疇。
“我要......我要.......”被鄧恩這樣一問,老尼爾突然難以啟齒,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他重重的啜泣了一聲,轉而避開了這個問題。
“鄧恩,你放我走吧,我會自己離開廷根,我會離開城市,跑到山裡去,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可以一個人完成我想做的,等我走了之後,我的書房桌子裡藏著一些東西,你拿來看,會明白的。”
鄧恩閉了閉眼睛,手已經撫上了房門。
“你這麽大年紀,想要去哪?”
“比起看你留下的書信,我更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我們已經認識十五年了,你救過我的命,難道我們之間還會因為信任出現隔閡嗎?”
可我擔心的就是丟掉這份信任......老尼爾自嘲的擦了擦眼睛,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寫出了他內心的糾結。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怎麽回答,緊閉的房門已經被打開。
脆弱的門鎖被鄧恩用靈巧的發力從孔洞中卸了下來,門後一身黑衣的四位“值夜者”目視著屋內地板上未完成的儀式符號組合,儲存在罐子裡的大量鮮血,以及老尼爾懷中已經有些陳舊的骨灰盒,臉上表情各異。
秘密被**裸的放在最親密人視野內的老尼爾再也無法逃避,腰背頓時塌了下去,頹廢的扯了扯嘴角。
“是啊,認識十五年了。”他喃喃著,“十五年裡,你一直信任我,縱容我報銷不合理的費用,假裝沒看到我的小毛病......”
“可是,鄧恩!”老尼爾突然抬起了頭,試圖對上鄧恩的眼睛,但又被那雙深邃的灰色所刺傷,嘗試了幾次,才堅定下來,“現在你看到了我最深的秘密,你還能原諒我嗎?”
他摸著地上用鮮血繪出的神秘符號,手指點在帶有明顯南大陸真實造物主信仰的花紋旁,本就渾濁的雙眼被淚水填滿。
“我是個叛徒。”
看到這一幕,洛耀已經完全別過了腦袋,戴莉的臉被額前的長發蓋住,看不出神情,只是偏頭朝鄧恩的方向說了些什麽,就連最冷淡的弗萊也複雜的搖了搖頭,把手中的槍放低了一些。
被老尼爾質問,挺拔站立的鄧恩卻只剩下面無表情,像是座石塑一般,凝視著老尼爾那模糊的血紅色,嗓音平靜的可怕。
“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一直想要嘗試什麽?”
老尼爾不再敢直視這樣的目光,心臟一陣刺痛。
“很早,很早之前,十一年前吧。”
他沒注意到鄧恩挺拔站立的身體幅度微小的晃了一下,繼續說道:
“你還記得有一次針對密修會的行動嗎,我們分開搜尋一個受傷的‘佔卜家’,我和你還有阿德萊德,我們走散了一個多小時,什麽也沒有找到,最後只能判定‘佔卜家’已經逃出了廷根。”
“其實當時我抓住他了,真的,但是,但是......”
老尼爾咬著腮幫子,淚水留在歲月留下的溝壑裡,幾乎不能自己。
“......他們手裡有我們所有人的情報,他們知道阿德萊德有一個女兒——知道羅珊,也知道我,我曾有一個未婚妻,他知道我沒法放下莎莉絲特。”
“他和我說了很多,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被說服的,當我離開那,把他放走的時候,隻覺得莎絲麗特一下子有救了!”
老尼爾把懷中的骨灰盒抱的更加緊了。
“鄧恩,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當時沒能力拯救她,我......我已經三十四年沒有見過她了。”
說到這裡,他害怕地懇求道:
“鄧恩,戴莉,洛耀,弗萊,你們......你們放我走吧。”
“我一直堅守‘窺密人’的格言,這些血!”老尼爾突然指向了盛著鮮血的玻璃罐,“這些血都是我自己的,我也從沒有向邪教徒透露過小隊的重要情報,我一直在搪塞他們,真的,你們要相信我!”
“讓我走吧,放逐我,流放我!”
“對教會就說我已經死了,我的遺產,我的撫恤金可以捐給孤兒院,我隻想莎莉絲特回來,我會救她的,她不該只有二十歲壽命!”
“我會在一切結束後,向女神自裁......”他一下喪失了所有力氣,似乎自己也覺得可笑。
“老尼爾,”長長歎了口氣,鄧恩用悶沉的嗓音說道,“你還有機會,好好想一想,這不是莎莉絲特女士想要的結局,也不是一個拯救了很多人性命的‘值夜者’該有的結局。”
鄧恩踩過老尼爾精心布置的儀式雛形,地上的鮮血符號瞬間模糊。
他攙扶起癱軟地在地的老尼爾,沒有掏出手銬,也沒有奪走他死死抱住的骨灰盒,只是溫柔的耐心道,像是在勸說一個孩子。
在他的示意下,戴莉點燃了一副隨身攜帶的藥劑,伴隨飄渺神秘的吟唱,瑰麗的幽藍將一道模糊到近乎虛幻的身影從空氣中襯托出來,那是一位恬淡的女士。
鄧恩攙扶著已經完全喪失了自控能力,只能用淚水表達內心激動的老尼爾,嗓音輕柔。
“她從來沒離開過,你還有機會,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