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漆黑到近乎虛幻的觸手從一灘淤積著肉塊與深藍鱗片的血水中揚起,從怪物視野的邊緣,移到了中央。
“它”看著自己勉強能被稱為前肢的一部分,大腦快速拋出了幾個對應的詞匯,“它”的潛意識告訴他,這是“它”的手。
幸運的是,這種詭異的平靜很快被打破。
飄渺的、仿佛來自無窮高處,又仿佛近在咫尺,貼著“它”右耳邊的聲音曖昧的低語,同時一種截然不同的狂暴的怒吼佔據了“它”另一邊的耳朵,刻骨的疼痛,讓“它”隻覺得像是有一根鋼針在攪動自己的腦髓,要將“它”所剩不多的靈魂打碎,混上不知名的其他重新拚起。
溫和的聲音在說。
“進食......偽裝......格蕾嘉麗......弗雷格拉......”
“混沌海......YHWH......”
這只能傳遞出溫和一種情感的聲線,無機質的重複著幾個單詞,似乎是刻在它骨子裡的執念。
強烈的渴求感染了怪物,虛幻的觸手本能合抱,無色的空氣以“它”的身體為中心扭曲,露出了藏在物質表層之下,毫無規律可言的靈界。
七條盤踞在靈界高處的光華匍匐著前行在不知何時掩蓋了荒野的迷霧中,剛剛從前輩的屍骸中誕生,還沒來得及在眼下這野獸橫行的黑暗年代,或傳播或記錄下多少東西的祂們,感受到來自怪物本身,強烈到無法抗拒的**,甚至無法再維持人型的擬態。
象征著知識的淨光高頻率的閃爍著,一條又一條包含高位格汙染的知識沿著無處不在的迷霧飛向了虛幻觸手合抱中心的蠕蟲。
祂們融入了歷史迷霧,與靈界最上層一道模糊的青黑光門產生了共鳴。
邏輯被混淆,距離被竊取,秘密被洞開,意志被愚弄,命運即將走向既定的未來......
一片隱藏在寬廣溝壑中灰白連綿的建築逐漸覆蓋在鋼鐵從林的記錄上,水泥澆築的龐大建築物輕松壓碎了那一個個定格在街道上的血肉之軀,似乎隻再多上幾秒,它某個時間節點的投影,就會被成功收錄進歷史。
然而,先前幾乎被壓製的雷霆般的怒吼突然衝破了桎梏,萬兆光輝凝聚而成的身影如烙鐵,毫不留情的燒毀了怪物意識的一部分,將“它”靈體深處被青黑侵染的一部分壓了下去。
祂偉岸的身影,擎著應有的威嚴,施舍般的吐出了化作詞語的“鑰匙”。
“周明瑞。”
這平平無奇的,不包含任何神秘學含義的名字如滅世的洪水,從世界的盡頭淌下,衝毀了灰白連綿的投影,驅散了無邊無際的迷霧,蓋住了合抱蠕蟲正在發出的,溫和的聲音。
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獨斷,用最暴虐的手法阻斷了其他聲音的傳送。
YHWH,亦或說“上帝”,這個最專橫的暴君站在精神烙印的海洋裡,帶著腳下深藍色的“寶石”衝撞進幽黑液體的領土,兩股水流在短暫的相斥後迅速交融,被霸道的推手將彼此合為了一個整體。
祂目視著另一個與祂相當的身影,無喜無悲,無怒無怨,只有生理本能的排斥。
兩者無聲對視著,默契的潛入了已然深藍與幽黑的混沌,
在黑色稍佔上風的“海洋”裡,推出了一個殘破、羸弱的直立生物。 陷入自我矛盾的蠕蟲怪物身體表面更多尖銳的鱗片刺破肢體長出,虛幻的觸手逐漸有了實感,絲線凝合的光滑下部,多出了一個個圓形的吸盤,伴隨著呼吸一下一下收縮著。
冥冥之中,“它”覺得自己抓住了時空交錯的真諦。
在長達千年的時間尺度上,凡人的意識把精靈的狂躁壓製在了人格的角落,狩獵人類、茹毛飲血的記憶寸寸開裂,露出了重重繁瑣的日常。
伴隨著無辜的怪物發出嬰兒般的哭號,周明瑞睜開了眼。
......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
“比遙遠更遙遠的偉大主宰。”
“植根於古老的詭秘之神。”
陰暗潮濕的石窟內,一群衣不蔽體的生物圍坐一團,在一位留著長發,兩耳末端尖銳的男性人類雕塑前,蹩腳的模仿著精靈語,恐懼的味道甚過虔誠。
被固定在房頂處的麻繩在風的牽扯下隨意搖曳著,像是在模仿某種海洋生物的觸須。
它們輕撫過每個人的頭頂,平等的帶走了信徒的半份靈性。
“老師,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嗎?”
一個黑頭髮的小孩把用樹皮做成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懷裡,大著膽子用手指戳了戳蜷縮在平坦石板上的人。
破舊的長袍隨著觸手的扭動翻了個身,一牆之隔的石窟中,隨風飄動的麻繩褪下了土色的草皮,剝離成無數條絲線,虛幻的漆黑融入在夜色中,離下方信徒的頭皮只有不到一公分。
“東方來的死靈越來越近了,我有預感,太陽第二次升起的時候,可能會有不好的變化。”
“老師你不是不怕冥界之主......我是說,格蕾,格蕾嘉麗嗎?”
黑頭髮的小男孩——羅曼,大膽的打量著從長袍下延伸出的一條觸手,比對著這長條橢圓型肢體和自己大腿的哪個更粗,淺藍色的眼底流淌著天真與好奇。
“呵呵,我並不害怕祂,祂也無法殺死我,但是遇上祂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很麻煩,強大的聚合力也有可能會引來弗雷格拉那個瘋子,滿身屍臭的禿鷲和小腦萎縮的蠢狼……很不湊巧,我最近心情不好,哪個都不想碰上,”周明瑞冷峻的面容沒有多少波動,整張臉像是融化了一點的蠟像直接糊上了頭骨,“佔卜,佔卜,最重要的就是避免倒霉東西,不要讓自己覺得晦氣,你雖然是‘學徒’,但是佔卜也是你必須掌握的技能中的一環,只有同時擁有好運氣和正確的旅行規劃,才能被稱為一個合格的‘旅行家’。”
羅曼在聽到周明瑞說自己“心情不好”時,瞬間觸電般的收回了手。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裝模作樣的把筆記本又從懷中取出,兩眼看著筆記裡歪歪斜斜的文字,內容隻停留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那外面的人怎麽辦?”
“您不是說您已經好久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的自己的信徒,精神狀態一直在變差嗎?”
手裡把玩著一根深藍近黑,還沾染著些許紅色汙點的骨質權柄,周明瑞抬起頭,目光轉向石壁,竟十分認真地思考了會這個問題。
“秘偶。”
“什麽?”羅曼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他們變成秘偶,秘偶也能提供錨點,其他地方還有我的信徒,雖然他們大多是因為對‘詭秘之神’這個名號所象征的權柄的未知而產生崇拜,也基本是人類為主的小部落,無法統一因這個名號而聯想出的形象,對我穩定精神的嘗試聊勝於無,但還是影響不大。”
“弗雷格拉和克瓦西圖恩之間的衝突幾乎到了無可調和的地步,祂們兩個的命運都出現了明顯的死線,等祂們的爭鬥過後,我說不定可以嘗試接受其中一人的遺產,到時候錨的數量也就無所謂了。”
周明瑞站直起身,右手緊握權柄,那成年人手臂長短的骨質製品周身仿佛凝固著風暴,時不時就有閃電躍出。
石窟內虔誠膜拜的人們霍然感受到一股難以抗拒的恐懼,紛紛匍匐在地,渾身顫抖,放開了心門。
從麻繩間伸出的虛幻絲線輕柔的撫上了他們的頭頂、肩膀。
過了許久,這些人抬起了頭,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有他們的眼睛染上了幽黑。
無窮高處,一團灰色霧氣從周明瑞的手中嫁接過將近一千條靈體之線,將它們同其他密密麻麻, 幾乎遮蔽了天空的絲線連在一起。
……
“......在與‘死神’格蕾嘉麗的衝突後,被迫分離了‘天災’特性的‘詭秘之神’,體內屬於上一任‘詭秘之主’的意識加快了複蘇,‘上帝’無法再對祂做出有效的影響。”
“不過由於‘天災’特性與‘詭秘侍者’在三百年間的時間裡一直處於融合狀態,屬於‘上帝’的一部分精神烙印依舊保留在‘詭秘之神’的體內,這是合理。”
“這部分的意識殘留會指引著祂和祂手中‘天災’的遺留,和‘上帝’的代行者產生交集,比如前往利維希德或者......”
厚重的蒼白石板上,一隻巨大的前爪停止了書寫。
一根近百米的巨大石柱聳立,上方停著一條體態欣長的蜥蜴樣怪物。
祂蹲在石柱頂端,就如同一座小山,體表僅是灰白石頭般的碩大鱗片,眼眸淡金而豎直。
這巨龍狹長的臉龐上,明顯停留著一股不屬於祂的猶疑,
但很快,這股猶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體型龐大的巨龍突然發出一陣痛苦的嘶吼。
祂的頭頂變得幽暗,浮現了一片包容所有顏色所有秘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海洋。
這股不該存在於世間的色彩一閃而過,帶走了祂有關這變化和前後一段時間的記憶,原本停下的爪子快速滑動,劃掉了前面幾個字符,重新撰寫道:
“‘詭秘’的載體和‘上帝’的代行者即將會面,就在弗雷格拉的領地邊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