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印記是汝陰侯眉心所現,並不是我釋放的。”
霍去病道:“公主殿下當時應該也看見他的眉心,有火光閃逝。”
平陽公主淡然道:“你也該知道,我等宗親受國運所累,主支這一脈,除了陛下,一代至多有一兩人佔到氣數,可以修行到高深境界。
余眾旁支或可修行,但我等主家宗親幾乎無修行傍身,才會被你這樣的外臣所欺。”
她的意思是自己沒有修行,當時情景她看不出虛實,全憑霍去病所言。
“現在是我的夫君汝陰侯躺在那,昏迷不醒。
而你昨夜闖入我的宅邸行凶,若不是我及時讓護衛過來,說不定也要躺在這和夏侯一樣。”
平陽公主敢聚集這麽多宗室,早有過通盤考慮,又道:
“昨晚衝入我府內的,都是伱帶的人。
我隻問你,你憑什麽衝入我的府邸,直逼一位宗親公主的內宅,你想幹什麽?
即便夏侯真如你所說犯了錯。他的身份,陛下沒發話前,你以什麽身份對他動手,闖我的宅子?”
平陽公主說人都是霍去病帶去的,意思是曹狡等人若出來作證,同樣不足為信,先把霍去病的退路堵死。
且她抓住的重點,是質問霍去病憑什麽闖她的宅邸。
只要確定這一點,昨晚的事霍去病就脫不了乾系。
平陽公主聲音沉緩,卻擲地有聲:“霍去病,當年如果不是我允你出生,可有你的今日?
這幾年你日漸驕狂,我不與你計較,你反以為我好欺?
我是念在你母在我府上的情分,才不與你一個後輩見識,但你把我的好意當成軟弱,要殺我夫婿。今日,我拚著一切也要讓陛下看清你是個什麽東西!”
平陽公主話落,劉奢也掃了眼霍去病手裡的火焰印記。
決不能讓此事有反覆的機會……劉奢念頭閃逝,頓了下拐杖,像是抑製不住激動的情緒:
“陛下且再容我說上幾句。”
他將視線轉到霍去病身上:“你的兵權是帝授,是我劉氏宗親所授!
你為臣為將,征伐外族,護持大漢安穩是應當之事。你立下些功勞,也都是陛下的恩典和看重。
你依功弄權,該是不該?”
劉奢氣勢逼人:“我再問你,我等給了你權力,是為了讓你用權力回頭來對付我宗室嗎?
就憑你,也想欺辱一位宗親公主?”
一旁靜坐的董仲舒,旁聽了這許久,心下忍不住有些薄怒。
因為這劉奢句句含沙射影,針對的不止是霍去病,而是整個臣屬體系。
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天下是宗室的天下,大臣做好事情是本分,要知道自己的位置。
公孫弘,張湯,李蔡等人也都聽出劉奢話中意思,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都瞄向霍去病手裡的火焰印記。
憑他們對霍去病的了解,其向來行事篤定。
他手裡的印記,必是至關重要,有眾人所不知的內情。不然他不會任憑事情一步步發展,讓自己如此被動。
這不是一個兵家該有的謀算和手段。
到底有什麽秘密,藏在這火焰般的印記裡。
劉珝,劉焱等宗室的人,同樣在矚目霍去病手裡的印記。
老陰陽人劉焱忽然道:“世人皆知,冠軍侯在修行一道上,天賦絕佳。
他有些傲氣,我覺得可以理解。你們看,他知我等沒有修行,弄出這麽一團古怪的火焰印記。
這印記什麽作用我是不知道,但就像平陽說的,昨晚都是他帶去的人,又有高深修行,動手腳的機會可太多了。”
言下之意,霍去病不論拿出什麽證據,都不可信。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料定霍去病難有反覆的機會,才道:“我等同請陛下聖裁!”
“請陛下做主……重罰這不尊上,不知感恩的亂上之臣。”
“諸位都說完了。”
霍去病此時才把手裡燃著火焰的印記,推送給皇帝,道:“陛下一看便知是怎麽回事。
臣若直接催動這印記,幾位宿老怕是要說臣暗使手段,欺瞞他們的火眼金睛,還要勞煩陛下動手。”
皇帝伸手一托,那印記便落入其手裡。
他的眼力深不可測,瞄了瞄便看破虛實,瞳孔有著一瞬間的收縮。
“這是一個咒文交織,形成的陣列印記,一旦催發,輕則神魂受損,時間稍長則取其性命。汝陰侯昏厥,便是被這印記的力量所侵。”皇帝道。
那印記呈一個無數線條交織律動的狀態,盤繞繁複。
皇帝細細查看後,又道:“這咒文蘊含的氣機,不僅要接近仙器品級的器物來輔助形成,且至少要修行到天人七境以上,才可能催動衍生出來,隱藏在汝陰侯體內,很精妙的布置。
這不是汝陰侯本身的東西。”
劉奢、平陽公主交換了個眼色:
“陛下不可輕信這霍去病拿出來的東西,他再是自辯,也不過是試圖顛倒黑白。”
“這印記蘊含的波動,需特定的器物輔助。而即便有了這等器物,去病本身的修行等級也還不夠。他能壓製此物,尚且要借助十萬禁軍的兵鋒才能做到。
更何況製作此物,要分化神魂來為之,其內的波動,氣息,都非去病所有。
神魂波動,是做不得假的。”
皇帝話罷,忽然將手裡的印記祭出去。
就見那印記落向仰面躺在矮榻上,一動不動的汝陰侯夏侯頗眉心。
昨晚霍去病動手時,那符號被夏侯頗激發,從其眉心浮現,而後爆裂開來,火焰傾瀉。
此刻被皇帝親自操控,重新落回汝陰侯眉心,卻是反其道而行,呈現出一種收縮狀態。
奇怪的一幕出現了。
汝陰侯體內,有其他印記,從其眉心,被那印記牽引出來。
皇帝伸手虛抓,印記緩緩回縮,又落回他手裡。
隨之從汝陰侯眉心牽引出來的印記,多達七八枚,在皇帝手裡形成一個完整的印記陣列,閃爍生輝。
“陛下,這印記……焉知不是霍去病的手段?”
劉奢提醒道:“他敢做出以下犯上之事,提前有些準備並不奇怪。且他即便自己弄不出來,難道不能找別人布置?
我聽說董仲舒的修行,就達到天人境後期。”
董仲舒輕哼一聲,人在旁邊坐,禍從天上來。
突然被拖進紛爭當中背鍋。
“這印記的氣息,蘊含的變化,完全不是我儒家的修行。”董仲舒表示自己清清白白,背不動這口鍋。
皇帝沒搭理劉奢,低頭審視印記:
“昨晚你看出汝陰侯體內有這種布置,出手不是攻擊他,是要阻止他催發這種印記布置?”
這話是皇帝對霍去病說的。
“沒錯。”
霍去病娓娓道:“臣分析,汝陰侯很可能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真的汝陰侯,每次見陛下的也都是那個真的。否則以陛下修行,他體內布置縱然精妙,與陛下面面相對,也有可能暴露。”
“還有一個假的汝陰侯,和真的那個配合,多年蟄伏在平陽公主身邊,以外戚身份,遊走在宗室當中。
只有如此,才能解釋通一些事情。”
昨晚那一刻,是霍去病體內的靈蓍兵符,預見般撲捉到一些變化,給他發出預警。
當時的古井,甚至在霍去病的意識裡,倒映出一副畫面。
其中就是汝陰侯體內的某種氣機被誘發,炸開滿身火焰,**般全身熊熊燃燒的情景。
霍去病突兀出手,止住了汝陰侯,並將其誘發的眉心印記攝取出來,終止了這種變化,將證據握在手裡。
“陛下……”
平陽公主淒然道:“陛下可要看仔細了,此子巧言如簧。
我夫婿汝陰侯我再熟悉不過,哪來兩個之說,純屬臆造。他在構陷汝陰侯,也在構陷我。若真如他所說,我……豈不……豈不有兩個夫婿,胡言亂語,這是惡語中傷我和大漢宗室。
陛下若還念著這些年我姐弟間的情分,便不要袒護他。”
皇帝歎了口氣,對霍去病道:“接著說!”
“臣當時發現汝陰侯體內有異,出手阻止了他自殺。”
“汝陰侯好好的,為何要引火自殺?”宗室之人同聲質問。
“夏侯在你來之前還無恙,你來了他就自殺?霍去病你所說全無道理,如何能讓人信服?”平陽公主面色隱隱發白,已意識到不妙,強自爭辯道。
霍去病看向昏厥的汝陰侯:“因為他是別人的棋子,公主殿下你也被人算計在其中。”
霍去病伸手,隔空祭出一股氣息,送向汝陰侯眉心。
下一刻,汝陰侯臉上露出扭曲痛苦的掙扎神色,有了蘇醒的跡象。
“汝陰侯,你這些年做過什麽?你修行術法,需和不同女子交歡,盜取女子陰魂等事,從實道來!”霍去病道。
“霍去病出手往汝陰侯體內送入氣息,我認為不妥……”劉奢喝道。
皇帝斜眼看過去:“劉奢,你覺得他會蠢到當著朕的面動手腳?還是你覺得朕昏聵到隻知一味袒護他?
你給朕坐下,再敢胡亂出言,自行掌嘴。”
劉奢嘴唇囁嚅了一下。
他仗著資格老,還是第一次被皇帝當眾呵斥。
這時汝陰侯近乎夢囈般道:“我所修魅魂之法,能通過元神入夢,在女子最興奮的一刻奪其精魄中的力量,成就自身。
我歷時十二年,將魅魂之術修行到變魂化形的階段,無形無跡。被我所摘取的女子,數不勝數。
當年,平陽公主其夫新喪,也是被我以入夢之術與其歡好,讓她無形中對我生出親近之意,才主動要求嫁給汝陰侯……”
平陽公主尖叫一聲:“你住口……霍去病,你汙蔑本宮!”
這時的書房裡完全安靜下來,呼吸可聞。
霍去病所說,正在逐一應驗。
平陽公主的大瓜,爆了。
劉奢和劉焱等人對視。
他們開始意識到眼前的事,像是霍去病挖的坑。而他們是自願跳坑進來,然後把自己埋在裡邊。
他們的初衷是借這件事,打壓外臣。
但眼下的發展,明顯背離了初衷……後續不知還有什麽事要暴露出來。
霍去病繼續問汝陰侯:“你是真的汝陰侯?隱藏身份是什麽?”
“我是汝陰侯,也不是……”
這句話一出來,董仲舒頓時籲了口氣。
張湯冷峻的臉稍稍放松。
李蔡勾起一抹笑意。
老丞相公孫弘伸手捋了捋胡須,舒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