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月份沙丘的那一個夜晚,是整個歷史的轉折點,是秦朝國家命運的轉折點,又何嘗不是我趙高一個人一生的轉折點?
誰能料想,始皇51歲就突然間撒手人寰,而之前毫無征兆。
5天前到達平原津時,始皇只是偶感風寒,這在他多次南巡中並不是奇怪的現象。三天前始皇臥床不起,這樣的情況之前也曾發生過。
但昨天,就是在昨天,他突然把胡亥,李斯和我招至榻前。當他命我起草給扶蘇下召的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的預感到,要變天了。
(二)
那份詔書和玉璽,現在正並駕齊驅的端放在桌案上,冰冷蒼涼的呈現在眼前;而對面之人,似被抽去了靈魂,軟綿綿萎縮縮,模糊著歲月,荒蕪著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掙扎著直起身子,再次看到了床上所躺之人的面容。如今,他表情安詳,體態寧靜,曾經的威嚴與雷霆似乎也隨著他的離去而飄散。
我摸了摸他的手,似乎並不冰冷且余溫尚存,
“皇上,你可知道,臨近晌午的時候,你還命我煮粥給你喝呢。”
我把絲絨被展開,輕輕蓋在了這個我服侍了22年帝王的身上。被子太大,遮住了他的半邊臉。我還像從前一樣,把脖子以上超出的部分小心的回折,然後緩緩的掖在他的頸下。如果不是另一個宦官走進來執事,我想,我會掖的更仔細更從容。
“什麽時候了?”
“回中車府令,已經四更天了。”
(三)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與倦怠,它並非單純來自於過往強大依附關系的消失,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似乎突然間被賦予了某種異乎尋常的選擇權。
我走出車帳,走進沙丘寧靜的夜色;不經意抬頭仰望,才徒然意識到,直到今晚,我才第一次與這橫亙了千百年的閃耀星空真正相逢。它們浩瀚,傲然,自由飄逸,無邊無際;與之相對的,是我那微不足道卑躬屈膝行近半百的人生。
(四)
我幽幽暗暗的來見胡亥,輕聲細語般說出了我的計劃。
胡亥大驚,堅決拒絕了我的想法。
我長歎了一口氣,也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老臣只是在和你開個玩笑。”
“此等大事,豈能玩笑,再不要提。”
他陰沉著臉,繼而轉過身,不再理我。
我走出帳外,東方漸漸發白,我把始皇給扶蘇的璽印和書信交給傳令官,囑咐他快馬加鞭星夜趕赴。
我記得,我在交付信件的那一刹那,手在發顫,身體也在發抖;在傳令官幾番呼喚中,我才把手抽回;帳外馬蹄聲響,如果此時我抽劍上前,或許還有轉機。可執劍在手卻寸步難行。我知道,歷史,在這一刻,已將我徹底埋葬。
(五)
意料之中的是,扶蘇繼位後,蒙氏兄弟把持了朝政。李斯提前告老還鄉,胡亥和我也一步步走向邊緣。
二世扶蘇撥亂反正,輕搖薄賦,刷新內政,將危機四伏的秦帝國從岌岌可危中力挽狂瀾回來。
普天同慶之下,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就像我從來沒到過世間一樣。
(六)
在我行將死去時,我把心中的積鬱付諸筆端。
書中的那一晚,我最終說服了胡亥,繼而說服了李斯。
剛寫到這兒,我就一命嗚呼了。
可文字卻沒有停。它洋洋灑灑刷刷點點,讓之後的歷史一氣呵成。以致另一個趙高,在我無法抵達的別樣時空,以全然不一樣的姿態,翻天覆地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