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假設每晚一個冤魂來索命,40萬個排成隊,要索1096年;如果我的壽命是60,足足需要將近20個白起才能補償血債。
殺一個人是恐懼,殺100個人是刺激,殺1000個人是征服,殺10000個人是麻木,那同時殺掉40萬人是什麽感覺?
我告訴你,是萬念俱灰。
(二)
長平那一夜,黑的令人發指。
40萬降卒的命運,就這樣活生生,齊刷刷的降臨在我手上。伍子胥曾因無法渡江,一夜白頭。而今夜,40萬人的走向讓我突然間形容枯槁。
(三)
別人稱我為戰神。的確,自掌軍以來,攻韓,破魏,擊楚,摧枯拉朽,勢如破竹。而赫赫戰功背後,是一個個殘肢斷臂,一聲聲啼叫哀鳴,一片片屍骨遍野。
面對永無休止的血腥殺戮,我曾經無比剛毅鷹隼的雙眼不知何時開始漸漸變得模糊;曾經堅不可摧不容置疑的信仰體系也在悄無聲息中搖搖晃晃;某種異乎尋常的力量正在悄然滋長,破土欲出。
(四)
留存戰俘絕不可能,一天70萬單糧食的最低限度,也足以吃空半個秦國;秦趙兩國連年征戰,已視若仇敵,收編他們無疑養虎為患;如悉數釋放,又極可能讓搖搖欲墜的趙國東山再起,而讓秦國多年征戰前功盡棄。
權衡利弊,思量再三,“悉數殺掉”成為理性思維的最優解且唯一解。
此事無需上報,將在外,軍情緊迫,自行處置;此事無需商議,若議不決,遲則生變。
我終於睜開雙眼,拚盡全力,擠出兩字,聲音低沉,嘶啞,乾澀,決絕。
“密令!”
(五)
第二天,我的屍體被發現於帳中。脖項處有三處劍痕。一處來自昨晚,一處來自一年後的秦相范雎,還有一處來自兩年後的秦王。
只有我知道真正的死因。
那是多年前的血色黃昏,東下韓國十五城,舉國歡騰,軍心大振。慷慨激昂中,不知從何處悠悠飄來一句,
“為什麽一定要統一呢。”
我不以為然。
但它就像病毒,自那時起侵入了我的肌膚。從此安營扎寨,繼而步步為營,最終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