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申時,炎炎烈日將坑坑窪窪的泥路烤得滋滋冒氣,周圍的樹叢林木似乎都在翻騰的熱浪裡變得扭曲起來。
啪!
虎尾形如軟鞭,劃破沉悶的空氣,重重地抽在柳原身上。
“快點走!耽誤了時辰,有你好果子吃!”
厲喝隨著火辣辣的疼痛而來,柳原不由得雙眼一眯,當即“嘶”了一聲,趕忙往前竄了幾步,隨即悄悄地用余光打量著身旁押解自己的兩人。
其中一人高大精瘦,外貌與常人無異,身後卻長一虎尾。
虎尾男子見柳原一聲都不敢吭,得意地冷哼了一聲。
另一人人身狗頭,正耷拉著舌頭“哈哈”喘氣。他見狀皺了皺眉頭,提醒道:“可別不小心弄死了,少爺要親自審他。”
虎尾男子聞言揚了揚眉,打量了柳原幾眼:“看不出什麽獸族特征...是個人族吧,在部落是稀有了點,可也不至於會驚動少爺吧?”
狗頭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此人是酒肆新來的夥計,結果一上來就潑了少爺一身糞水,毀了策劃多日的婚宴。”
“若不是新少奶奶——就是那個酒肆家的女兒,若不是她護著,這小子早已經被抽筋扒皮了。這不,少奶奶一被支開,少爺就偷偷派咱倆把他抓過去。”
果然如此。
柳原聞言暗暗點頭,對事情的發展方向已然有了把握。
他自記事起便在這獸族部落流浪,成為了四處接散活度日的貧民。
在部落南部的貧民區,像他這樣的貧民約莫著有數萬個。
部落的延續,主要靠的是獵手們在叢林中對抗荒獸,從而獵取資源,開墾土地。
因此,沒有人會顧及這些無法戰鬥的累贅。
忍饑挨餓,含垢忍辱是柳原這樣的人的常態。
然而,柳原衣不蔽體的淒慘日子,在一日前終於迎來了些許轉機。
他用攢了許久的家當——一枚銀元,托人謀取了一個酒肆仆從的差事,還碰上了灰族少爺的婚宴。
“到時候你就圍著這小子端茶送水,說幾句‘珠聯璧合百年好合’之類的屁話,我聽說,起碼能到手這個數。”
眼前仿佛晃過介紹人脫皮的三根手指,柳原冷然歎了口氣。
為仆第一日便落入死境。
世事茫茫難自料啊。
虎眉男子想到少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踹了踹柳原,奇道:“你活膩歪了吧?怎麽敢惹少爺,那可是灰族的二公子!”
柳原忙收起漠然的表情,擺出一副死到臨頭,淚眼婆娑的懼態,含混不清地哭叫了幾聲。
他很明白“灰族二公子”的意義。
灰族,是統領部落的宗族之最。
部落裡的事情說是由長老會表決決定,其實長老幾乎半數都姓“灰”。坐擁數十位獵手作為私兵的同時,灰族甚至可以不經過長老會,直接調動兩位四級獵手。
要知道,整個部落一共就只有三位四級獵手!
曾經大膽忤逆灰族的狂徒們早已不知所蹤,其屍體濃濃的血腥味,卻似乎仍然飄蕩在營地裡,經久不散。
念及於此,柳原心頭又盤起些許愁雲。
自己到底怎麽想的,居然故意去招惹灰族!還挑上那個有名的二少爺!
那可不是自己能應付的人物!
人家可是二級獵手,高手!
不就是想要強娶個姑娘嗎?再正常不過!
酒肆往北五十步,老趙家的侄女,也是與他成親,才過了十余日,便不成人形地被抬出去了,自己還不是袖手旁觀?
現在裝什麽路見不平?
真以為自己是好漢,是英雄?
柳原憤憤地咬咬牙。
幼稚,衝動,無謀!
在崇尚力量的部落裡,他早已看慣了權力傾軋帶來的慘劇。
乞討的孩子因為幾句口角被毒打致死。
無父無母的少女不得不沿家叫賣自己的身體,換取明天的口糧。
臥床的老人無人看護,連叫喚聲都發不出,最終在靜謐中活活餓死,等到發臭了才被抬出去埋掉。
在這樣的環境裡,心會不由自主地變冷變硬。多余的情感只會成為累贅,讓人短命。
對於柳原這樣的人,則更是如此。
可,望見少女婚服下遮不住的愁容,督到她笑容裡藏不住的淚痕,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寒冬,她身著單衣遞給自己的溫粥。
“呼。”
停止了對自己的無用埋怨,柳原再次在心裡梳理了一遍計劃。
若真的只是衝動行事,盲目破壞婚宴,不過是多拖延了幾日,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並沒有蠢到這般地步。
“要弄死這小子,特地跑到這荒山野嶺幹什麽。”
狗頭男子縷了縷被汗打濕的狗毛,步伐有些沉重起來。
“咱們的新少奶奶不讓唄。”
虎尾男子咧起嘴,露出一副淫猥的笑容。
“少爺對到手前的娘們都很有耐心。”
“還有多遠啊。”狗頭男子的喘氣聲更加急促。
虎尾男子搖了搖頭:“我還沒感知到少爺的魔力。”
柳原聞言,便定心凝神。
颯!
下一刻,風刀霜劍般的寒風刮過他的頸間,引起一陣刺骨的寒冷。
柳原的身子刹那間變得僵直,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拍了拍自己的脖頸以驅寒意,引來了身旁二人狐疑的目光。
一眨眼的功夫,柳原就仿佛置身於一片蒼茫的雪原,入目皆是不見瑕疵的銀白。
雪原正中,有一片煙茫茫的心湖。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不知為何沒有凝固的湖面上,逐漸融化,卻沒驚起一點水波。
心湖正中,有片不大的湖心荒地,上面立著一座老舊的殘碑。
碧波如鏡。此刻,二少爺正好進入了心湖的感知范圍,他的魔力被清晰地映照出來。
柳原從小便可以感受到這片奇異的心象。
心象對魔力有敏銳的感知,對其他東西則並無反應。柳原嘗試多年,再無其他對心象的發現,也就擱置了對這個能力的探究。
“還有一裡左右。”
他心道。
夕陽西斜,遙遠的天際緩緩吞沒著太陽的余光。
叢林逐漸變得昏暗,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不知名的獸鳴,驚起一片黑灰色的飛鳥。
“少爺!”
柳原身旁的兩人齊聲問好。
被稱作少爺的青年淡淡地點頭示意,然後將陰騖的目光投注到柳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