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新起的墳頭正靜靜地坐落在曠野之中,裡面下葬著一對妖狐母女。
胡三娘之墓。
胡月月之墓。
槐蔭胡家一脈,就此斷絕。
“老胡,小胡,最終我苻劫還是害死了你們……”
苻劫虛弱地躺在擔架上,四肢已經無法正常活動,唯有左手手指略有知覺,微微顫動。
這是封印芻狗的後遺症。
“其實這件事早有預兆,劫,你是根本避不開的。【識夢尋神】裡的那個詭異開膛女,其實就是老胡冤魂的化身。”
“她在老槐裡朝你發出憤怒的呼喊,希望你能替她報仇。”白生生捋了捋額頭間散亂的白發,將雙手輕輕地搭在了身前江小童的身上。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好好把握,最終釀成了無可挽回的惡果,芻狗這條臭狗,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倒不如斬了這隻手!”
聽聞苻劫有些失智的自怨,白生生眼含糾結,有些沉重地歎息道:“你先消停一會兒吧。這已經是我們目前為止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畢竟我們選擇的道路背負著太多太多憤怒與黑暗,沒有人能不染塵埃地走下去。”
慕容易聽完身旁這對一男一女沮喪地談話之後,提出了他的看法。
“不如來信梵法吧!現在很流行的。拋卻雜念,立地成佛!從此腦子裡就再也不會有那些古怪的低語了!”
說到這裡,慕容易將清澈的雙眼對準了苻劫。
“只要你放棄去想那古怪的鳥神,你的心魔也會隨之消散,你也不用再痛苦萬分了。”
“死開,【真神】不死,我寢食難安。我生來就是做這個的,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根本辦不到。”
“你這撲街,真是一根筋!”
對於苻劫的執著,慕容易無可奈何。
就在兩人對峙間,老胡家後的密林傳來一聲甜美的問候。
“恩公!”
苻劫剛欲起身,卻發覺自己已經是半身不遂,雄起不能。
“老張家的蛾子精?”白生生替苻劫望去,只見林間突然出現一位身姿婀娜的黃衫女子,正在笑意吟吟地朝著看。
“所來何事?”
白生生替苻劫問道。
“前來報喜。”蛾妖先是朝著苻劫微微行了一禮,然後嬌聲講道:“孩子們孵化了,特來感謝恩公。”
言畢,兩個藏在蛾妖身後的黃衫小女孩便應聲出來,開始圍著行動不便的苻劫轉圈。
這兩個小蛾妖或許是才剛化形不久,不能口吐人言。但是她們卻十分可愛,引得眾人矚目連連。
“聽說你們打敗了食妖的惡人,所以蛾娘特地前來朝恩公道謝。當初錯過了恩公,蛾娘實在是無地自容。”
聽聞蛾娘前來的緣由,苻劫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打敗了食妖惡人嗎?其實也沒那麽冠冕堂皇。那只不過是兩獸相爭的殘暴結局而已,就連我也犯下了不恥的罪過。”
蛾妖聽聞苻劫所言,並不認同。她抱了抱拳道:“恩公舍身取義,對抗識獸,已是不易。天地不仁,恩公仗義出手,已是不凡。”
“還請恩公莫要過分苛責自己,有時候記掛太多,反而會患得患失,唯有一往無前,方能諸念通達。”
“謝謝。”蛾妖所言其是,苻劫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可蛾娘依然抱拳躬身,顯然是還有要事相商。
“蛾娘還有何事?”
苻劫不解道。
“蛾娘此行,是有一請,請恩公準許我們入住老胡家。”
苻劫聽聞,神色一變。
“為何?”
死者為大,他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蛾娘的這般請求或許有些厚顏無恥,但是為了孩子我不得不這樣做。”
“亂世人道艱難,妖道亦是。同類相殘者不勝枚舉,曝屍荒野者數不勝數。我本鄉間一善妖,未曾有過弱肉強食之舉,可這也成為了我的弱點。”
“為了讓孩子們過上正常的一生,我願意舍棄尚在妖界的一切,像白姑娘一樣入世做人,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
苻劫聽完蛾娘的請求以後,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
歲月橫流,總有新人換舊人。滄海桑田,這世道終歸有回到正軌的那一天。
“好,我代表老胡家答應你。”
“謝恩公。”
於是,就在槐蔭老胡家的墳墓旁,誕生了一個新的槐蔭蛾娘家。
這世間眾生的輪回,就是這般平淡如水且自然。
……
槐蔭鄉通往汝陽縣的官道上,一架汝陽縣衙才有資格駕馭的馬車沐浴在黃昏斜陽裡。
“自然而生,自然而死,沒有人能跳脫出這個輪回。撲街,沒想到你竟然也有了如此感悟,真是不容易啊!”
慕容易端坐在馬車裡,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身旁苻劫的肩膀,卻轉念間發現苻劫還處於傷重未愈期, 不免有些尷尬。
苻劫不為所動,而是靜靜地陳述道:“不仁,不憫,天地就在這裡。可是,有一個東西攔住了公平的天地,讓原本還算公平的世道變得渾濁不堪。”
“信仰梵法吧,你已經走火入魔了。”慕容易搖了搖頭,歎息道。
他沒想到苻劫的心魔竟然已經如此之深。
“給我解開吧,把我身上的紅蓮咒縛解開,我要吞噬神識碎片。”
“不行!”慕容易連忙擺手拒絕道:“你的身體還沒有準備好與芻狗硬碰硬,我不允許你這般亂來!”
“可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如既往。”
苻劫還給慕容易的眼神無比堅定,一時間竟然讓出身慕容世家的大少爺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為了證明自己已經有資格再次直視深淵,苻劫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然後在慕容易驚訝地眼神注視下緩緩起身。
“怎麽會……你是怎麽辦到的!”
“執念,憤怒,兩者缺一不可。”
苻劫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又指了指馬車的穹頂。
“我知道這條路很難走,可是我必須走下去。不管前路上是神是魔,是成功還是失敗,只有走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解開禁製吧,我要直面下一段記憶。”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無可奈何之下,慕容易念起了破法的咒語。
他已經無法阻止苻劫。
“但願你能成功。”
看到眼前突然再次倒下,渾身瑟瑟發抖的苻劫,慕容易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