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极正,不仅苏女官听得心潮澎湃,秦女官的神色都微动。
世人没说过谎话,都以为欺骗是极简单的事,不知道一个人想要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任务。就算竭力模仿,模仿的不过也是术,不是道。一个人的本心如何,会体现在细节中,也会体现在气韵中,写字讲究气韵贯通。心中没有大丘壑和浩然正气的人,是说不出这样一番话的。
只是到底太正直了点,做文章是好的,用来政斗,未免太天真了点。
秦女官于是淡淡道:“那如果如传言所说,官家不明白呢?”
这话多放肆,虽然借了传言的名义,但判个妄议圣上都是轻的。但清澜从进入这暖阁时就猜到了长公主殿下不是要问责,而是要她来说些话的,在这些话里,大可以不必担心妄议圣上的罪名。
但清澜更清楚,长公主之所以召她,不是要她说别人都能说出的话,而是要说谁都说不出的话。
就像此刻,她平静反问:“秦尚宫说传言,其实我也听说了,传言也说,官家刻薄寡恩,但我大周国运昌隆,所以英国公之后有勇国公,勇国公之后有魏元帅,但魏元帅之后,不知有谁?”
长公主的神色都有瞬间的震动。
清澜前面那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义,诱之以利。但那不过是读圣贤书的人的基本功,整个下午,只有这一句,才是真正的谏言。
“我要劝殿下的,第三层的道理,是《春秋》说的,义战必胜。陈家行事不正,而魏侯爷行的是忠义,这其实也是殿下的家事,听闻殿下当年和官家一起受太傅教育,殿下应当要听到的话,由我来说给殿下听。官家应当要听到的话,不知谁来说给官家听?”
清澜的话说完,秦女官今日才第一次认真端详起这个横空出世的叶小姐起来。
读书的女子虽多,但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是大才。
今日长公主迟迟未断,忌惮的人甚至都不是什么陈大人,而是另有其人。叶清澜这番话已经点透了。
人人都知道了,卢文茵背后的人是平郡王妃,而平郡王妃,是中宫皇后的娘家侄女,不然她一个郡王妃,怎么敢指使卢文茵公然违反长公主的禁令,在花信宴上送起小妾来。
今年的花信宴若是平郡王妃主持,因为那是世家之间的事,和沈夫人主持没有区别。但官家指定了长公主,那是宫中内命妇的事了,因为愧疚也好,因为潜邸时的情意也好,太后薨逝之后,最尊贵的待遇和权力都被官家转交给了长公主,而本该是天下之母的,是中宫。
话不可点透,但长公主一定懂。甚至今日这一番谏言里,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不言之言。什么陈家,什么魏家,什么平郡王妃,都不是长公主的对手,都说帝王是家天下,这从来都是宫中的事,是他们一家人的事,是谁来管这个家?是小姑子还是嫂子。
但清澜也没想到长公主的回答。
“你说陈家的家风不正,但你叶家的家风正吗?”长公主殿下问道。
第75章盟友
秦女官难得有机会,立刻冷笑着补充道:“你那个妹妹,也是很喜欢耍小聪明的。崔景煜的封侯宴上,她也没少算计陈家人吧?”
清澜脸上有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掩饰好了。她总算明白,今日为什么长公主殿下要召凌波和她一起来了。
宫中用人,最讲究家世清白,尤其女官,因为手握着和前朝大人们一样的权力,所以更要慎重。长公主殿下不仅查过鹿鸣寺,还查过凌波。
她于是低头道:“凌波今日的性格,有她的缘故,而且也是为了保护家人,请殿下谅解。”
但秦女官显然却不打算轻轻放过。
“卢家姐妹不也是为了保护家人吗?”她总算在清澜如平湖般的脸上找到破绽,立刻乘胜追击。
清澜抿紧了唇。
方才谏言时也没见她这样紧张,连手也握紧了,到底是没经过真正的宫廷风雨,虽然聪明,到底年轻。谈正事自然纵横捭阖,但刀剑落到自己家人身上,才知道紧张。
真是有趣。
“但我家有我在,我会一直约束着凌波的。迄今为止,她做的事也都仍在我允许的范围。”她几乎是恳求地看着长公主殿下:“殿下,臣女能用自己的人品,为舍妹担保。”
宫中的人,是干得出用你的同时却惩罚你的家人的事的,赐死也是常有的事,大概还觉得在替你清除累赘呢。所以清澜根本不向秦女官说话,只恳请长公主殿下的宽容。
长公主殿下也看出了她的紧张,微微一笑。
她终究是有着山林之王的心。
“好。”长公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说了大半天了,你也累了,靖容,吩咐留饭吧,备车驾,我要进宫一趟。”
清澜这才放松下来,仍跪在地上,等长公主殿下摆驾离开,才虚脱般坐在地上,偏偏秦女官还没走,见她这样,反而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笑声。
清澜也懒得管她对自己的不满从何而来,横竖长公主要用自己,已成定局,一次谏言被采纳是幸运,两次就是必然了。说明长公主的见解和自己是有些相同的,就像官家倚重沈大人和陈大人,皇后娘娘倚重平郡王妃和卢文茵一样。
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早明白这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君明臣直,就好像苏女官欣赏她,秦女官却不屑一顾一样,不过是见解刚好合上了而已,就好像前四年她在花信宴的不得志,平郡王妃不欣赏她,沈夫人虽然和她亲近,却不懂她的抱负。长公主出山之后,她的声音才有被听见的资格。
所以她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因为知道劝谏带来的荣耀不值一提,终归是依附于他人,不由自己控制。
但苏女官却对她很上心,上次清澜的谏言被采纳却无赏,她已经很不解了,这次又一样,长公主听了一番在她看来是比书上那些名臣也不差的谏言,却只是赏了一顿留饭而已,她顿时更加意难平了。算来算去,也只能算到叶凌波头上。
于是她一面送清澜出去,一面私下劝她道:“叶小姐,有句话我本不该说,但这世上,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你心善,但也未必要被拖累。”
“哪里就是拖累呢?”清澜笑了:“凌波在家中起的作用,比我还大呢。”
“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深,看重家人是好事,但也要分对错。”苏女官仍然劝道。
“先不论凌波心地善良,不会犯什么大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就算她有错,也是我的错,我是长姐,是我没有教好她。长公主殿下听我一次劝告尚且采纳,她和我朝夕相处,从一个小姑娘长到现在,怎么不算我的责任呢?她有错,也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