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夫人的神色从回忆渐渐转为恍然大悟,显然她也记起来了。
“娘问我是什么时候和娘不亲近的,其实就在那之后几年里。这次的事不过是其中一件,后面还有许多,爹和娘的事里,哥总是不站在娘这边,甚至不站在有道理的这边,总是和稀泥。但没关系,我站在娘这边就行了。我那时候拔剑的时候就说过。他是父亲的儿子,但我是母亲的女儿……”沈碧微看着沈夫人的样子,终于说出最深处的话:“但真正让我受不了的,是娘总是一次又一次美化哥哥做的事,就好像那天哥明明对爹和朱姨娘欺负娘视而不见,娘的记忆里,他却是在书院上学,没有在家。同样的事,我做就是应该的,他做就是最好的儿子,就算没做,娘也会记成他做了,或是他有做的心,只是有原因阻碍了他。这样的事太多了,我给娘送的礼物,我给娘费的心,都比不上沈云泽什么都没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
沈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沈碧微其实生得很像她,但又多了点什么。那样英气的长眉,配最漂亮的一双凤眼,比她更像将门虎女。此刻她半跪在沈夫人床边,说出积攒多年的真心话,每一句都锋利得让人无法直视。
“真正让我死心的,其实是十三岁那年,那年沈云泽进学,我的学问也很好,汤师父也夸我,说我这样苦读,可以中状元。娘还记得你那时候说了什么吗?”她问沈夫人。
沈夫人只是迟疑地摇头,但神色是已经猜到了。
“娘说,‘可惜碧微终究是个女儿,是外人,要嫁去别人家的。这份才学,要是给了云泽就好了。’”沈碧微重复完,反而自嘲地笑了:“我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还是很伤心。但也有种解脱感,像走了很长的一条路终于到了尽头,虽然是死路,但也不必再走了。”
她说:“从那之后,我就只做沈碧微,不做任何人的女儿了。就这样孑然一身也很好,娘常说我和韩姐姐亲,不和家里人好。其实是因为在韩姐姐那里,我至少是我自己,不用因为我是女子,就低人一等。这个家从那天开始,就对我没什么意义了。”
沈夫人神色错愕地看着她。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辩解苍白无力,但仍然试图解释道:“但京中都是这样啊,女儿本就是要嫁人的……”
“那姥爷是这样说你的吗?”沈碧微反问。
她甚至迅速发现这句话的无力,所以转而道:“不,其实这也不关姥爷的事。我只问娘一句话就够了。”
她半跪在床边,平静看着沈夫人的眼睛问道:“娘还记得从我小时候开始,父亲就很疼我吗?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我生疏的呢?”
沈夫人脸色顿时苍白,似乎不敢说出那个答案。
“是不是从我那年拔剑对着他开始呢?”沈碧微问。“娘说京中规矩,说世俗观念,那按世俗观念,爹才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我何必为了娘去对抗他?我只要和沈云泽一样在中间和稀泥就行了。我站在娘这边,无条件地支持娘,娘有没有无条件地支持我呢?”
“都说情义无价,娘有没有一刻,跟我以心换心地讲过情,哪怕是讲一讲投桃报李的义气呢?”
沈夫人被问得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沈碧微也没有等她回答。
“我本来不预备说这些话的,但娘主动问起,我也很怕,今日不说,以后没机会再说了。”她平静地替沈夫人掖好被子,道:“娘放心,我早就过了负气的时候了,就算说了这些,我对娘也仍然是和以前一样的……”
和以前一样,不就是这七年来的貌合神离么?
沈夫人心中一阵苦涩,伸手想要抓她,气若游丝道:“碧微……”
沈碧微反而比她平静得多。
“我不走,只是去给娘叫太医而已。”她甚至宽慰起沈夫人来:“娘放心,清澜姐姐做事是最靠谱的,她要是觉得那药方有用,那药方就一定可以的,我们等她来吧。”
第133章荷花
饶是沈碧微对清澜再有信心,也料不到清澜会被这场大风雪困在了去青云观的路上。
柳吉赶车是跟杨五叔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来清澜也料到今日这一场奔波辛苦,柳吉更年轻,吃得了苦,所以没有用杨五叔,而是带他出的门。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想的还坏,刚出了城门,风雪更大,马车车厢都摇晃起来,清澜和春鸣在车厢里,被晃得坐立不稳,这还可以勉强支撑,谁知道才走了三里路,只听见马车下一响,整个车身一歪,马也发出一声长嘶,直接停了下来。
“小姐。”柳吉下车查看了一圈,准备隔着窗汇报,清澜已经不拘小节,一把推开了琉璃窗,只见一阵狂风夹着雪花就扑了上来,脸都要冻裂。清澜往外看,外面大风夹着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别说道路,连哪里是地面,哪里是天空都分不清楚了,几乎看不到三丈之外的地。
柳吉也是满身是雪,连眼睛睫毛上都挂着雪霜,裹着皮袍子,朝清澜道:“小姐,我看了一下,车轴倒是没断,只是裂了条缝。但外面已经看不清路了,我们再走,还是要陷下去的,万一要是掉到沟里翻了车,那可就危险了。”
“知道了。”清澜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刚从内府衙门出来的时候,说是已经二更天了。”柳吉被风吹得站不稳,道:“小姐,咱们还走吗?”
“不走了,原地等一等。”清澜道:“问问戴大人怎么样了?他骑马的人,只会更冷。”
戴玉权也是惨得很,本来就不怎么会骑马,因为怕青云观的人不认清澜的手令,也怕清澜在仓库里找不到要的那味药材,所以他自告奋勇跟了过来。因为知道骑术不行,只能骑马跟在马车后面,没想到马车先陷下去,他也落了一身雪,又因为官员服制,穿不得紫貂,只是寻常大氅,顿时脸都冻紫了。
“戴大人,事急从权,上车避避风雪吧。”清澜朝他道,又问柳吉:“你们要不要也……”
“不妨事,我们在前面,把风帘子放下来,躲在里面就好了。我和杨福都穿着熊皮袍子呢……”柳吉抢先道。
他们这群小厮最爱追时新,裴照在猎场射了四只熊的事,满京城都知道,王孙子弟立刻效仿,买起熊皮来,他和杨福一人买了一身,可巧用在这时候。
清澜于是嘱咐道:“那你们拿着这个炉子,别硬撑着冻坏了。我们等一等,等风雪小点再走。”
“小姐放心,等风小点,我们还去捡点柴来,烧堆火给小姐烤呢。”柳吉机灵得很。
清澜于是关上窗户,戴玉权倒不是不守礼,实在是外面太冷了扛不住。马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