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刀记 第271章 欲绝剑

三阳楼建派于百年前，位于蛮州南部的云阳山，毗邻雾阳河，升阳城，开派祖师取三阳汇聚之意，将之命名为三阳楼。原本三阳楼只是十来人的小门小派，但有着丰富的内功与剑法秘藏，经由几代人发展之下，不到百年时间，就扩大至数千人规模，资产也急剧膨胀，不仅有着千顷良田经营农桑，更在附近几座城池的纺织、制衣、造纸等轻工业及相关的商贸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三阳楼虽然收徒驳杂，各门徒除了大抵用剑之外，每个人学的武功招式等都大不一样，但门内的嫡系仍传承了百年前那批最为高深精明的内功与剑法，如《开阳神功》《不败剑诀》与《求败十三剑》这些武林中最顶级的武学，每一代仅限于楼主及十几弟子之间流传。等到新楼主确立以后，再由新楼主传给新一代的嫡系弟子，上一代的弟子绝不可将这些武功外泄。楼内的年轻弟子们，共有最上等的嫡传弟子，其他长老们的亲传弟子，有一定地位的内门弟子，还有纯打杂做事的外门弟子这些，等阶规矩尽皆森严。

杨易是在十六年前进入三阳楼的。

原本他出生于升阳城郊外的穷苦人家，少年时被城里的贩衣商人看中，收作学徒在制衣铺打杂。两年后又因为人机灵，干活麻利，荣升成了三阳楼的外门弟子。说是弟子，实际上杨易连三阳楼的山门都不能随便进入，只有为三阳楼的高层人士们送来专门订制的衣裳时，才能踏上山来。他年少时生得格外俊秀，又说话好听会夸奖人，所以很被山上的女眷们赏识，往来的次数也日渐多了起来。因为还时常要往来青州荒州等地看货运货，少不得有武艺傍身，山上也派了老师教了他三拳两脚，一剑半式，杨易算是初窥武学门径了。

或许杨易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仅凭着那粗浅的武功，竟也能把一套入门剑法耍得很有声威很好看，三阳楼里不少年轻女弟子也很对他倾心。但杨易深知他与这些女子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江湖险恶，人间路难，能靠着这点本事勉强谋生，已属幸运，与她们的交往从来浅尝辄止。几年后，有一次去青州运货时，同路的有一名新来的外门女弟子，容貌俏丽，活泼可爱，却深深地将杨易吸引了。两个人并未经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只在路上每天聊着天，望着星星，谈一谈童年摸鱼捕虾，追蜂捉蝶的趣事，便将心与心靠近在了一起。

可直至后来，杨易才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外门女弟子，而是三阳楼从前一位长老的后人，送来三阳楼是要以亲传弟子的身份嫁给一位嫡系弟子为妻，重新为家族占上半个三阳楼长老的位置。她本就不愿让自己的一生都作为工具度过，遇到杨易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出嫁前与杨易私奔……后来的事，便是花残人亡，杨易全凭着一腔的仇恨，活到了现在。

其实满打满算，杨易与她相处的时间，恐怕连一个月都没有。

但这足够了。

一面情缘即可铭刻终生，他放弃平静的，理想的，即将走向幸福的生活，与她私奔的那一刻，已注定余生为她而活。

无她之界，无存之须，无生之欲，唯求一死。

所以，此刻面对那千百道的剑光，杨易没有躲闪，奋而迎击。

锈剑残花，在他手中化为一条灵动的游龙，交击之处，崩出火花电弧。胸腔中那十年来的苍凉与悲伤，怒火与愤懑全都化作使剑时那无穷无尽的力道，那奔流在心脏与血管间的似乎已不是血液，而是名为怨恨的河流。他给自己的剑法取了一个名字——欲绝剑法，绝心绝欲，绝己绝人，欲将这三千世界所有庸众，赶尽杀绝。

嚓啦！

噗嗤嗤嗤！

残花所过之处，剑刃断裂，人头飞起。

即便如吴姓高手那般的人物，也只坚持了十息不到。三阳楼剩下的那些一流高手，在几十息的时间里，又死了三人。

但杨易的身躯也到了极限。

那些只是止血还未愈合的伤口在这时候尽数崩裂开来，他已变成了一个血人，从头到脚全是血，自己的与别人的血混在一起，把他的身躯，他的脸庞，他的视线全部铺满。但他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于这血染的世界，而是到了一片尽是繁花的山野。他无意赏花观景，只想用剑把那些自己并不想看到的花通通斩尽，直到找到那一朵娇嫩的，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属于他自己的花。

咚！

一股巨力打到了杨易的后颈上，他的意识彻底丧失。

洪辰把杨易瘫软下来的身体接到怀里，另一手提着断刃消愁，不断摇头：“我已说了，我哪是阻止你们杀杨易，是阻止杨易杀你们。瞧一瞧，就这一会儿工夫，他又杀了多少人。”

方才与他交手的褚片山，已落回人群之中，但话语仍毫不客气：“红茶，你明明也看得出，这杨易已到了强弩之末。他强行再战下去，不出三十息，就要血尽人亡。你此刻分明是又救了他一命。”

洪辰快气笑了：“三十息？三十息又够他杀多少人？”

褚片山道：“那你应当阻止他。”

“我不是已经阻止他了？”

“你要真的想阻止他，在我佯攻你那一剑的时候，你就要趁他不备一刀将他杀了，而不是跟我腻歪了半天，等他杀了这么多人，才把他打晕。”

“随你怎么说吧。死的又不是我的门人弟子。”

洪辰只觉得这褚片山无理取闹至极，他究竟是想三阳楼的人死，还是想三阳楼的人活？

“交出杨易！”

褚片山带着剩余的三阳楼高手们，继续围拢过来。

洪辰知道杨易醒来还是会和三阳楼不死不休地战斗下去，但他也并不想让杨易死在自己身旁，面对誓不罢休的三阳楼众人，终是把刀一横，扭身一转，裹在刀身外面的罡气尽数倾泻，一道由刀气化作的旋风自身周猛然扩散开来，席卷向人群。

这一刀，洪辰唤它为刀回风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