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循著聲音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黑衣、頭戴鬥笠的年輕女子,繞過繁密的樹叢,跨過狹窄的石橋,匆匆來到“思齊堂”的門前。
“在下趙欣然,見過國師,見過司首大人,見過公主殿下……”她向在場的大人物們一一拱手行禮。
雖然她的語氣略帶歉意,但她的神色中沒有絲毫拘謹,反而沉靜自若、落落大方。
“趙欣然……”顧旭在心頭默念這個名字。
據他了解,這個在洛京城通濟坊開店賣符的散修,擁有極高的符道造詣。她已經突破了書本的桎梏,達到了隨心意而為的大師境界。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是三個對手之中最具競爭力的一個。
趙欣然話音剛落,書院的鍾聲便悠揚響起,一聲接一聲,回蕩於濛濛細雨之間,宣告這場符道之爭的正式開始。
趙欣然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理論上,踩點到現場並沒有錯。
但是倘若其他人都提前到場,這就會顯得有些尷尬。
…………
鍾聲停下之後,書院裡的議論聲也漸漸平息。
這時候,李院長上前一步,將今日教習資格評選的方式告知眾人。
四位候選人將在“積累”、“應用”與“革新”三個方面進行公平公正的較量。
國師作為大齊王朝符篆之術公認的權威,將成為本次評選的主考官;書院中兩位專精符道的教習,也會作為副考官,一起參與最終的人選決定。
畢竟,不論是在之前的舉薦中,還是在今天的對話中,國師都對顧旭表現出了非常明顯的偏心。
書院方面自然不可能把決定權完完全全地交給國師。
聽到這個消息後,顧旭面色平靜,因為這些都是他擅長的——只是不知道跟像趙欣然這種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師比起來怎麽樣。
莫厲的表情則有些陰沉。
剛才國師對顧旭說的那番話,已經使得他的心中波瀾起伏。
另外,他在符道領域上的名氣,主要來源於他能熟練掌握書本上的成百上千種符篆,但並不擅長創新;倘若要考核他改進符篆的能力,他並不佔優勢。
不知不覺間,他握緊了衣兜裡的李院長給他的那支“定神筆”,把自己先前說過的那句“國師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在腦子裡反覆念了無數遍。
至於沈丘,則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先是看了看聖人們,然後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身邊的顧旭。
看上去並不像是來競爭崗位的,而像是來龍門書院遊覽觀光的。
當第二次鍾聲響起的時候,李院長輕輕揮了揮衣袖,空蕩蕩的“思齊堂”中忽然出現了四張寬敞的書桌,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白紙和毛筆。
“為人師者,首先要有扎實的基本功,才能為人答疑解惑、指點迷津,”只聽見他開口說道,“所以第一個環節,考察的是你們對符道的知識積累。
“你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你們需要做的事情,是在規定的時間裡,回答出盡可能多的問題。”
四人點了點頭,然後各自坐到一張書桌的旁邊。
今天是個陰雨天,思齊堂內一片昏暗。
然而就在他們坐定之後,屋內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像是點燃了成百上千根蠟燭。淅瀝的雨聲,悉悉窣窣的人聲,俱被隔絕在外。
每個人的神色都變得認真起來。
畢竟沒有符師會願意在這萬眾矚目的場合裡,被別人認為自己的基本功不行。
顧旭低頭望向桌上的白紙。
然後他發現,這張紙上一片空白,上面並沒有任何題目。
唯獨在它的右上角處,有一個紅墨標注的、非常不起眼的數字“零”。
顧旭本以為,這張白紙只是一張“答題卡”,稍後還會分發另外的題卷。
不過,就在他的目光落在白紙上的一瞬間,紙上忽然出現一道道淡色的墨痕,就像是平靜的湖面上蕩漾起一道道漣漪。
緊接著,這些墨痕凝聚到一起,變成了一行工整的文字:
“請畫出‘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
“這紙上的符陣藏得真是隱蔽,”看到這一幕,顧旭暗暗感歎,“竟然連我都差點沒有察覺出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很可能是國師的手筆。”
與此同時,他心頭也冒出了一個疑問:我應該畫第幾代的‘殺鬼符’?
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他太久。
他想了想,決定畫書本上最原版的“殺鬼符”。
這是一個絕對不會出錯的選擇。
要知道,他自己開發的第五代“殺鬼符”,在模樣上跟原版之間已經有了極大的差距——萬一連考官都認不出來該怎麽辦呢?
於是他毫不猶豫開始動筆。
桌上擺放的這支毛筆,也同樣是一件法器,不需要墨水,就可以在紙上留下痕跡。
片刻之後,最原版“殺鬼符”就悄無聲息地浮現在了白紙上。
實話實說,對於紙上的這個圖案,顧旭已經感到有些陌生。
畢竟自從第二代“殺鬼符”問世後,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畫過它了。若不是他擁有過目不忘的天賦,恐怕早就把它拋到了九霄雲外。
待到顧旭落下最後一筆,這張白紙上忽然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隨後,紙上所有的文字和圖案都瞬間消失不見了,然後又出現了一道新的題目:
“請寫出‘鎮宅安家符’的功用和對應咒語。”
而它右上角處的紅色數字“零”,則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數字“一”,而且它的顏色也變成了淡金色,甚至還閃了幾下,像是在為顧旭鼓掌似的。
“或許,這個數字代表的是我答對的題目數量。”顧旭猜測道。
想到李院長說那句“你們要在規定時間內回答出盡可能多的題目”,顧旭思忖一秒,便以最快的速度在紙上寫出答案:
“‘鎮宅安家符’的作用:平凡人家中貼上此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驅散陰氣,消災降符,去除不祥。
“對應咒語: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六甲六丁,聞我關名,不得留停,迎祥降福,永鎮龍神。”
寫完之後,紙上再次泛起淡淡金光。
右上角的數字由“一”變成了“二”。
所有文字全部消失,然後紙上又顯現出新的題目:
“‘如意符’的別名和作用是什麽?在使用它的過程中,除了符篆本身之外,還需要什麽材料?對應的咒語又是什麽?”
顧旭不假思索地下筆寫道:
“‘如意符’,別名為‘點石成金符’,是一種用手摩擦石頭,將之變為黃金的符篆。施術時要用到水銀六兩、赤銅六兩,雞蛋去黃,金銀為末。
“對應的咒語叫做‘如意咒’,內容為:‘天地玄黃,人靈氣精,或磚或石,受氣為金,上報天地,下濟人民’。
“不過,‘如意符’只能從表象上改變石頭,並不能把它真的變成黃金。一段時間之後,它就會恢復原狀。”
“……”
顧旭在紙上奮筆疾書。
他的字跡飄逸瀟灑,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其實以他現在的符道修為,他畫符基本上是全憑感覺、自由發揮,既不會參照書上的模板,也不會遵從特定的流程,有些時候甚至還會把看上去毫不相關的符篆和咒語搭配在一起使用,達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他的過目不忘的天賦卻使他依舊把這些基礎知識牢牢記在心裡,未曾忘記。
…………
旁邊的莫厲也同樣筆走如飛。
他知道,在符篆的改進創新方面,自己很可能比不過另外幾個人。所以在“基礎知識”這個他最擅長的環節裡,他一定要拚盡全力,答對盡可能多的題目,與其他人拉開差距。
他的手腕已經有些酸痛,他的手心已經攥出汗水,他的字跡已經變得有一些潦草。
但他卻渾然不覺。
望著白紙右上角的金色的數字逐漸增加,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愉悅的笑容。
不經意間,他悄悄瞥了眼自己的對手們。
他看到身材矮小的沈丘正在愁眉苦臉地思考著,雙腳懸在空中不住晃動,同時以一副非常不雅的姿態咬著手中的筆杆。
他看到趙欣然的毛筆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他看到顧旭暫時擱下筆,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至少現在是我的主場。”他心頭想道。
…………
沈丘和趙欣然的答題過程就沒有這麽順利了。
沈丘雖然天賦不錯,在符道方面極具靈性,常常憑借某些靈光一閃的想法,得到其他符師的賞識。但他並不是科班出身的符師,也沒有顧旭那種誇張的記憶力和領悟能力。
作為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子,家族很少重視過他的修行。
沈家家主曾經花費重金,聘請名師,手把手地教他的嫡兄沈樺練武。沈丘卻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
他學習符篆,一半靠讀書自學,另一半靠攜帶著禮物,專程前往金陵城有名的符師家中向他們請教。
正因如此,他對基礎知識和技巧的掌握,自然沒有莫厲那麽全面;大部分時候,他隻學習對自己有用的符。
此時此刻,他正盯著關於“如意符”的題目,陷入沉思。
“這種所謂能夠‘點石成金’的雞肋符篆,恐怕只有騙子才會去學吧……”沈丘皺著眉頭,在心頭罵罵咧咧。
作為大齊首富家族的子嗣,對於此類符篆,沈丘從來不會花時間多看它一眼。
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今天的考核中。
而且,按照這張白紙的機制,如果他不回答這道題目,他就無法進入下一道題目。
“唉,看來只能瞎編了。”沈丘歎了口氣。
他本想爆粗口,但想到題目可能是聖人出的,便努力克制住了這樣的衝動。
同時他提筆胡亂地寫道:“‘如意符’的作用是‘點石成金’,需要用到的材料是石頭、黃銅、金漆、朱砂、麵粉……”
待他寫完之後,紙上泛起了淡淡的紅光。
右上角的數字由“三”變成了“二”,且顏色由淡金色變回了深紅色,宛若鮮血一般格外刺眼。
沈丘盯著這個數字,愣了兩秒。
“答錯題目,竟然還要倒扣分?至於這麽嚴厲麽?”他再次忍不住在心頭吐槽道,同時狠狠踹了桌腿一腳。
…………
趙欣然的答題過程也沒有那麽順利。
雖然她是洛京城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師,但是就跟顧旭一樣,她畫符更多依靠自身的感覺,幾乎不再遵從這些特定的流程。
長久不用,自然就生疏了。
正因如此,遇到特別細致或生僻的題目,她都需要花不少時間,努力在腦海中搜索一些久遠的記憶。
…………
在四人答題的過程中,國師、李院長和龍門書院擅長符道的兩位教習站在門外的屋簷下,透過窗戶,關注著四人今日的表現。
此時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昏暗。
屋內明亮的光芒從窗戶透出來,把他們的臉龐染成了金黃色。
龍門書院的兩位教習,一位名叫傅韜,長著一雙眯眯眼,挺著一個大肚腩——正是元宵節那天被時小寒一招擊敗的賈秀光的老師。
另一個名叫杜遠,瘦高個,頭髮稀疏,整個人看上去像一根竹竿。
“莫厲看上去遊刃有余啊!”傅韜開口評價道。
他知道莫厲與李院長之間的關系,也知道李院長心裡非常希望莫厲能夠成為今天的勝出者。
所以,當他看到莫厲坐在書桌旁筆下生風之際,他毫不猶豫地出口誇讚。
因為他相信,李院長會喜歡聽到這種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