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張白紙上,右上角那個小小的金色數字“一百二十”並不惹眼,但國師卻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是在回憶過去。
看到國師的神情後,書院教習傅韜忍不住問了一句:“國師大人,莫厲和顧旭都答對了所有的題目,為什麽他們最後的得分不一樣?”
國師思忖片刻,回答道:“在這天地之間,有成百上千條‘道’,但這些‘道’並不是各自獨立存在的,反而相互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最終將殊途同歸。
“莫厲的答案並沒有錯,但他的思維仍然被束縛在符道之中,仍然只是在背誦書本上的知識。
“但是,顧旭卻已經察覺到了‘符道’和‘因果之道’之間的共通之處。他的答案,是對符篆之術全新的理解。”
說到這裡,國師停頓了片刻,抬起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啜了一口‘百味茶’,接著說道:“許多年前,我也是在領悟了這一點後,才突破了符道上的瓶頸,躋身‘宗師’境界。
“顧旭雖然目前只是個第三境修士,但他卻已經擁有了把各種不同的道法融會貫通起來的意識。我相信,只要他的修為能夠跟得上,日後他大概率將成為大齊王朝新的符道宗師。”
說話的同時,國師腦海中浮現出幾十年前與空玄散人見面時的場景。
那時候的空玄散人,是個鶴發童顏、風度翩翩的長者,說起話來幽默風趣,給了國師很大的啟發。
誰能想到他後來竟然會飛升失敗、然後變成了鬼怪?
…………
傅韜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沒有想到大齊國師會給顧旭這麽高的評價。
他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師。
但自從年輕時初步接觸到符篆之術起,他就一門心思撲入其中,很少再去花精力研究其他的道法武學。
或許是因為學習符道門檻極高,對資質和悟性都有著不低的要求。
大齊王朝的一些符師們內心深處都會存在一些優越感,認為符篆之術是一門優雅的、高人一等的學問。
在他們眼中,刀修和劍修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粗鄙武夫,擅長毒蠱之術的修士都內心陰暗,學習佔卜預言之術的都是糊弄人的騙子……
雖然大齊國師對顧旭的傾力推薦令傅韜內心深處有些不愉快,但是對於國師的符道造詣,傅韜還是非常認可的。
“或許,這就是最近幾年裡我的符道修為停滯不前的根本原因?”傅韜默默心想,“我應該嘗試去了解一些其他的道法?”
…………
與此同時,幾位候選人正在幾間偏房中各自靜靜地休息。
屋子裡布置有特殊的陣法,能夠隔絕外界的噪音,避免他們受到打擾。
但是,這些陣法雖然能隔音,但卻無法擋住圍觀人員好奇的目光。
仍然有不少人站在幾米之外的台階下,試圖透過雕花的窗戶,看清楚幾名候選人的模樣。
莫厲對自己在第一個環節中的表現非常滿意。
他相信不會有人得到比他更高的分數。
於是,他以一個放松的姿態坐在床邊的草席上,伸手從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根香蕉——這是龍門書院為候選人們準備的零食,一邊撕開香蕉皮、慢條斯理地啃著,一邊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再一次溫習自己的筆記。
“下一個環節,是對符道的‘應用’,”莫厲暗暗心想,“國師和書院會選擇通過怎樣的方式來考察我們?是不是會用幻境模擬出鬼怪,然後讓我們以符篆之術去殺鬼?”
莫厲對此一點也不擔心。
大齊王朝各種書本上的符篆,至少一半都是用來對付鬼怪邪祟的。
而莫厲都對它們爛熟於心。
不經意間,莫厲抬起頭,看見窗戶外面有不少龍門書院的師弟師妹們在踮著腳尖看他,有的在朝他比加油鼓勁的手勢,有的在用口型對他說“莫師兄,我們會支持你的”或是“莫師兄,你一定要為咱們龍門書院爭光啊”。
莫厲心頭有些感動。
不過,作為一個沉迷符道的、常常被人稱作“書呆子”的人,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些熱情的師弟師妹們,只能默默地笑了笑,然後低頭繼續看筆記。
雖然在接下來的兩個環節裡,他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是他也要竭盡全力,不讓支持自己的人失望。
…………
而顧旭所在的房間的窗戶處,則是另一般景象。
在朦朧的雨霧之中,站著不少書院的女學生。她們頭戴木簪,穿著書院的灰白二色長袍,看上去頗具書卷氣質。
遠遠望上去,與周圍氤氳的煙雨組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憑借真元的力量,她們可以輕輕松松擋住雨水,避免其沾濕自己的衣裳。就算站在雨中,也依舊衣袂飄飄。
此時此刻,她們正笑盈盈地討論著這次符道比試,嘴上說著“莫師兄看上去這麽自信,想必已經勝券在握了”之類的話語。
可實際上,她們的目光卻在悄悄地朝不遠處的窗戶內瞥去,想要多看一眼屋子裡那個俊美的少年。
當然,在偷看的同時,她們的心態也保持十萬分的警惕,生怕自己不安分的目光被同伴們發現。
“胡小芸,你在偷偷摸摸地看什麽呢?”一名女學生對自己身邊的同伴打趣道。
“我……雅姐,你看,那屋頂上剛才飛過一隻麻雀。”被稱作“胡小芸”的年輕姑娘結結巴巴地說道。
被稱作“雅姐”的女學生全名“王雅”。
她笑著拍了拍胡小芸的肩膀,一眼就識破了她的謊言:“別騙我了。哪裡有什麽麻雀?你分明就是在偷偷看從驅魔司來的顧大人。”
胡小芸的臉上立即浮現淡淡的紅暈:“我……我才沒有呢!今天我可是莫師兄堅定不移的支持者,才不會叛變投敵呢!”
“那就好,”王雅笑了笑,“希望你能牢牢記住我們書院學生的立場,可千萬不要被美色蠱惑啊!”
胡小芸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堅決地向王雅表示,自己從來不會以貌取人——顧旭只是個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莫師兄才是具有真才實學的人。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屋子裡的顧旭忽然抬起頭,朝窗外瞥了一眼。
窗外的女學生們終於得以完全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王雅則定定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我的頭髮是不是有點亂?”片刻之後,她向身邊的胡小芸開口問道。
“沒有啊。”胡小芸看了眼她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黑發,不理解她為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那就好。”王雅松了一口氣。
但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取下了頭上的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髻。
…………
對於窗外姑娘們的小心思,顧旭一無所知。
他也沒有花時間去猜測接下來幾個環節的考察形式——因為他平日裡功夫深、底子厚,自然可以從容應對任何形式的挑戰,完全沒有“押題”的必要。
此時此刻,他心態很放松,開始繼續在腦海中推演“星陣”。
他開始在成百上千種排列組合中,篩選出適用於進攻、防守、逃跑等形式的幾個最佳方案。
他認為,如果能夠盡快地掌握“星陣”這門法術,那麽在日後的殺鬼任務和今年春天的“洛水大會”裡,他的戰鬥力將會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書院方面很貼心地在他身邊擺放了一盤水果。
他拿起一個橘子,剝開皮,將其一瓣一瓣地塞如口中,酸酸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蕩漾開來。
不經意間,他抬起頭,透過窗戶,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雲層,瞥見了天穹中璀璨的繁星——它們閃爍著,像是在朝他眨眼睛,靜靜等候著他的呼喚。
…………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顧旭吃了兩個橘子,幾枚冬棗,然後迎著悠揚的鍾聲,在眾人的注視下,從屋子裡走出來,重新回到“思齊堂”。
四張書桌仍然定定擺放在原處。
顧旭坐到了原先的那把椅子上。
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桌子上除了筆墨紙硯之外,還擺放著一摞厚厚的文件。
最頂上的那張紙上,寫著四個大字“洛水大會”。
“考察完‘積累’後,就應該是考察我們對符篆之術的‘應用’了,”他在心頭猜想道,“在這洛水大會中,會有哪些地方能用到符篆?難不成需要我們在擂台上設計一套符陣,用來避免修士打鬥過程中下手太重傷及對手的性命?”
與此同時,另外三名候選人也在各自的位置一一坐下。
距離顧旭最近的人是沈丘。
他一隻手拄著腮,兩條小短腿不住地抖動,目光四處遊移。
當顧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也朝顧旭露出一個微笑——不像是對手之間的挑釁,更像是一句類似“兄弟,待會兒就看你發揮了”的鼓勵。
很快,大齊國師也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只聽見他面色嚴肅地開口道:“教授他人學習符道,不僅僅需要幫助他人掌握書本上的符道知識,更需要教會他們把符篆之術應用到實際的問題之中——你們自己,也同樣需要具備這樣的能力。
“擺放在你們面前的文件,來自於禮部,是今年大齊王朝‘洛水大會’的流程方案設計。其中也包含了參與人員薪資、各種物資價格等數據。
“你們需要根據這些文件,利用符篆之術,估算出今年‘洛水大會’的銀兩開支。
“在此過程中,你們不能直接去心算,也不能利用其他的法術或神通。
“你們的符篆,也盡可能來自於書本上——可以對它們進行小幅度的改進,但不要憑著直覺隨性創作,畢竟你們日後教授的學生們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能力。
“我和傅教習、杜教習會根據你們花費的時間和使用的符篆,對你們的表現進行評價。”
國師的話語令在場眾人感到有些驚訝。
他們本以為所謂的“應用”,會要求他們利用符篆進行模擬作戰,要麽彼此切磋,要麽驅魔辟邪。
沒想到竟然讓他們利用符篆來估計“洛水大會”的預算。
尤其是像莫厲、沈丘這種權貴家族的子弟,以前都有專門的帳房先生來幫助他們做這樣麻煩的事情。
可現在卻需要他們親自來完成。
這無疑令他們感到有些頭疼。
沈丘本來還想到,自己可以貼一張符在自己腦袋上,加快自己的思維速度,然後利用自己身為修行者的強大神識,就可以結果在心裡算出來。
但國師的那句“不能直接去心算”卻杜絕了他這種取巧的念頭。
他長歎一聲,一時想不到什麽好的辦法。
待到第二次鍾聲響起的時候,眾人便開始翻看文件,思索各自的方案。
散修趙欣然是最快找到解決辦法的人。
她拿起一張白紙,提筆開始在上面迅速作畫,很快就畫出一個面容清秀的黑衣小廝,看上去非常逼真。
唯獨其眼睛處是一片空白。
這時候,她換了一支狼毫細筆,開始在黑衣小廝的眼睛處,一筆一畫地繪製複雜的符文。
“點睛賦靈!”
顧旭立即認出了她所使用的法術。
這是一門記載於書本上的非常冷門的法術,可以通過在畫中人物眼睛處繪製符文的方式,給其賦予靈性。
顧旭就曾經用這樣的方式,令自己家裡屏風上的小書童從畫中走出來,替他端茶倒水、打掃衛生。
最初,因為他修為不足,小書童的智商極低,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但後來,他把空懸散人的“操偶”術和“點睛賦靈”結合起來,讓小書童能夠完全依從他的意志,做出更多的更複雜的舉動。
沒想到今天,他竟然能在此地見到第二個懂得“點睛賦靈”之術的人。
“洛京城裡果然人才濟濟,不可小覷。”他在心頭感慨道。
待到趙欣然畫完黑衣小廝眼睛處的符文後,黑衣小廝忽然眨了眨眼眼睛,隨後伸出手,扶著紙張的邊緣,用力一撐,就從畫中爬了出來。
然後他朝趙欣然深深鞠了一躬,說道:“請問,你就是我的主人嗎?”
“沒錯。”趙欣然點頭道。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稱我‘主人’即可。”
“遵命,主人。”
隨後,在趙欣然的指揮下,黑衣小廝抱起桌上的文件,坐在地上,開始計算“洛水大會”的開支。
顧旭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以同樣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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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