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戰的過程中,孫長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話。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以尖銳的口吻道:“黎子軒,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用的劍法叫做‘落雨劍’,他的拳法是‘獅吼拳’。在剛才的戰鬥之中,你至少有三處致命失誤。如果你少犯一處失誤,說不定就有機會獲得勝利。
“首先,你使用‘落雨劍’起手式的時機不對,那時候他正好用出‘獅吼拳’的第二式,也是唯一的防禦性招式——它足以抵擋你的七成以上的劍意,讓你白費力氣。
“其次,在他蓄勢的時候,你根本不需要去嘗試預測他的移動方向——因為‘獅吼拳’積蓄拳意的時候,修士根本就不能移動。你至少因此空了三劍。
“還有,我根本無法理解,施展最後一劍的時候,你的對手就站在你面前不到一尺遠的距離,你居然能把劍劈歪了?
“是因為他剛才把你揍得太狠,導致你心態崩塌,動作變形,連劍都握不穩了嗎?以你這脆弱的心理素質,今後做任務遇到強大的鬼怪豈不是直接嚇尿了?
“……”
孫長老滔滔不絕講了好半天,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黎子軒施展劍術過程中存在的問題,統統以嚴厲的態度指了出來。
如果說在此之前,黎子軒剛剛遭受了一頓肉體上的毒打;那麽此時此刻,他又受到了無數精神上的暴擊。
他引以為傲的“落雨劍”,在孫長老的面前,竟是如此破綻百出。
自信心瞬間蕩然無存。
他雙手拄地,艱難地從地面上爬起來,腦袋耷拉著,一雙眼睛黯然無神。
顧旭瞥了一眼孫長老,只見他越說越興奮,簡直鼻端出火、口沫四濺。似乎在給別人挑毛病的過程中,他感受到了無窮的樂趣。
頗有“噴子”風范。
待孫長老的評論告一段落後,顧旭沉吟片刻,淡淡開口道:“其實,黎子軒最後一劍劈空,並不是他自己的問題。”
“那是又誰的問題?”孫長老皺眉道。
以他又狂又傲的性格,他很討厭別人否定他的觀點,尤其被顧旭這樣年輕得過分的低境界修士當面反駁。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姚嘯除了‘獅吼拳’之外,還掌握著一種名叫‘幻靈術’的秘法,它的作用是能夠干擾對手的感知,讓對手產生幻覺,”顧旭解釋道,“在釋放它的過程中,修士的眼睛中會亮起一道淡淡的銀白色光芒。
“姚嘯正是用這‘幻靈術’,令黎子軒對他的位置產生了錯誤的判斷。
“這便是他致勝的關鍵。”
孫長老沒有回應。
他只是眯著眼睛,看著站在擂台上的姚嘯——他似乎有些沒想到,像姚嘯這樣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肌肉猛男,竟然還掌握著如此陰險的戰術。
擂台上的姚嘯也愣了兩秒。
他也沒料到,顧旭竟然能夠在這麽遠的距離外,一眼看穿他的殺手鐧。
要知道,姚嘯為了在“洛水大會”上取得一個不錯的成績,可謂費盡心思、籌謀已久。
表面上,他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粗糙猛男”的人設,使用像“獅吼拳”這種直來直去、毫無花哨的武學,讓別人以為自己走的是“一力破十會”的莽夫路線。
但實際上,他卻悄悄學習了能夠製造幻覺的“幻靈術”、能夠使對手思維遲緩的“錮魂術”、能夠掩蓋自己真元氣息的“匿息術”等等。
這些法術都有一個特點:沒有花裡胡哨的光影效果,也不需要通過念誦咒文來觸發。倘若不湊近仔細觀察,很難會被人發現。
剛才在戰鬥的過程中,姚嘯就站在黎子軒的正前方。
但是,在“幻靈術”的作用下,黎子軒誤以為姚嘯站在自己左前方,所以才會一劍落空,緊接著就被姚嘯抓住機會,一拳轟下擂台。
不遠處的黎子軒也對此感慨不已。
作為驅魔司總部的一個九品小官,他的心裡一直都對拯救了青州府、又在元宵擂台賽上奪魁的顧旭充滿了敬佩之情。
他本以為,顧旭只是在符篆之術上登峰造極,在其他領域上只是普通天才的水平。
沒想到他竟然還擁有著如此廣博的學識見聞。
他對世間道法武學的了解,甚至還勝過了像孫長老這樣的第五境修士。
這時候,顧旭從座位上站起身,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望向黎子軒說道:“黎緝事,在我個人看來,你的劍法招式精妙,銜接緊密,宛如春雨般連綿不絕。想必你一定花了很多功夫進行練習,才能達到這樣的熟練度。
“然而在實際的戰鬥中,往往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你不能只是一門心思投入到自己的武學之中,還要嘗試去了解一下其他的道法秘籍,了解一下別人可能采取的戰鬥方式。
“‘落雨劍’作為以柔克剛的法術,其實它對姚嘯的‘獅吼拳’是有極強的克制效果的——它的第三式,正好能夠無聲無息地化解‘獅吼拳’的第二式、第四式的拳意。
“但是,或許是因為你對‘獅吼拳’並不了解,所以你就正好錯過了兩個非常關鍵的致勝時機。”
聽到顧旭的這番話,黎子軒深吸一口氣,然後雙手抱拳,朝顧旭躬身行禮道:“下官感謝顧大人教導之恩。”
因為參加人數太多,“洛水大會”的海選極為苛刻。
在第一輪只要輸掉一場,就會徹底失去資格。
不過,當黎子軒在離開擂台、回到茫茫人海的時候,他沮喪心情竟不知不覺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在他的眼神裡,甚至還透出了喜悅的情緒。
黎子軒可以算是一個武癡。
自從在驅魔司辛辛苦苦做任務,攢夠功勳兌換了中品武學《落雨劍》之後,他就夜以繼日地刻苦練習,不論刮風下雨都不休息,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一鳴驚人、大顯神威。
然而,就算黎子軒把《落雨劍》的每一式都練得熟得不能再熟,他在跟同僚們私下裡的單挑切磋裡,依舊以敗局居多。
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直覺得自己慘淡的戰果配不上自己長期的辛苦努力。
而今天,當顧旭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原因後,令黎子軒豁然開朗,心頭的鬱結就此被解開。
“難怪顧大人雖然只有第三境的修為,卻深受司首大人的器重,能夠與第五境的狂刀派長老坐在同一處席位上,”他在心頭連連讚歎道,“這等天賦,這等眼光,這等見識,簡直堪比轉世重修的神仙。”
隨後,顧旭轉頭望向站在擂台上的姚嘯,對他說道:“姚少俠,我個人以為,在規則允許的前提下,一切能夠獲得勝利的戰術,都是好戰術。但是,如果沒有足夠的硬實力做支撐,任何手段、任何陰招,都只是空中樓閣罷了。
“在剛才的戰鬥中,你把‘獅吼拳’和‘幻靈術’這兩種風格意境截然不同的武學結合在一起使用。我非常欣賞你這樣的做法。
“但是,你不能把太多的時間精力花在研究‘如何欺騙對手’這類問題上,而忽略了對武學本身的練習和鞏固。
“我注意到,你‘獅吼拳’的第四式和第五式的銜接還比較僵硬,熟練度比起其他招式明顯要稍差一些。還好黎子軒對‘獅吼拳’並不了解,否則如果被他抓住機會,可能這場比試的結果就不一樣了。
“此外,在‘洛水大會’一輪又一輪的選拔中,你遇到的對手只會越來越強大——他們的眼光,甚至可能比我更加毒辣。
“‘幻靈術’的發動或許足夠隱蔽,但它只是一門中品法術,而且並不是不傳之秘,知道它的人並不少。
“如果你過度依賴於這樣的手段,他們很可能就會利用它,給你設下陷阱。
“這算是我個人給你的一些忠告吧!”
待顧旭說完之後,姚嘯也向他躬身行禮,口中說道:“感謝顧大人的指點之恩!”
只是他臉上的表情毫無波動,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在接下來的半個多時辰裡,修行者們按照預先抽簽的結果,兩兩一對地登上擂台,勝者晉級,敗者淘汰。
顧旭、楊炯和孫茂長老坐在城門上,靜靜觀戰。
每當一場對決結束,孫長老就會激動地站起來,以極為挑剔、極為嚴格的態度,進行一番慷慨陳詞。
基本上每位參賽者聽完他的“毒舌點評”後,都會變得面色灰暗,如鯁在喉。
相比之下,顧旭的點評就比較“高情商”了。
比如當孫長老說“你這一招破綻百出”,顧旭就會說“你的這一招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比如當孫長老說“你這劍法用得不倫不類”,顧旭就會說“你在劍道上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當孫長老說“像你這種粗枝大葉的人,根本不適合用‘繁花’這種以複雜細致出名的刀法,從頭到尾都是失誤”。
顧旭就會說“要不試試《霸王刀法》吧!像你這種一看就有王霸之氣的年輕修士,應該會喜歡這種大開大合、一往無前的武學”。
比如當孫長老說“分明是個粗糙男人,揮起劍來卻像個娘們一樣,軟綿綿的,毫無力氣”。
顧旭就會說“要不之後嘗試下學畫符吧,你可能會在符道方面更具天賦”;
……
至於洛京府尹楊炯,則定定坐在椅子上,做一個“吉祥物”。
每次對決結束的時候,他要麽鼓掌,要麽拍大腿,為獲勝者喝彩。
他的台詞,也僅限於以下幾句:“好”、“精彩”、“太厲害了”、“你們今天讓本官大開眼界”,等等。
畢竟作為一個凡人,他連修士們的境界、招式都認不出來,更別說點評其中的細節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今天早上的最後一場比試。
在顧旭看來,這應該是今早質量最高的強強對決。
其中一人是龍門書院的女學生,名字叫做胡小芸。她面容清秀,身材清瘦,穿著書院的灰白二色長袍,頭髮高高盤起,用樸素的木簪子固定住,極具書卷氣質。
被叫到名字的時候,她的目光遊移不定,似乎有些緊張不安。
但顧旭注意到,在她的手中攥著一大摞厚厚的符篆——這無疑表明,她並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而是一名實力不淺的符修。
在登上擂台後,胡小芸裝作不經意地瞥了眼城門上的顧旭,然後迅速低下頭,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洛京府尹楊炯敏銳地察覺到了少女的小動作。
他笑呵呵地望向顧旭,調侃了一句:“顧主事,這個小姑娘似乎是你的崇拜者啊。”
顧旭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從那場萬眾矚目的符道之爭後,龍門書院的一大半女學生、還有一部分男學生,都成了他的粉絲——只是他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是顏粉,有多少是慕強粉。
另外一人則是個高大的男青年。
他膚色黝黑,胡子拉碴,長著一張苦瓜臉,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雖然資料上寫的他年齡是三十五歲,但顧旭總覺得這人看上去有四五十歲。
從資料中,顧旭了解到這人名叫白辰,是一名散修。
由於這兩人都是第三境修士,屬於今天參賽者中境界較高的,因此所有的圍觀者都對他們的表現充滿了期待。
龍門書院的胡小芸雖然外表柔弱,但是打起架來可絲毫不手軟。
鑼鼓聲剛一響起,她便迅速念誦咒文,同時把手中的三張符紙依次拋向對手。
顧旭一眼就看出,她使用的三張符篆,一張是“定身符”,能夠把對手在原地固定三秒鍾——它的威力並不大,但是優點是咒語特別短,幾乎可以瞬間發揮效用。
而另外兩張符篆,則都是“烈焰真符”——顧名思義,它的作用就是製造火焰,灼燒對手。
從這兩張符中,顧旭看出了她的戰術:把對手固定在原地用火烘烤。
她的咒語也念得非常流暢,顯然她不是第一次使用這一套路了。
但是對面的白辰一點也不慌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