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站在高大雄偉的閻羅殿中央,旁邊擺著數個書櫥,裡頭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書冊,有薄有厚,都貼著封條。
他知道這些書冊都是《生死簿》,記載著大荒世界芸芸眾生一輩子的故事。
只有修到第六境界,叩響酆都門,才能從這既定的命運中跳出來。
“你又來了。”
一個同他一模一樣的聲音從前方悠悠飄來。
顧旭抬起頭,看到那個跟他有著相同相貌的白發少年,正翹著二郎腿,慵懶地坐在高台上那原本屬於閻王爺的寶座上。
其頭戴白玉冠,身著黑色龍紋錦袍,盡管表情戲謔不羈,但仍掩飾不住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威儀。
“是不是被人暴揍後,又屁滾尿流地來找我幫忙了?”
顧旭深吸一口氣,看著白發少年,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麽?”聽到他的問題,白發少年哈哈笑道,”我就是你,藏在靈魂深處的另一個你啊!
“現實中的你,總是過度的謹慎、怯懦、猶猶豫豫、戰戰兢兢……不肯接受自己的權力,不肯承認自己的**,還總需要依賴女人的保護。只有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才肯沉下心來,面對最真實的自己。”
顧旭皺了皺眉:“既然你這麽說,我就當你是吧。”
“所以這一回,你需要我的幫助嗎?”白發少年用手拄著下巴,手肘支在膝蓋上,低下頭來望著他。
他的口吻充滿了誘惑力,仿佛一個慫恿人類簽訂契約的魔鬼。
“你能怎麽幫我?”顧旭問,“就算你把剩下的兩個權柄提前給我,我也不覺得我能打得過兩個聖人強者。”
“呵,你想得太多了。你的境界太低,可承受不住那兩個權柄,”白發少年呵呵笑著,搖了搖頭,“我想說的是,你把身體借我用用,我去幫你對付敵人。
“你的相好為了你,跟他們打得不可開交。你難道就忍心像具死屍一樣躺在她懷裡,做她的累贅?”
“不行,”顧旭不假思索搖頭,“還有,雪女不是我的相好。我們之間只是交易關系。”
“就猜你會這麽說。”白發少年臉上仍舊掛著笑容。顧旭果斷的拒絕,似乎根本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
恍惚之間,他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雪落的聲音。
這極度輕微的聲音,按理來說他根本不可能聽得見——可它卻偏偏清晰地飄進他的耳中。
他知道自己該立刻離開這裡,去那個遙遠的地方,參與那場屬於他的戰鬥。
可他隻覺得身體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僵硬,難以動彈。
不知過去了多久,白發少年悠悠地歎了口氣:“好了,你那女鬼相好似乎突然爆種了。她把敵人都打退了,用不上你我幫忙了。”
“你知道‘爆種’這個詞的意思?”顧旭問。
“我當然知道,”白發少年嘴角上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知道的東西,我當然都知道。
“我還知道你對狗這種動物情有獨鍾。
“其他人給自己取名號,都叫做‘某某居士’、‘某某先生’。
“你給自己取名號,竟叫做‘單身狗’、‘理工狗’、‘考研狗’……哈哈,這世上的狗如果知道你肯賦予它們這項殊榮,定會受寵若驚。
“還有,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沒有清空電腦瀏覽器裡的搜索記錄——”
“——別提這些了。”顧旭打斷他的話。
“哈哈哈哈。”白發少年放聲大笑,仿佛聽到了這世間最有趣的笑話。
在他的笑聲中,顧旭的視野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高大宏偉的閻羅殿,似乎開始疾速旋轉起來,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變成了如萬花筒般的斑斕色塊。
他隻覺頭暈目眩,腦袋脹痛。
許久之後,他終於費力地睜開眼睛,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中。
洞內黑漆漆的,涼颼颼的,伴隨著輕微的流水聲,仿佛逝者的國度。只有洞口處,悄悄溜進了一縷金色的陽光,給這個昏暗的地方增添了幾分鮮豔的色彩。
驚鴻筆與星盤則靜靜躺在他的腦袋邊。
他想起了空中的那場戰鬥。
他記憶裡最後的畫面,是那一根徑直飛來的禪杖。
按理來說,覺明大師的那根禪杖,足以敲碎他的顱骨,搗爛他的大腦,湮滅他的神魂。
可他現在卻毫發無傷。
除了腦袋有些暈暈的,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他緩緩坐起身子,低頭望向自己的手腕。
熟悉的墨玉鐲子早已消失不見。
“原來是‘替身手鐲’的功勞。”他暗暗心想。
可問題在於,在他昏迷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雪女還好麽?
他為何會躺在這座山洞裡?
大齊王朝的聖人們還在不遺余力地追殺他麽?
懷著疑惑的心情,他將法寶收進“閑雲居”,然後攙著身旁的岩石,慢慢地站起身來。
他放開神識,感知著周圍的事物,昏暗的洞穴在他視野中變得清晰起來。
在岩洞最深處的、離他最遠的位置,他找到了雪女。
她蜷縮著坐在狹窄的角落裡,雙手環抱著小腿,把臉埋在膝蓋間。
她那及腰的長發,不再是鴉羽般的漆黑,而變成了冰雪般的銀白,像是嶄新的白色綢緞,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眾所周知,掌握冰雪大道的雪女,是從來都不畏懼寒冷的。
可此時此刻,這個纖瘦絕美的銀發少女正在牆角不自覺地瑟瑟發抖,如同一隻寒冬裡被主人拋出家門的貓咪。
“公子,你……你別過來……”
似乎嗅到了顧旭的氣息,她用微弱而顫抖的嗓音說道。
顧旭這時才發現,雪女那白皙纖長的雙手,正用力地掐著她自己的雙腿——她正以這種別扭的姿態,抑製著自己捕食的衝動。
只要她稍稍放松一些,她就會在本能的驅使下,如獵豹捕捉羚羊般,一躍而起,把他撲倒在地,啖魂飲血,吃乾抹淨。
聽到她的話,顧旭立即後退了幾步。
她此刻的狀態十分不穩定。他不敢輕易地刺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