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驚!
盛紅衣手下一顫,牽一發而動全身,青龍隨之一抖,差點失控從半空之中將盛紅衣摔下來。
盛紅衣索性一躍,自青龍的頭頂落下,借著這落下的工夫,她才勉強壓製住自己怦然無序的心跳:
“尋真真?”
她站在距離尋木巨人很近的位置,她出聲叫人,聲音之中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待!
她的聲音出來的刹那,似有什麽破開了塵封已久的過往滯澀,絲絲縷縷的熟悉感無端的湧現,淚意毫無預警,卻又理所當然的湧了上來。
便是對於那所謂的過往仍然一片空白,她卻篤定了自己的情感。
她同尋真真有交情,而且交情頗深。
真的如她曾經的預料,便是相忘,但,扎在靈魂之中的熟悉感足以說明一切了。
明明是同樣的聲音,可同時出現,分清楚誰是惡靈?誰是尋真真?於盛紅衣而言,輕而易舉。
硬要盛紅衣說出理由,也是顯而易見。
惡靈的聲音就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矯揉造作和惡心,而尋真真的聲音則不同,親切又讓人心中歡喜。
直到聽到尋真真開口喚她,盛紅衣心底那一口氣才算真正的松了下來,尋真真還活著嗎?
真好!
也是到現在,盛紅衣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憋著氣呢。
內心深處,她是多麽的希望對方還活著。
由此,她心中之前隱約一直覺得不大對勁的地方有了解答。
她就是覺得她剛進入此地之時,尤其是建造樹屋那陣子,神木枝椏特別的“聽話”,簡直是她指哪打哪兒。
想必那時候,是尋真真出來了?亦或者取得了身體的暫時控制權,並且認出了她來?
那會子恰逢她用白虎壓製了一回神木,必是那時候,尋真真找到了出來的機會,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只是,那時候,它為何沒有與她相認?
其實看今日交戰的情況便知,那惡靈是強於尋真真的,定然把它壓製的喘不過氣來。
今日同那一日何其相似,都是她出手先揍了惡靈,此消彼長,才給了尋真真些許出來之機。
它出來一回何等不易,一念乍起,盛紅衣甚至開始埋怨起自己來,為何第一回的時候,她明明都覺得不對勁了,都沒有去深究?
若是早知道,她早點出手的話,是不是就能更早的相認?
心思起伏不定,百轉千回,尋真真卻是迫不及待的同盛紅衣相認了。
“是我呀,大王!你居然還記得我嗎?”
木巨人倏然間失了力道,雖然並未完全瓦解,但也狼狽的癱倒在地,再沒有了之前的猙獰模樣。
一眼看去如隨手堆砌在牆角無人問津的雜物,再沒有了任何危險的氣息。
這是尋真真控制下的木巨人,盛紅衣知道,它絕不會站起來對付她的。
尋真真的聲音充滿了驚訝和無盡的歡喜。
它語速很快,幾乎沒有停歇,也不用盛紅衣回答什麽,就一句又一句的接踵而至。
“大王,你終於回來了嗎?”
“大王,你能記得我,我死而無憾了。”
聽到這一句,盛紅衣心中一咯噔,已在下沉。
她嘴唇蠕動,就想問詢一下,可對方壓根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陡然有了一種感覺,怎麽好像尋真真像是在搶時間似的?
唯恐……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大王,對不起,我完成不了我們的約定了。”
“大王,你聽我說,我撐不下去了,我對不起你,那惡靈背後有人支撐,我打不過他們,它已經侵佔了我的身、魂、靈,我隻殘余下這麽一點神念,就是在等你到來。”
“大王,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不可能不來!”
“如今,終於等到你,你還活著,我也放心了。”
“只是,你現在修為太低微了,還是快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大王,你不用替我報仇,這地界就留給它們好了,只是對青龍一族,我很抱歉。”
“大王,你替我跟青玄說一聲,摧毀青龍塚不是我所願,更不是我所為,無論它是否原諒我,但這聲抱歉是我應該說的。”
“佞神當道,大王,你一定要保護好自身,千萬不要被他抓到。”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大王,我應該也是沒有來生了,讓我送你一程吧!”
聲音破碎,想一句說一句,卻是句句驚心動魄。
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驀然沉寂。
盛紅衣聽的雲裡霧裡,便是心中早就已經不安到極致,可是她卻完全沒有機會插話。
這沉寂令她心亂如麻,她慌張的打量著這枯朽的斷枝,聲音不知何故,已是帶上了些許的哭腔和無措:
“尋真真?真真?你……不要嚇我,你應我一聲!”
難道,它就這樣徹底走了?
怎麽可能?!
不是還活著麽?
盛紅衣不懂,隻覺得這一切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尋真真怎麽會就這麽輕易的死去。
它不是神木麽?
哪怕那神木看起來枯朽如鬼,死氣已是深入骨髓。
回答她的只有風的聲音。
她先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接著無措又踉蹌的往前走,像是在找尋什麽。
怎麽可以?
尋真真呢?
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它呢。
它為什麽叫她大王?
她是黑蓮妖不錯,便是曾經地位卓然,那也該只是蓮妖一族的大王吧?
尋真真乃是尋木之靈,尋木乃是神木,它居然也叫她大王。
那她盛紅衣又是誰?
莫非她還有一段自己都不知曉的神族的過往?
尋真真和她還有約定?
又是什麽約定?
而它口中的佞神又是誰?
“佞神當道”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這佞神居然比尋真真還厲害?又是為何要對付尋真真呢?
它還要她躲起來,注意安全,所以佞神也想要對付她咯?
尋真真不是一直在等她嗎?
現在等到她,就為了看她一眼嗎?
它就不會不甘心嗎?
它怎麽能這麽說走就走呢?
預感成真,它真的是在搶時間。
盛紅衣心中充滿了難以遏製的悲愴和不甘,她無意識的捂住心口,隻覺得那裡冰涼徹骨又疼痛難耐。
似有一隻無形手硬生生的掏了進去,直接將她的心捏的稀碎。
若是有盛紅衣熟識之人看到此時的她,一定會大驚失色到不敢認。
面前這個惶恐又凌亂的女子哪裡是盛紅衣?
哪怕長著同一張臉。
可盛紅衣張揚又自信,她卻如同那戰亂之中走失的無助女孩,弱如草芥。
許是在眨眼間,任何一個輕微的變故就能讓她魂飛魄散。
尋真真沒有讓盛紅衣等太久,但它也沒有再回應盛紅衣呼喚的意思。
只是須臾的沉寂,突然,那堆砌在一角的尋木巨人起了火。
無聲無息的,陡然卻決絕。
盛紅衣見到的時候,它已經冒起了滾滾的濃煙,衝天的火勢根本救無可救。
處處著火,鋪天蓋地,火鏈如蛇,將枯朽的尋木的每一寸都包裹在了其中!
盛紅衣怔怔然,一時間她如同失去了思緒,整個識海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這時,同樣的兩個聲音,開始了激烈又凌亂的爭吵。
“啊,好痛!”
“你瘋了,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你居然**?”
聲音猙獰中包含著不可思議的憤恨,盛紅衣還能聽出其中遮掩不住的恐懼。
“呵,身體不是早就不能要了,不僅是這身體,我連這魂都不要了。”
“你用我的身體做了多少惡事還需要我一一用你這可惡的東西西數嗎?如今一把火燒了,真乾淨啊。”
“你想不到吧?你以為你贏了,你以為你把我吞噬的只剩下一點渣渣就能為所欲為了?”
“可我定要讓你知道,這身體是我的,我想如何做就如何做,你不過是個外來入侵者,該滾出去的是你。”
“不過,你佔了我的身體這麽久,我總要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麽叫做來得去不得。”
此時的聲音,爽朗中充滿了灑脫和痛快,肆意風華,似正在經歷著極為快樂之事。
“你這個瘋子,你要死你就自己去死啊,你拉著我幹什麽?你快放我出去!”
口氣隨即一變,它幾乎嘶吼出聲,這顯得色厲內荏的叫囂卻愈發顯出它的無措。
“想出去?別做夢了,畢竟你那麽喜歡尋木,這萬千年來不都在搶奪這尋木的主控權麽?既如此,我可不得滿足你麽?”
話鋒又變,悠悠然然,聲音甚至帶上了笑意,暢快無邊。
“其實我們可以不死的,我們為什麽要死呢?”
“真真,不,是神木大人,您行行好,別這麽想不開行不行?”
“您現在停下來還來得及。”
“小的求求您了,只要您放過小的這一回,小的去求情,小的發誓,只要你不燒了,小的以後有多遠滾多遠,再不礙著您了。”
“您行行好!”
“您可是神呐,怎麽能死?”
它的聲音可憐兮兮又倉皇,甚至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咚咚咚”的聲響。
這是磕上頭了?
“別啊,你讓什麽讓啊,不用讓,這麽髒又壞了的身體,我早就不想要了。”
“我想死就死,你還沒資格管我,哪邊涼快你滾哪邊去,別礙著我的心情,這神,不當也罷!”
尋真真對惡靈倒是有問必答,不過字字句句飽含堅定,寸步不讓。
以其言觀其心,足可說明它心已絕!
“你以為你想死就死了?這神當不當,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你等著,我現在就稟告主上,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生生世世活在痛苦之中。”
眼見裝可憐沒用,這是改成威脅了。
“哦?你稟報吧,讓我看看你那主上有沒有本事瞬息而至。也讓我這株神木開開眼界!”
“還生生世世?你家主子若真這麽厲害?就讓他再給我一個生生世世好了!”
“我看你可真是猖狂的沒邊了,這天上天下,可還不是你主子說了算。”
“吾乃神木,便是再落魄,這生死之事,自然也是我自己說了算!”
聲音擲地有聲,輕渺卻越發的痛快肆意!
隨著它的話音,火勢更加迅猛,整個青龍塚,已是一片火海!
紅的熾烈張揚,誓要將這最美麗的熱烈,留在人間。
它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顯得虛弱起來,它突然又道:
“喂,順道,你不若幫我再傳個消息給你那主子唄。”
“當年,他趁我修煉閉關脆弱之時,用邪術偷襲禁錮住我,將我誆騙到此地,甚至將你這惡靈植入我的身體之中。”
“這筆帳,便是我死了,也不會就這麽算了。”
“天道輪回,因果報應,便是成了神,亦在天地法則之內,悖行逆施,為天地所不容!”
“便是我死了,可我家大王還在呢,她會替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自取滅亡!”
聲音越發低弱,幾近無聲。
油盡燈枯,她如一微燭,最後的絢爛將它的最後一點生命力給徹底耗盡了。
“對,盛紅衣!還有盛紅衣!你快住手啊,我不信你是真不想活了。”
“尋真真,你這個懦夫,你是個失敗者,居然**,整個神界以你為恥。”
“盛紅衣!盛紅衣!你就這麽乾看著啊?你快滅火啊!盛紅衣,你也是個失敗者,你就眼睜睜看著你的屬下得到這麽慘的結局嗎?你這樣,以後誰敢為你所用?”
“你快滅火!”
聲音氣若遊絲,幾近於無,但其中慘烈又絕望的叫囂還在持續。
“沒用的,你叫大王也沒用,這是本神的魂火,誰能熄滅?你要不讓你主子來試試,本神正好連他一起燒了……”
最後一聲輕笑,如風散去,天地之間,似有什麽東西正在快速的消散。
不知是大王一詞,還是惡靈叫囂盛紅衣的名字,盡數灌進了盛紅衣耳中。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此時的盛紅衣依舊定定的看著這些火焰,不言不動,心中不知在想什麽,但卻不知道害怕。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害怕,而是她根本不怕。
尋真真在呢,哪怕窮途末路,哪怕灰飛煙滅,它都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傷的。
她滿目猩紅。
痛徹心扉已經不足以描述她的心痛和絕望。
從這火燃起,她的識海之中便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空茫無措。
排山倒海!鋪天蓋地。
她就要徹底的失去尋真真了嗎?
些微殘存的意識之中,驀然冒出了焚邪的身影,她在接受焚邪之初,初識焚邪的故事,其實並不能對殺神徹底的感同身受。
她曾經知道,焚邪是殺神的本命法寶,此後,隨著更深的了解,她才逐漸理解了這種感情。
焚邪是已經生靈的法寶,比起主人與法寶的關系,他們更是相依為命的夥伴。
當殺神隕落,哪怕賭上最後的轉世之機,也要為焚邪搏一絲生機,哪怕他極為的清楚,這生機,相當的渺茫。
代價更是自己魂飛魄散,徹底隕滅。
可是,又如何呢?!
他心甘情願,焚邪也值得,所以他這麽做了!
此時,她的心思,她想自己同殺神是一樣的。
她雖然仍然記不起和尋真真曾經有過的過往的一切。
可只在見面的刹那,她就已經知曉,她和尋真真那應該是同殺神與焚邪的關系類似。
雖然可能有世俗的上下的級別之分,但他們從來不曾把這個放在心上。
他們是知交,是夥伴。
是生命之中少了對方,心就像缺了一塊的存在。
便是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惦念著對方的存在!
殺神?
她在心中低低呢喃了一遍這兩個字,似有若有似無的力量從心底緩緩滋生。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再抬首,她聽到的是惡靈的叫囂,看到的是將熄的魂火,整個空間之中,死氣彌漫。
周圍的空間正在崩解,對,就是崩解,她看到了有裂痕正在憑空出現,一道又一道,無序的,快速的,有長有短,有大有小。
她還看到了她之前見過的空間碎片。
不同於之前那些空間碎片的悠閑自在,此時,在裂縫之下,有新的碎片產生,它們同舊的碎片混雜在一處,甚至發生碰撞,空間相撞,時空扭曲,爆鳴聲不斷。
盛紅衣所站的土地,地動山搖,天翻地覆。
她還能冷靜的看著這一切,在空間翻覆之中,恰好,她看到兩株草從兩邊冒出。
不知為何,她腦中就顯現出三個字:虛無草。
她甚至還很冷靜的指尖微點,綠色靈氣一纏一繞,順利將這兩株草收入囊中。
雖然,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還收它們幹什麽。
她甚至能聽到外面青玄誇張又無措的喊叫詢問。
她掏掏耳朵,真的好吵。
也好蠢。
這有什麽好問的?
神之將隕,自然驚天動地,碎個空間有什麽所謂?
更何況,青龍塚不過是一個小空間。
她的手輕渺的抬起,天地銖在她手中緩緩的旋轉起來。
拋起,落下,她能感受到身體裡的靈氣似被什麽東西瘋狂的往外抽。
她知道她修為低微到不可言說。
她知道以金丹之身妄圖阻礙神的決定,簡直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
可,她不得不做!
心甘情願,如願以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