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族地。
人比平日還多。
大張旗鼓,引動全城的隆重出殯,似乎便達到了族人對戰神緬懷的極致,倒無需他們助陣。
看上去,卻也沒什麽事做。
地位低下的,三五成群,聊著有的沒的,時而看一眼百余裡外的族地中心。
盡管只是看個寂寞,不看一眼,心也難安。
地位稍高的,能在中心附近徘徊,神態卻也不一。
有焦慮的,有冒汗的,有對誰都諂媚的,亦有恨天低的飛揚之人。
飛揚之人,似乎和徐盛有仇。
眼見徐盛出現在月門,此人嘴角一扯。
“沈公子,請。”徐盛彎腰,伸手虛引。
專門換了身黑衣的沈青雲,臉上少了日常微笑,多了絲悲嘅。
飛揚之人見沈青雲,扯出的嘴角飛速還原,想了想,快步迎上。
“徐盛,這裡沒你的事,趕緊去忙家主的後事!”
肅容一句,轉向沈青雲時,又是副雲開日出的笑顏:“沈公子大駕,徐功有失遠迎……”
沈青雲回完禮,看向徐盛。
徐盛忙道:“這位乃族內大房三公子,名徐功。”
“徐公子,節哀順變。”沈青雲握住徐功的手,一邊拍一邊慰問,“此事發生後,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郡城諸多人自發送靈,以各種方式吊唁緬懷……”
沈公子怎麽和我說這些?
徐功腦仁兒都被撐大了,也回不了話,只能邊嗯嗯邊點頭。
“你們的家主走得匆忙,所以你們此刻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我本人的悲痛,和伱們一般,但人死不能複生,不管我們是何等悲痛,都無法讓死去的親人複生,我們需要做的,是堅強面對……”
還,還沒說完?
徐功腦門兒上冒出一層薄薄的汗,又不敢擦。
“想必你也看到,戰神前輩化道後,千萬修士都在關注,這是大家對戰神前輩生平的高度評價和充分肯定,他是我們的好戰神,亦是你們的好家主,所以你們要為有這樣的家主而感到驕傲和欣慰,要盡快走出悲痛的陰影……”
你平日裡伺候的,是這般的沈公子?
徐功哆哆嗦嗦,瞥了眼徐盛。
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敢做,感覺自從手被沈青雲握住,自己就變成了……一件讓其痛快傾訴的道具。
最後,沈青雲勉勵道:“逝者已逝,生者保重,希望徐公子化悲痛為力量,擔起家主之重任,輔佐好上一輩,教育好下一代,要學習戰神前輩的為人之道,要繼承他的意志,去完成戰神未竟的事……誒?”
瞅瞅暈過去的徐公子,沈青雲疑惑看向徐盛。
徐盛最近也學會繃嘴瞪鼻孔這套表情管理了。
徐功之前一句話,讓他內心七上八下。
沈青雲對其一番好言,他心中更是忐忑。
但聽到最後,他才明白沈青雲的手段。
至於手段的威力,只需看看昏過去的徐功,便知一二。
“我的個天,沈公子每一個字都是真善美,組合起來……專捅心窩子的刀啊!”
學不會,根本學不會!
他還在感慨,見沈青雲看過來,忙道:“許是深感重責在身,無法勝任……”
“哎,最重要的一句還沒說……”
沈青雲想了想,蹲身……
啪啪!
徐功茫然睜眼,又見沈青雲勉勵的臉。
他都沒來得及再昏過去,便聽得:“如此,我相信戰神前輩在天之靈,一定會安息,徐公子的前途是光明的,徐家明天一定會更美好!”
舒坦!
盡了全功的沈青雲,全身汗毛仿佛都做完了護理,爽得不要不要的。
徐盛瞅了眼嘴裡含著倆大蘋果的徐功,狠狠一掐大腿,身子躬得更低。
“沈公子,請。”
“好。”
徐家族地。
中心便是議事大廳。
徐保兒在世,此地不常用。
他所在的靜室,才是決定徐家大事的地方。
戰神一走,徐家換新顏。
首先換的,便是議事之地。
這一換,徐保兒千余年積攢的威壓,果然消散了**成。
徐家議事也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熱鬧。
但沈青雲在外面對徐功一席春風拂面的輸出,又帶來了感覺不一樣、效果卻差不多的東西。
是以沈青雲二人還沒進議事大廳,大廳內就噤若寒蟬,安靜得不像話。
安靜中,回憶沈青雲此人。
很平易近人。
很有東西。
甚至能和特胖使稱兄道弟。
這些東西,徐家族老以往隻往舔的道路琢磨,對沈青雲之感,是敬大於畏。
此刻麽……
徐家大族老閉眼,深吸氣,似乎想在遭受隔空挫敗後重振旗鼓。
鼓了半天,鼓出一聲輕歎。
“老六,何至於此?”
先前的各種議論,這位老六被無視得很徹底。
修為、資質、底蘊、人脈全方位居於劣勢,處處甘為人下的他,在通往家主的道路上,沒有一點兒競爭力。
甚至他自己都覺得這一局重在參與。
此刻,僅一聲老六,幫他達成了風口浪尖、眾矢之敵、同仇敵愾等諸多成就。
沉默不語的老六,聞言愣了愣。
抬頭環顧一圈兒,他還納悶,神識外放,看到領沈青雲而來的是六房徐盛,這才徹底明白過來。
想笑。
算了。
笑不如舉手架人。
“我退出。”
徐老六聲音不大,語氣之堅定,和徐保兒說爾朝聞大道,吾夕死可矣時一般堅定。
眾族老一怔,微微變色。
之前,徐家家主之位,對他們是蜜糖……
沈青雲對徐功一番輸出後,就變成了要命的老虎凳。
卻也有人不服。
“憑什麽就要聽沈公子的?”
“就是,他如何管得到我徐家!”
“誰坐上這家主之位,誰就要化道?簡直荒謬!”
“本座倒想試試,他如何逼我講道!”
……
義憤填膺的傳音中,突然響起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列位,沈公子你們可以無視,但仙皇追封,你們也能無視嗎?”
眾族老聞言,臉色瞬間發黑。
仙皇追封的是徐家家主,更是講道→化道之舉!
惹不起沈青雲,他們躲得起……
但能躲對此事定性的仙皇劉信?
“甚至可以理解為,只要徐家稍有繼續講道化道的意向流出,人仙皇立馬又是一波重賞壓頂,逼你前仆後繼!”
而若是沈青雲看好的人成為家主……
他只需反對此事,人仙皇不賣他面兒,也得賣特胖使的面兒!
但人徐老六,就能在家主之位上安度晚年你信不信!
陽謀啊!
想明白更深一層的關節,眾族老紛紛切齒。
“太囂張了!”
“明擺著告訴我們,他或許不能成事,但絕對能壞事!”
“看上去一副好心腸,沒想到如此惡毒!”
……
吱呀。
大廳內被推開。
徐盛推門囂張,推開門後,卻恭敬起來,立於門外道揖。
“諸位族老,沈公子來了。”
外面的風一吹,議事大廳裡面又換新顏。
“快,快快有請!”
大族老含著淚開口,人也站了起來,主動迎出,眾族老紛紛跟隨。
“諸位前輩,實在多禮,晚輩惶恐。”
沈青雲說著,伸手迎向第一人。
“前輩是大族老吧,節哀順變,此事發生後,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
大族老道髻都立了起來。
“沈公子誤會了,老夫,老夫何德何能,並非家主……”
“哦,這樣啊……”沈青雲拍拍大族老的手,“徐家的明天,一定更美好!”
大族老連連點頭:“美好美好,多謝沈公子。”
沈青雲松手不撤手,指向……
“這位一定是二族老吧……”
“這位一定是三……”
“這位……”
……
徐盛站在門檻兒前,頭垂得低低的,肩膀也在聳動,似乎還在為家主哭嚎。
“一個字都沒改過啊……”
他複雜的感慨,最終變成一句吐槽。
但他都不知道自己吐槽的,是不是沈公子太懶。
“這位一定是六族老吧……”
沈青雲握手拍手,終於有機會說慰問之詞。
眾族老不想聽沈青雲對他們說,此刻卻聽得極為認真。
老夫就想知道,最後一段你說是不說!
“逝者已逝,生者保重,希望六族老化悲痛為力量,擔起家主之重任,團結好眾族老,教育好下一代,要學習戰神前輩的為人之道,要繼承他的意志,把商會做大做強……”
我尼瑪!
擱他頭上就隻做生意了?
眾族老五內俱焚,幾欲噴血。
徐老六受寵若驚道:“沈公子一席話,不啻為徐家未來指明道路,某日後定以此為綱領,繼承家主遺願,帶領徐家勇攀高峰!”
沈青雲深深點頭:“徐家的明天,一定更美好!”
這就成了啊!
徐老六淚流不止,忙引沈青雲上座。
沈青雲堅決婉拒。
“晚輩只是來看看徐家,看看戰神前輩曾生活戰鬥過的地方,如此已心滿意足了……”
說著,他摸出彩蝶,滿臉感懷。
“猶記得當日初面,戰神前輩以靈犀彩蝶相贈,若前輩在天有靈,希望能聽到看到……”
話音未落。
滋滋滋。
“
你正在說什麽我很模糊,
只有好音樂讓我聽得清楚,
言語從這裡開始失去作用,
只有節奏感能夠互相接觸……
”
嗯?
大哥這樣合適嗎?
眾人皆怔,看向沈青雲。
沈青雲也愣了愣,旋即面不改色收起彩蝶。
“諸位前輩,如今可有什麽困難?且說出來,我們能夠解決的,一定幫忙解決。”
……
待送走沈青雲,眾族老呆立族地外門,久久無法回神。
要說不甘,不能說沒有,只能說簡直都化為實質了。
卻也無甚吊用。
想了想,大族老看向徐老六。
“老……”
“咳!”五族老重咳。
大族老面色微變,笑著改口道:“家主,方才那靈犀彩蝶裡傳出的歌,是徐邵洋所唱?”
家主既成事實,吾等無法反抗。
但通過找茬兒展示力量,表達心意,乃至爭取利益,是必須的。
甚至連徐老六都這般想。
他正要說出責罰徐邵洋的話,五族老又是一聲輕咳。
“家主,若我沒記錯,靈犀彩蝶……的另一半,當日就被沈公子分給特胖使了?”
徐老六看向大族老。
大族老臉色頓變,旋即感慨道:“家主這一對靈犀彩蝶,真是送對了人……家主,特胖使和沈公子待徐家不薄,老夫建議……”
“建議得非常好,以後不要建議了。”徐老六深吸一口氣,朝沈青雲追去,“沈公子豈是看重外物之人?都用點心,把商會搞好吧!”
返回伎女閣的路上。
沈青雲很有些不好意思。
“辣麽肅穆的氣氛,突然響起辣麽帶勁的歌聲……”
我還差點點起頭來!
戰神前輩莫要見怪啊,一定是誤……誒?
沈青雲眉毛一挑,疑惑道:“好像不是永哥的聲音……”
那又是誰在唱?
唱得還蠻有男人味兒的……
徐家祖陵。
新墳初立。
旁有華表一根。
上刻徐保兒生平功績。
能走到這裡送徐保兒最後一程的,大都是郡府官員。
一番哭喪,葬禮畢,眾散。
徐邵洋送了一位又一位,回到墳前,還有一人,久立不肯走。
“是他啊……”
秦王久立,呆滯望墳,其情之真意之切……
即使一直未跪,都無人生出此人大不敬之心,有的只是理解。
“不是悲傷到了極致,如何能這般魂不守舍?”
徐邵洋一聲輕歎,再回想族老為了爭奪家主之位,連送靈都不肯來。
“呵……”
搖搖頭,他走到秦王身旁。
“秦王,你的心意,本官感同身受,想必家主在天有靈,亦能聞之……”
秦墨矩看向徐邵洋。
“能聽到?”
“能!”
“朕沒開口。”
“秦王之情,無法言表……”
“無法言表?”秦墨矩想了想,“你說得對。”
說完,左右四顧。
見華表,他邁步上前。
徐邵洋一愣:“秦王,你……”
“
你正在說什麽我很模糊,
只有好音樂讓我聽得清楚,
言語從這裡開始失去作用,
只有節奏感能夠互相接觸……
”
秦墨矩一個躥步,手攬華表,一邊唱,一邊跳。
徐邵洋眼神都直了。
旋即一個激靈清醒,瞪眼瞪鼻孔地看向家主墳墓。
這……是不是不太好?
他正要開口阻止……
“
你看看,
你看看,
是什麽在做主……你也唱起來!跳起來!
”
不遠處。
羅永面無表情。
柳高升拍得認真,嘴裡……哇塞哇塞個不停。
“哈哈哈,是個狠人!”
“前有秦王繞柱,後有墳頭勁舞!”
“永哥,沈哥之前說商會藝人部要打造頭牌,依我看……”
依我看,你小子印堂發黑,怕是要大難臨頭啊!
也就是我遮掩著你!
羅永無語歎氣。
側頭低眼,瞅了瞅興高采烈的柳高升,他又忍不住樂。
想了想,退後兩步,也掏出自個兒的留影石……
把柳高升拍秦王繞柱、墳頭勁舞的一幕,拍了下來。
且不管有用沒用……
“這種送上門的把柄我都不替青雲兄弟把握住,我還是人嗎?”
郡城某處。
“沈公子請留步!”
回頭見是徐老六,沈青雲奇道:“徐家主有何吩咐?”
徐老六到了面前,深深一躬。
“方才人多……”徐老六一開口,猛覺不對,苦笑道,“也不是人多,只是……想和沈公子說些心裡話。”
沈青雲笑道:“晚輩大概明白前輩的意思了。”
“沈公子對我來說,恩同再造……”
沒說完,沈青雲便阻道:“徐家主莫要誤會,晚輩沒有別的意思,是真心希望徐家蒸蒸日上。”
徐老六怔怔打量沈青雲,沒看出一絲虛假的成分,心中感動。
天上不會掉餡餅。
人之所為,逐利而行。
這一點,沈青雲也沒瞞徐家——利之所在,別無其他,就是商會。
“除此之外,徐家愛怎整怎整,只要能蒸蒸日上,反哺商會便是……”
徹底明白沈青雲的用意後,徐老六又是一個誠摯拜謝。
“某成家主,需前往郢都上表覲見,不知沈公子……”
要見仙皇劉信?
時機不到啊……
沈青雲摸摸鼻子:“徐家主是想晚輩陪同?”
“正是。”
“暫時……有些難度。”
徐老六笑道:“卻也不急,半年內覲見都不逾矩。”
“行,屆時再說。”
徐老六走人。
沈青雲回閣。
勢在必得的劉信,也臨近郡城。
為免引起羅永注意,他特意收斂氣息,國運波瀾不驚……
卻哪裡瞞得過八境大佬?
國運之上。
八境鹿蜀、七境庚金白虎,即將破入七境的狗腿、小黑雞傲立。
“比麻衣的頭亮多了!”
“果真全身無毛……想必很美味吧?”
虎妞端詳半晌,樂道:“該說不說,像極了少爺睡前故事裡的和尚。”
老大又在凡爾賽了!
沒聽過睡前故事的小黑雞直接問道:“老大,怎整?”
“我提個建議,”狗腿笑道,“前番在秦武,吾仨兒配合默契,好好教育了秦墨矩一番,這次不如……”
小黑雞臉黑:“然後再當一次你的靈寵?”
“要不換你先上,拾人牙慧對你來說,亦是美事一樁了。”
……
虎妞懶得搭理二貨,看向寶馬。
“前輩,如何是好?”
寶馬納悶道:“莫名其妙,他來作甚?盡給本座找事兒。”
對他而言,還真是找事。
一來,他怕亂動搞砸了少爺的計劃。
二來,他也不清楚劉信來意……萬一搞砸了少爺的計劃?
“就這般讓他悄無聲息地消失?”
萬一少爺跋山涉水,披荊斬棘,殺到郢都,發現肇事者死了老久老久……
不知想到了什麽,寶馬打了個寒顫。
“多做不如少做,少做不如不做,不做……亦是大錯!”
媽拉個巴子,在沈府當匹馬,比渡九重天劫還難!
還好還好,本座不是一個人!
壓下心緒,他看向虎妞,淡淡道:“少爺為何帶你們出來,想過沒有?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動動腦子吧。”
虎妞也沒想到辣麽大個八境,鍋甩得如此漂亮。
稍作思考,她虎眼一亮。
“方才少爺說……有些難度?”
寶馬聞言,馬眼大亮!
指導本座行事的方針政策,這不就來了嗎!
他馬頭一甩,響鼻一打,板牙一齜……
“想見咱家少爺?去,給這貨上點難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