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郡城。
城北。
偏僻院落。
“郡城還有此等荒涼之地?”徐盛左右瞅瞅,納悶問道。
左右數十修士忙諂媚,一個接一個開口。
“盛爺,再光鮮的地兒也有醃臢處嘛。”
“聽說郢都尚有一窮窟,比咱北洲還造孽……”
“一個個的,盛爺是嫌棄地方嗎,明明是抱怨此地沒資格讓爺落腳!”
……
“呵,你倒會說話,”徐盛笑呵呵瞥了眼小甜嘴兒,糾正道,“但我不是爺,從今往後莫要叫錯……”
“盛爺,您在我心中永遠……”
“打!”
拳打腳踢聲持續了半炷香。
沒了一聲聲的盛爺,小巷不僅偏僻,且也安靜了不少。
“都記住了嗎?”
眾修齊齊道揖,心裡則嘀咕咱家盛爺這是改邪歸正了?
徐盛滿意點頭,環顧四周,開始安排任務。
“以最快的速度清掃乾淨,驅逐不良人,栽種靈植,要求花要香,草要美……”
一番安排,雖是修士,卻也不夠用。
好在又是一隊官差匆匆趕來。
“盛爺……”
打不打?
數十修士看向徐盛。
徐盛笑著道揖:“九叔安排你們過來的吧?就不廢話了,幫忙吧。”
官差笑呵呵領命忙活。
徐盛之前的跟班兒面面相覷。
不是改邪歸正,而是……我們沒資格喊爺了!
邊兒乾活,邊兒傳音。
“咱盛爺這是要幹啥?”
“誰知道,還有,別叫爺了!”
“傳音……”
“老子專門舉報傳音的!”
“快乾活吧,沒見郡府那群官差乾得多用心?肯定有大事……”
……
院落外的動靜,嚇得余氏雙雄都不敢叫疼了。
忍著痛,余少慶一瘸一拐到院門,從門縫兒往外瞅。
“什,什麽情況?”
“好多人,還,還有郡府官差……”
“整條巷子都,都是?”
“嗯,我,我們門口最多……”
……
余二叔祖臉白白的,眼裡全是惶恐不安。
“這般有背景的?”
沒頭沒尾的話,余少慶還給聽懂了,小臉兒比二叔祖還白。
“二叔祖,不太對吧,若那,那貨真有背景,豈能被淘汰?”
“你知道個屁!”二叔祖罵道,“這不正說明此番商會招人,只看能力,不看背景嗎?”
所以我們仨兒都被淘汰,是因為……
啪!
二叔祖一記遠程耳光抽出,余少慶螺旋升空落地。
“老夫錯就錯在,當日一念之仁帶伱逃亡!”
這是要大義滅親了?
余少慶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回憶平生,他悔不當初。
“餓錯了,餓從一開始就錯咧,當初餓就不該去踹門,如果不踹門餓就不會碰到他,餓就不會……”
篤篤篤!
敲門聲像催命的喪鍾,雙雄魂不附體。
“莫要念我無情了!”
二叔祖心中一橫,跛腳來到門前,雙手顫抖伸出,距門閂半尺停住。
普普通通的一扇門,在他驚恐注視,不敢開啟,卻又不得不開啟的演繹下,變成了地府的大門一般。
“好懷念在甌相派欺下媚上的日子啊……”
幾顆老淚滾落臉頰,二叔祖可憐兮兮抬起門閂。
“敢問,可是……”徐盛看看二叔祖,再看看地上的蛆型人,笑道,“可是二叔祖閣下?”
二叔祖都準備跪下了,聞言單腳半蹲於空。
這話聽上去……
“呃,老,老夫是姓余,在,在族中也……”
徐盛瞅瞅二叔祖奇葩的姿勢,讚道:“果然不凡,那個……時間緊迫,冒犯之處還請原諒則個。”
說完,他回頭一招手,眾人湧進。
微風起,汙穢消。
七零八落的房屋連根拔起,一修士攤手,掌中樸素卻玲瓏的一座院落飛出,迎風而漲。
幾番調整,院落落在了拆遷之處。
二叔祖打量完新舍,愣愣轉過頭,卻隻轉了一半。
就新舍落地的功夫,院落換新顏。
聽過沒見過的,沒聽過也沒見過的各種靈植,先一步住進了新家。
光是嗅到靈植的清香,他就感覺自己十分穩定的修為瓶頸,似乎想動上一動了。
“他們竟如此凶殘地踐踏我的貧窮?”
二叔祖一時回不過神,腦子隻被這話佔據。
“趕緊布陣,”徐盛喝道,“直接上三境極品聚靈陣!”
三境極品聚靈陣?
趴地上的余少慶,聽得腦瓜子暈暈的。
這玩意兒……甌相派有沒有的?
“沒有!”
余二叔祖用驚恐的視線和吞咽口水的動作,給出答案。
“如,如此大手筆,他們……”
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想了想,余二叔祖還是跪了下來。
他甚至連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都不敢問。
“大,大人,這要弄壞了,我,我賠不……”
“二叔祖快快起身,”徐盛忙扶人,笑道,“賠什麽賠,盡管弄壞,壞了換新!”
余二叔祖晃晃悠悠。
“只是……二叔祖可滿意新舍?”
“滿,滿意……”
“那就好,”徐盛負手檢查一番,頷首道,“如此,也有資格讓公子於此處落腳了。”
語如驚雷,劈在二叔祖身上。
所以不,不是我有素不相識的遠房親戚,而是……
“隻為讓此地有資格讓某公子落腳?!”
這局面,比我想得更恐怖了!
正惴惴不安思索公子二字,徐盛出聲。
“差不多了,你們速速退下,卻莫走遠,”徐盛冷聲道,“打起精神,隨時聽候吩咐!”
無論官差還是閑修,齊齊道揖領命,迅速離去。
徐盛朝二叔祖和地上的余少慶道揖,笑道:“多有打擾,某告辭……”
說完出門,還很禮貌地轉身關門。
院落外,徐盛暗暗松了口氣。
“也不知把二叔祖腿打斷的人,九叔那邊找到沒……他娘的!”
連沈公子都要叫聲二叔祖的人物啊!
“即便看上去不怎地……”
但這影響我發自內心的尊敬,以及憤怒嗎?
“立刻回郡府,問問加害人找到沒!”
不遠處躲著的官差,當即有二人領命而去。
剩下的人,見徐盛坐立不安踱步,有些傻眼了。
“哪位公子這麽大來頭?”
“莫非是韓家那位都督……”
“極有可能!”
“難怪盛爺如此上心。”
……
院落內。
雙雄互視,窮盡探究之心。
“我不在族裡的時候,余家可有在遠處結親?”
“未,未曾……二叔祖,有沒可能您無意救過某位大能的子嗣?”
“唔……”二叔祖腦漿子都想幹了,唏噓道,“好事做得太多,再者……我也沒圖什麽回報,只能說……”
余少慶差點吐出來,忙道:“此事定和二叔祖有關!”
二叔祖卻還不放心,狐疑問道:“修仙界不乏詭異機緣,你確定……沒碰到?”
余少慶指天發誓:“少慶最大的機緣,就是有二叔祖!”
“哎……”二叔祖唏噓,“起來吧。”
倆瘸子並肩站。
複雜打量新舍。
越想越是激動。
“只能說,福兮禍兮啊……”
“二叔祖,一切都有盼頭了!”
“是啊,觀此態,那人口中的公子,來頭之大,不敢想象!”
“定是徐家公子,至少是旁支的天驕!”
“你眼皮太淺了,就這派頭,高低是嫡系。”
“二叔祖,我啥也不求,一求讓那貨生死兩難,二求殺回甌相派,定要那沈青雲好看!”
雙雄漲了會兒志氣,便開始安排。
“既是自己人,關系定然親密,”二叔祖切聲囑咐,“但親切歸親切,絕對不要諂媚巴結,要以情動人。”
余少慶有些緊張,聞言連連點頭。
“二叔祖放心,我……我到旁邊找找感覺先。”
正說著,靜謐的巷子,隱約有笑聲,語聲。
“沈公子,這裡,這裡!”
徐盛說著這裡,人卻弓腰小碎步迎上。
一聽沈青雲都要叫二叔祖,不僅徐邵洋來了,韓複都跑來湊熱鬧。
“不得不說,咱二叔祖是有境界的,”韓複左右打量,讚道,“鬧中取靜,絕了!”
一句話,讓沈青雲更想念咱外祖父另外個外孫了。
徐邵洋則悄悄打量沈青雲。
“眉宇間盡是思念之色,眼中還泛光,怕是思念成疾……”
好孝順的沈公子!
徐邵洋都有些感動了,心裡也對徐盛這番安排分外滿意。
眼見徐盛上前,他輕咳皺眉。
“喊什麽喊,驚擾了二叔祖,你擔當得起?”
徐盛連忙告罪:“沈公子原諒……”
“哈哈,二叔祖人很好,沒這般小氣……”沈青雲斬斷思念,急切問道,“哪兒呢?”
徐盛忙上前領路。
“沈公子,就這家了。”
沈青雲上下打量,讚道:“如此佳宅,怕是不下萬枚靈石吧?”
買個門!
徐邵洋不敢反駁,笑道:“說明咱二叔祖不單單是身價不菲,更懂享受。”
提及身價不菲,沈青雲頭次察覺到了自己的貧窮。
“那個……”他不好意思道,“郡史大人,借我點兒靈石可否?”
徐邵洋還待問,韓複啪啪啪掏出三袋靈石。
“借?沈哥是打我的臉啊,”韓複痛心疾首道,“盡管拿去用,不夠我再奉上!”
痛失良機!
徐邵洋後悔得想自殺。
“一定要還,一定要還的。”
沈青雲感激接過儲物袋,看向院門。
徐盛見狀,忙上前輕叩,嘴裡甜甜叫道:“二叔祖,二叔祖,是我啊……”
一直沉默的江陸,此刻有些忍不住了。
不是沈師弟的二叔祖啊!
徐盛也就罷了……
“一個郡史,一個韓都督,你倆怎麽叫得出口的?”
不遠處,眾仙修眼睛也快看瞎了。
“盛爺為何如此卑微?”
“原來不是改邪歸正,也,也不是我們沒資格叫爺……”
“而是,而是盛爺自己覺得自己不是爺了?”
……
門開。
雙雄腳斷了,並不影響他們站得筆直。
徐盛都看愣了。
“關會兒門的功夫,二人連氣質都變了?”
果然!
剛剛那種慫,完全是裝出來的!
徐盛暗自慶幸,正待開口……
看到沈青雲那張臉的雙雄,窟叉跪了下來。
還哭個不停。
“嗚嗚嗚……”
這是喜極而泣嗎?徐盛如是想。
如此怪禮……要不回一個?徐邵洋和韓複對視。
“哈哈,二叔祖,余道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哎呀,這是作甚,快快起來……”
此刻的余氏雙雄,比爛泥還爛,不是誰都扶得起來的。
沈青雲扶了兩把都沒扶住,索性一胳肢窩夾一個。
“他鄉遇故知,沒想到二叔祖和余道友如此想念我……”
少頃。
廳中。
茗香四溢。
七人落座。
韓複和徐邵洋夾著二叔祖。
沈青雲和徐盛夾著余少慶。
江陸旁觀。
“說起來,二叔祖和余道友怎想著來北洲了?”沈青雲開啟寒暄模式,“早知如此,我們一起啊。”
雙雄聞言,下意識互視,並進行了短暫的交流。
“二叔祖,這,這就是沈青雲……”
“少慶啊,這,這就是將甌相派屠了一半的狠人!”
他還問我們為何來北洲?
該死,身子又軟了不少。
好在被人夾著。
二叔祖艱難一笑:“公,公子……”
“二叔祖還這般客氣,”沈青雲笑道,“叫我沈青雲就行。”
“啊,啊,沈,沈青雲……我,我們純粹是靜極思動,您若不滿意,我,我們這便回……”
“來都來了,瞧我這記性,”沈青雲一拍腦袋,“都忘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北洲郡府郡史,徐邵洋徐大人,這位乃仙朝太尉府都督,韓複,這位是徐家公子,徐盛……”
雙雄如遭雷劈。
三人受寵若驚。
徐邵洋:“不敢當,二叔祖,您叫我洋洋就行。”
韓複:“呵呵,什麽都督不都督,充其量沈公子一小弟。”
徐盛都想跪下來:“便是親生父母,也不如沈哥對我的好。”
雙雄都快被嚇死了。
所以這沈公子到底什麽來頭啊?
你們還是讓我們跪著說話吧!
沈青雲又對三人介紹。
“這位乃余少慶,幫了我兩次忙,這位乃余道友二叔祖,亦是甌相派執事,同樣幫了我大忙,雖說我和他們相識不久……但緣分呐,就這般妙不可言。”
合著不是沈哥您的二叔祖?
三人都是人精。
表情隻變化了一瞬。
卻快不過一直在做準備的江陸。
“很好,這一瞬的抓拍,堪稱經典!”
江陸手持留影石,成就感爆表。
雙方見禮後,廳內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這也不是事兒啊……”
沈青雲直接掏出兩袋靈石,遞給……誰呢?
“二叔祖幫我騙了甌相派一半長老,外加一個添頭掌教……”
“余道友雖說隻帶了一幫子弟子,但在眾樂城也幫了我不少……”
一人一袋吧。
“只要我願許得多,還怕不能如願?”
沈青雲遞過靈石,卻也懂規矩,根本不許,二人就能幫自己如願!
雙雄接過靈石,悲慘記憶浮現,汗毛直立。
“這是嫌我們……還活著?”
韓複三人見狀,互視一眼。
“這……算見面禮?”
“一袋一千萬靈石啊!”
“沈公子出手,素來可怕……”
……
“誒?”沈青雲此時才發現雙雄斷腿了,皺眉道,“這又是怎麽了?”
徐邵洋一個激靈,哪兒敢讓雙雄開口。
“回沈公子話,此事我已知曉,”他悲憤道,“可謂手段極其殘忍,情節十分惡劣……”
余少慶本沒膽子開口。
聽完徐邵洋的話,他隻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就是……他媽的沒主人公?
“這如何能忍!”
若非恨極了那王八蛋,我絕不會和沈公子提此事!
“咳,沈……沈道友,我是被人陷害至此……”
沈青雲好奇道:“誰?”
“具體說不上,”余少慶閉眼,淚如泉湧,切齒罵道,“第一次也就罷了,第二次……他頭頂多了倆須須!”
沈青雲繃嘴瞪鼻孔。
“嗚嗚嗚,簡直不是人呐,我就看了他一眼,他開口就陷害……”
沈青雲聽不下去了。
“柳兄也真是,別人幫了這麽大的忙……”
啥也不說了!
又遞給余道友一袋靈石,他起身道:“二叔祖和余道友好生修養,此事……”
徐邵洋忙道:“下官定會給一個交代。”
“此事多半是誤會嘛,”沈青雲笑道,“普天之下,怎會有如此奇葩之人,對吧?”
沈哥都定調子了……
韓複笑道:“我以韓家名譽作證,絕對是誤會。”
徐邵洋正色道:“沈公子放心,接下來下官也不唱歌了,所有精力都用在查明誤會之上!”
沈青雲笑著點頭,和雙雄說了入商會一事後,起身告辭,眉飛色舞離去。
“大人,陛下,沒想到找您二位,最終還是要靠玄學啊……”
最後離去的江陸,都走到門口了,想起出發時沈師弟的話來。
“也罷,信則有,不信則無!”
在門口輕輕放下一儲物袋,他朝廳內雙雄客氣笑了笑,走人。
直到夜深。
雙雄才走出夢幻。
“怕是夢……”
二叔祖輕喃,又覺手中沉甸甸的。
低頭一瞅,儲物袋。
神識一探,他痛苦地閉上雙眼。
“上次,還是一百萬……”
這回是不是要我們推翻楚漢仙朝?
複睜眼,看向余少慶。
“你那裡,多少?”
余少慶木然探出神識,嘴角都開始溢血了。
“二叔祖,都,都您的……”
二叔祖苦笑:“我是該誇你有眼力,還是該誇你有求生欲呢?”
“二叔祖,要不,咱,咱去郢都?”
安敢說辭虎狼之詞!
我剛想著是不是要推翻楚漢仙朝!
二叔祖憤而起身,忽而又失去所有力氣,失神注視廳外。
良久回神,也只能認命。
“給,給他做事,至少,至少能活下來吧……”
但這回,我又能騙誰出來呢?
正要落座,發現院門未關,二叔祖長歎一氣,單腳跳出。
借著月光,他看到了門口孤零零,卻異常刺眼的儲物袋。
破防,就這麽簡單。
“我艸你媽拉個巴子,誰他娘儲物袋都亂丟,有娘生沒爹教的王八犢子,生兒子沒屁屁……我尼瑪,四百九十六顆?還有零有整,艸……”
伎女閣。
阿嚏!
盤坐靜修的江陸,連打三個噴嚏。
皺眉思索,嘴角漸翹。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沈師弟誠不欺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