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公房,有些寂靜。
霍休幻想了半天天衍子連夜跑路的場景,嘴角比目睹龍蛇集齊七印章時還難壓。
“嘿嘿,感受到陛下的厲害了吧?”
沈青雲面北拱手,長歎道:“隻恨屬下格局不夠,想學都無從下手。”
“學就免了,”霍休擺擺手,笑眯眯道,“但這回……小沈,咱賺大了!”
“大人此話怎講?”
“秋風門主對天衍子十分客氣,尤其是牛宗主……”霍休低聲道,“寒暄過後,直接送重寶,應是有所求。”
沈青雲若有所思,點頭道:“大人真說準了,牛公子提過,當初牛宗主就想拜訪天衍子前輩,說是算他的事兒……誒?我知道了。”
“何事?”
“多半是婚事。”
婚事?牛宗主這般不服老的?
霍休陡感莫名壓力,老眼鼓起:“牛宗主要找道侶?”
沈青雲樂道:“是牛公子想在天譴安家。”
“謔,”霍休松了口氣,轉而喜道,“牛公子這格局,就有些大了啊,這我得好好跟陛下說說。”
大人要這麽說的話……
沈青雲趕緊坦白。
“拜托你娘給說媒?”
“是……大人,您這眼神……”
“老夫不是質疑什麽,”霍休正色道,“你娘,不是擅長葉子牌嗎?”
沈青雲認真道:“那只是副業,屬下也經常說我娘不要不務正業,但大人您猜怎麽著?”
“怎麽著?”
“我娘奇人也,竟能在不務正業的同時,不誤正業!”
老夫信了你的邪!
霍休翻了個白眼。
他對雲倩倩說媒能力的認知,全來自黃府二房的老少戀。
“要說她沒能力吧,她能把當娘的女人說成媳婦,要說有能力,她能把當娘的說成媳婦……誒?”
霍休發現盲點,忙問道:“莫非牛威武已經看上了位小姑娘,只是年紀懸殊,所以……”
大人伱提壺的時候,是真不管開不開啊!
沈青雲悻悻道:“屬下打聽打聽,回頭再跟大人詳細匯報來龍去脈。”
“嘁!”霍休笑罵道,“老夫是這般八卦的人?”
“是,屬下孟浪,此事不敢再打擾大人。”
“也不至於,”霍休臉部紅心不跳,“關鍵節點,還是要匯報一下……哦,說起關鍵……”
霍休拿出運動會籌備方案,開始和沈青雲討論細節。
大半個時辰過去,霍休對運動會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感慨萬千。
“你從哪兒學的這些?”
沈青雲笑道:“比律法,屬下肯定比不過呂哥,就是雜書看得多。”
“我是不信的,”霍休歎了歎,撣了撣手中冊子,“卻也不得不信……你那些雜書,空了送些給老夫瞅瞅……”
“大人您要這麽說的話,那屬下不得不讚一聲大人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了。”
小沈今日說話,味道挺衝的?
霍休納悶少頃,一拍額頭。
“吾那逆子,回來沒?”
嗚嗚嗚,大人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義子了!
沈青雲忙道:“昨兒就回來了,呆了半時辰不到,又出發前往星海……他就拜托屬下問問,大人究竟丟的啥?”
霍休聞言唏噓。
“從這方面來說,他也算乖巧,沒有問老夫為何要他去星海。”
“大人,柳兄問過屬下。”
“你怎說的?”
那肯定不能說支你去星海,是免得陛下揍你啊……
沈青雲悻悻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柳兄啊,大人對你,是寄予厚望的。”
霍休聽完,注視沈青雲,頗有種要不這義父你來當的感慨。
“你這話沒說錯,”想了想,霍休交了底,“昨兒陛下還過問了他。”
沈青雲秒懂:“鸞髓之事?”
“嗯,”霍休點點頭,“他能靠飛,飛出自己的路,那是何等造化?更何況這種變化,到五境後意味著什麽,誰也說不清楚……”
對柳兄這麽高期盼?
沈青雲小震驚。
但放在現實中,還真可預見。
“秦武煉體一途,如今止步五境,任何一條與眾不同的路,都值得探索啊……”
他想了想道:“或許可以多做嘗試。”
“嗯,”霍休笑道,“陛下正在著手安排,不過,你情況特殊……”
沈青雲摸摸鼻子:“屬下明白。”
“呵呵,但也不能讓做臣子的心涼不是?”
沈青雲疑惑中,霍休伸手從書案下拿出一方正木盒。
木盒不過三寸方圓,通體黑色,縫隙處用蜜蠟封死。
“拿著,陛下給你的。”
沈青雲趕緊起身:“大人,這……”
“有些事盡管做,但莫多問,”霍休遞過木盒,起身朝沈青雲深深一拜,再起時,笑容滿面,“至於老夫,身無長物,滿心感激,只在此拜當中了,小沈莫要笑話老夫哈。”
一炷香後,沈青雲返回自己的公房。
見沈哥眼圈兒泛紅,麻衣全身緊繃,想了想,起身離開,去找好心人廉戰了。
待用理智壓回雙眼的泛紅,沈青雲汲了汲鼻子,拿出木盒,怔怔打量。
“玄星杏,增壽百年……”
介紹很普通。
但若再加上一句,秦武最貴重的僅有之物後,分量就起來了。
前往楚漢的百四十萬裡路,沈青雲的心情,都沒此刻這般洶湧。
有終於讓家人壽元再次暴漲的喜悅。
有付出收獲回報,還是極大回報的感激。
亦有淡淡的失落。
“臣正欲死戰,陛下何故……沒了?”
我還沒怎麽用力,就掏空了秦武的增壽神藥了嗎?
“陛下啊陛下,那些一兩年的,微臣其實也不嫌棄啊……”
沈青雲靠在椅背上輕喃,感傷於秦武就這般被自己掏空了。
沈府。
雲倩倩笑著抹淚。
“青雲吾兒,太乖了……”
百藝乖巧道:“百藝前次去抓肥豹子,看到有修士爭奪百年增壽神藥,夫人,還是倆六境呢。”
雲倩倩愣道:“不至於吧?我爹說不收了啊。”
周伯聽得無語,忙道:“夫人,正因太上不再需要,所以其他人搶得更凶。”
雲倩倩一聽,頓覺無趣,想了想,又開始責怪秦武。
“這麽大的王朝,居然才一株百年增壽神藥?”
周伯恭敬道:“好教夫人知曉,就這一枚玄星杏,已是秦武天大的造化了。”
“我不管秦武什麽造化,”雲倩倩不滿道,“耽擱吾兒奮鬥怎麽行?老周……”
“老奴在!”
“此事你辦。”
周伯牙疼,但並不妨礙他領命:“老奴明白。”
小院兒。
仨兒寵聞言,一肚子牢騷發作不得。
“什麽樣的家庭啊。”
“只能說,秦墨矩太垃圾!”
“你這觀點倒也新穎,值得再當回爹。”
“小黑雞,前次的事兒本妖犬還沒找你算帳!”
“你有意見跟老大說,算了我幫你說,”小黑雞雞頭一扭,對虎妞諂笑道,“老大,狗腿對你有意見。”
虎妞淡淡道:“小黑雞。”
“在!”
“此事你辦。”
禁武司。
後花園。
衍宗一行忙完天譴城無線絲架設返回。
“大師兄,接下來的計劃,就是請律部的人幫忙安裝外……”
衍宗笑道:“外設。”
“這莫名其妙的名字,”徐青唏噓,“愈發看不懂秦武了。”
“看不懂才是好事,”衍宗淡淡道,“若事事都懂,對我等有何意義?”
死士周長老聞言,笑道:“衍宗這番見解,倒是不凡。”
衍宗忙拱手:“長老謬讚。”
另兩位陳、劉長老互視一眼,笑眯眯開口。
“該說不說,真要漲見識,還是得去楚漢。”
“是啊,可惜資質一般的人,去了也沒用。”
“可不是呢,反正老夫是受益匪淺,這輩子……嘖,值了!”
……
倆長老說完,滿足離去。
衍宗一眾的心,也跟著走了。
徐青疑惑傳音道:“大師兄,兩位長老什麽意思?”
“聽上去,似是單純的感慨?”衍宗若有所思,傳音回道,“晚上小店設宴,給唐師弟接風,順便探探口風。”
眾領命,繼續朝律部走去。
沒走多遠,見一樹,一人。
樹人之間,一根不知名獸筋相連。
樹是兩寸粗香槐。
人是八尺沈青雲。
樹人之間,一虛幻器靈蹦蹦跳跳的。
又近些許,便聽得沈青雲嘴裡念叨。
“小皮球,架腳踢,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嘿嘿,跳錯了,換我來!”
沈判官太會整活了!
眾年輕修士見之,腳趾頭癢得不行。
衍宗忙對周長老道:“周長老,沈判官年少,多有驚人之舉,周長老見諒。”
更驚人的老夫都見過!
周長老看得津津有味,待沈青雲跳完,他才喊道:“沈小友!”
“周長老!”沈青雲趕忙收了獸筋鼓鼓迎上,恭敬一禮,“辛苦長老了。”
周長老笑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衍宗也笑道:“沈判官,無線絲已架設完畢,是否需要檢查?”
沈青雲擺手苦笑。
“我也是頭次聽說無線絲,此等修仙界之物,想必衍經歷比我更清楚。”
你要這麽說的話……
衍宗硬著頭皮道:“我也是頭次見,但……正如沈判官所言,此乃修仙界之物,我稍加琢磨,便明白了不少……”
沈青雲稍愣,旋即比出大拇指:“衍經歷這個!”
好家夥,什麽話都敢說啊。
周長老瞪了衍宗半晌,和沈青雲告辭,立馬走人。
他是知道些許內幕的。
“人沈小友都裝作不認識無線絲了,你衍宗還上杆子……誒?”
不是他自己上杆子,是被沈小友架上去的?
周長老雙眼微眯,腳下一拐,去找秦墨染了。
又聽衍宗吹了會兒逼,沈青雲才笑道:“麻衣兄剛吃完午飯,衍經歷現在去找,便能找到人。”
“嗯嗯,告辭。”
辭別沈青雲,衍宗直去律部找麻衣,隨後去內獄提人。
李飛跟在麻衣身後,看似頭未偏,眼神兒一直拐彎兒瞅旁邊的修士。
徐青笑道:“這位可是律部新同僚,如何稱呼?”
李飛忙做自我介紹。
聽上去,也無甚特別之處,徐青笑說兩句,便結束交流。
李飛有些自嘲,卻也有……外人自以為是的自知之明。
“律部雖說比之前強勢不少,但仙部乃殿下統禦,座下又都是修士……”
看看別人都忙的什麽?
“考證中心,仙市,還給靈獸蓋印章,如今滿城架杆子,看都看不懂啊。”
他正唏噓,麻衣減速,和他並肩,悶聲開口。
“你今早喝的,叫什麽來著?”
李飛一怔:“麻都事指的是…”
“早上沈哥送你那杯。”
“哦哦,叫……”李飛臉都紅了,猶豫半晌才道,“少女心爆棚美顏秘笈玫瑰花茶。”
噗噗噗……
那邊一群修士都噴了。
噴完之後,盲點浮出水面,眾修皆愣。
“剛剛入職的新人,沈哥就送飲子的?”
回過頭再看李飛,他們就覺得此人,特別起來了。
待入了內獄,雙方已變得有說有笑。
莫大統領瞅著奇怪,忙問屬下道:“那胡子誰啊,看上去,仙部挺賣面子的?”
“可不頭兒,麻都事他們都不理,專和那胡子談笑……”
“我問你的意思,是讓你們去打聽!”
眾屬下一溜煙跑了,邊跑還邊嘀咕。
“大統領怎關心起這些了?”
“沒聽到統領剛怎麽稱呼的?”
“胡子……嘶,統領這啥意思啊……”
“感受到危機了唄。”
……
打聽一圈兒,毫無所獲。
莫大統領瞅著一行人押著苦其心志的陳強離去,心裡直嘀咕。
“這般神秘的?”
“頭兒,是真的滴水不漏。”
“我還去鎮部找人問過,按理說律部進個人,鎮部肯定知道詳情,結果……”
“頭兒,頭兒,打聽到了,這人叫李飛,原先是親衛指揮使司的!”
……
“李飛,親衛所的?”
莫大統領聽了,心中便有了計較。
待下衙,他捯飭一番,照照鏡子,捋著胡子,眼神漸漸堅定。
“禁武司,只能有一個大胡子!”
沉心定氣,他轉身出房,出獄,出司,朝親衛所走去。
“誒,那是不是莫大統領?”沈青雲疑惑遠眺。
杜奎瞅了瞅,笑道:“還真是,他可難得出司啊。”
“是該出來走一走,”沈青雲笑指周圍,“天譴日新月異,若不常走動,便和世俗格格不入了。”
“沈哥說的是,”杜奎試探道,“那……沈哥我們也走走?”
沈青雲怔道:“杜奎兄弟的意思是……”
“我想去南市買點東西。”
“哦,”沈青雲笑道,“這有什麽,陪你去便是。”
杜奎暗喜。
拓跋兄弟面面相覷,自覺把握不住這趨勢,必須溜。
“沈哥,家父病危……”
沈青雲臉都白了:“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啊?”
“你狗日的沒好話!”拓跋天抽走弟弟,解釋道,“家父身子無事,就是續臂遲遲無果,心裡不舒服……”
“原來如此,”沈青雲歎道,“我也多方尋覓,未得解法,替我轉告伯父,此事莫急,陛下和大人,也很看重此事。”
送走二人,杜奎問道:“沈哥前段時間……也無所得?”
沈青雲搖頭,湊近耳語道:“我問過徐家人和韓公子,都不清楚此法……要我說,多半是劉信的詭秘手段……”
二人身後不遠處街拐角。
拓跋倆兄弟扒牆邊偷窺。
“嘖嘖,沈哥和奎花這距離,近得讓我大感焦慮啊!”
“拓跋塹,你找死的話別拽上我!”
拓跋塹臉一白,義憤填膺道:“哥,奎花這屬於第三者了吧?”
“放你娘的屁!”拓跋天都被嚇樂了,“明明是趁柳哥不在,不守婦道!”
“啊對對對,還是哥你有見識……誒?年前你讓嫂子來天譴,嫂子一直沒來啊哥……”
拓跋天怔住,臉漸綠。
南市。
以修仙者之手段、以沈青雲之建議重建的南市,堪稱天譴新景。
整個南市規劃更整齊,規模更大,即便黃昏,依舊人頭攢動。
二人順著人走至戲台處,就用了半個時辰。
“戲台都擴大了不少,”沈青雲墊腳遠眺,“上面的班子,不是宣法隊?”
杜奎笑道:“不是,但和禁武司也脫不了乾系。”
沈青雲還沒看清戲台上一男一女,聞言問道:“此話怎講?”
“如今天譴最流行的,不再是法外狂徒張三,也不是仙皇傳承,而是……柳霸王別花姬。”
噗……
霸王別姬啊!
沈青雲都來不及擦嘴,忙道:“這誰給改……取的名字?”
杜奎笑眯了眼:“還能是誰,不是親爹,乾不出這種事兒。”
柳,柳伯父這是嫌兒子日子過得太痛快了?
沈青雲眼神都直了,半晌,有所悟。
“所以從某個角度來說,柳兄這父母雙亡的命,還是可以理解滴?”
壓下思緒,沈青雲哪兒還敢細品台上的柳霸王別花姬,忙和杜奎離去。
不多時,二人來到一商鋪。
沈青雲抬頭一瞧,就想走人。
“噯噯噯,沈哥別走啊。”
“好,杜奎兄弟我不走,但好歹……你讓我揉個臉先。”
顧念同僚之誼,沈青雲硬著頭皮入商鋪,還低聲道:“杜奎兄弟,速戰速決。”
“好勒,”杜奎嬌笑一聲,轉看掌櫃的,“有無細繩兒?”
“客官要多細的?”
“喏,你瞧……”
沈青雲飛快瞥了眼杜奎手裡的物什,心就擰巴起來了。
“早知道你要花繩兒,我讓商行給你送十捆!”
還在吐槽,鼓鼓探頭探腦從懷裡冒出。
“這把要完!”
沈青雲警鍾大響,還沒來得及把鼓鼓摁回去……
“沈哥,不好了!”
沈青雲猛回頭,見拓跋兄弟滿臉惶惶,心中一跳:“怎麽了?”
“莫大統領和親衛所的人乾起來了!”
兩大暴力機構互捶?
沈青雲臉色猛變:“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