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門,炮仗震天響。
數千狗喘氣的散修,隻當這是在為麻衣門落成而慶賀。
神識外放,俯瞰麻衣門之大,累且不說,欣慰亦是油然而生。
“多虧了高石子前輩監工,否則,半個月都費勁。”
“高前輩乃纖雲閣核心弟子,手段自然非凡……”
“列位,別忘了原先的建造方案,亦被高前輩大改了幾十處!”
“可不,要是不改,高前輩不得三兩日就完工?”
“嘁,這話說的,要是不改,我估計高前輩都沒興趣監工……”
……
高石子凝視麻衣門,聆聽眾修窸窣。
悵然間,不免成就感。
“陰差陽錯之下,算是一樁美事吧……”
不過想想宗門一夜之間,於修仙界立下四衛城之壯景……
“不足之處尚多,”高石子伸手橫指麻衣門,忍不住高談闊論,“若好生規劃一番,再斥重資,下狠手……再上三層樓,不在話下!”
豪言落,眾無反應。
還等著捧的高石子眉頭微蹙,頭微左側,見一群散修沒仰慕他了,反倒皆低下頭。
“這……呵,怕是自慚形穢了。”
高石子失笑,再轉回頭,余光發現右側多了一人。
扭頭一瞧,是個雙眼放光,且仰慕自己的人。
高石子臉色瞬間垮了,側身後退三步,忙道揖:“沈公子……”
“高前輩方才所言,當真?”
我他媽……
“實在抱歉,在下純屬胡說八道!”
說完,高石子實打實甩了自己一耳光,還待解釋……
沈青雲半隻手掌入懷。
高石子僵住。
“有沒可能,不是掏令符?”
猶豫少頃,他鼓起勇氣道:“高某水平有限……”
沈青雲整隻手掌入懷。
高石子眼皮猛跳。
“我怎敢高估他的人品?!”
深吸口氣,他道揖肅容喝道:“但高某會放棄嗎?不會!有水平要上,沒有水平,提高水平也要上!沈公子請給高某三……不,倆月光景,我必竭盡全力,給出麻衣門升級方案!”
“好!”
沈青雲把手從懷裡拿出。
高石子凝神一瞧,手上沒東西,暗松口氣,卻也暗暗切齒。
“要不這麽說的話,怕是明晃晃的少閣主令符……”
我上輩子,欠少閣主的還是欠這貨的?
“高前輩果然沒讓晚輩失望,”沈青雲行了一禮,“一應所需,前輩盡管開口,總不能既讓前輩勞心,又讓前輩破財,那晚輩還是人嗎?”
“你這自知之明,來得讓我陌生!”
高石子還待假惺惺客套一番,猛然想起一事。
“沈公子,其他所需尚事小,唯獨一件……”
“敢問何事?”
“護宗陣法!”高石子仿佛抓住了致勝法寶,心裡笑眯眯,臉上肅容道,“麻衣門若升級,三境護宗陣法,就力有未逮了。”
沈青雲恍然。
他贈給麻衣門的三境陣法,是用莫田坊市奶茶小店未來十年分紅,從木秀宗換來的。
至於四境陣法,獸宗都沒。
“真要繼續提升宗門駐地,護宗陣法是繞不過去的……”
琢磨少頃,他注視高石子。
高石子還在幸災樂禍,被沈青雲這一瞅,心中慌得一批。
“這眼神中蘊含的希冀和期盼……”
他不會以為我有那玩意兒吧?
高石子魂兒都要飛了,聲音中帶著哭腔:“沈公子,這我真不行啊……”
“什麽不行……哦,”沈青雲回神,恍然,笑道,“即使高前輩能搞到四境護宗陣法,晚輩又豈能奪人所愛?”
“啊是是是,謝沈公子體諒!”
“這麽說來……”一鳥頭忽然出現,“你還真有?”
血口噴人!
“它它它……”高石子臉色煞白,暴退喝道,“它是誰?”
“哦,這位乃鸞鳥前輩……”
鸞鳥出,場面一陣騷亂,高石子都要跪下了。
沈青雲把場面交給柳高升,開始琢磨陣法的事兒。
遠處虛空。
隱身的帝長老,雙眼微眯。
“四境護宗陣法,對他來說應不成問題……”
實在不行,掛一副成年五雷豹的屍骨於麻衣門前,說不定比護宗陣法還好使。
“但也不是誰出個門,隨身都帶著護宗陣法的。”
帝長老暗自感慨。
沈青雲的行事風范,委實有些古怪。
這次,他也想看看對方如何解決問題。
不過……
“麻衣門……”帝長老視線一轉,看向遠處麻衣門,眸中精芒閃爍,“煉體士?沒想到竟是那個秦武王朝的人!”
這位沈姓公子,如何跟秦武王朝牽扯上了?
正狐疑,霍休等人出現。
來了!
沈青雲心中微跳,遠遠瞧了眼,發現有一個算一個,看都不看自己的,全都在眺望柳……大鳥。
隨著接近,眺望變成凝視,凝視變成近觀……
走到面前時,他發現霍休甚至有褻玩一番的衝動。
“這氣氛,一開始就不對勁起來了啊……”
沈青雲頭皮發麻。
但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這種詭異的沉默,也輪不到自己打破。
被熟人詭異注視,柳高升腳趾頭都變成了打樁機。
“這種感覺,比打屁股還羞恥啊……”
好在他謹記沈哥吩咐,鳥頭一轉,正要開口,就見杜奎憋紅了臉。
“怕是我一開口,她就能笑出來!”
這臭娘們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柳高升氣得不行,也不能不開口,沉聲道:“沈哥,這便是你說的新奇之地?”
都變成鳥了,還能叫沈哥?
“可真是流水的柳高升,鐵打的沈青雲啊……”
拓跋兄弟悻悻不已。
“呵呵,正是,鸞鳥前輩稍待……”沈青雲笑說一句,喚來司馬青衫,“可知歸墟門?”
小少爺是找我打配合來了!
司馬青衫恭敬道:“回小少爺的話,自是知曉,就是沒機會和秋風不好交流交流。”
律部眾人聞言,抿了抿嘴。
“委屈秋風前輩了……”
沈青雲暗歎口氣,走懷裡摸出一令符。
不是少閣主令符?高石子瞪眼。
是……歸墟門掌教令符?帝長老震驚。
“去歸墟門,要一個四境護宗陣法來。”
這都能要到?
霍休瞪眼。
旋即又把義……鳥給恨上了。
“看在小沈的份上,秋風門主有可能忍痛割愛,但……”
回報最終還是得落到秦武頭上!
“小少爺,若歸墟門沒有……”
“讓秋風前輩想辦法。”
小少爺霸氣!
司馬青衫領命,雙手接過令符收好,又奉上了另一令符。
“這回是少閣主令符了!”
高石子傻眼。
“若方才我稍稍堅持那麽一下……”
“給我作甚?”沈青雲笑了笑,“此乃麻衣門。”
麻衣門大光頭一怔,正要上前……
“我來我來。”
王林屁顛顛上前,雙手接過纖雲令符。
高石子都傻了。
“不要給他啊!”
沈青雲沒聽到高石子內心的咆哮,開始介紹。
“這位是鸞鳥前輩,俗名……柳高升,晚輩偶遇同行,”沈青雲又指著霍休一行道,“鸞鳥前輩,他們是麻衣門的人,這位是霍休霍前輩,這位……”
迷霧坊市的散修掌櫃們,都聽傻了。
“鸞,鸞鳥?”
“可是那種鸞鳥?”
“還有假不成,乖乖啊,不愧是沈公子,這交際圈子杠杠的!”
“我竟,竟為這般高貴的人乾過活?”
“郝建,你他媽這回又賺大了!”
“呵呵,是嗎?基操耳,汝等無需羨慕……羨慕不來的。”
……
沈青雲介紹完,就該雙方交流。
結果又卡了殼。
按照尊卑,自然是霍休等人先開口,但沈青雲一口一個前輩……
“他敢讓老夫叫一聲前輩,老夫也只有揮淚斬義子了!”
“他敢讓我叫前輩,回頭我就去抓幾百隻母鳥,讓他知道人心險惡!”
“他敢……”
……
都混熟的人,柳高升瞅著一雙雙陰仄仄的眼珠子,就知道眾人是何心思。
“汝等……”
霍休眉毛一立。
“哈哈,”柳高升一哆嗦,打了個哈哈,“也別稱前輩了,吾跟著沈哥混。”
霍休笑眯眯拱手:“鸞鳥高貴,這怕是不太好……”
“吾覺得很好。”
“可萬一您家中前輩找來……”
沈青雲聽出了陰陽殺機,忙道:“稱謂而已,倒不必執著。”
“對對對,”柳高升眼珠子一轉,肅容道,“咱各論各……吾觀老者您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甚至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公若不棄……”
呸!
律部眾人齊呸。
我是有多倒霉,能讓你再來一次!
霍休面色一變:“且慢!老夫命薄,此等福緣,實在無福消受……”
大人不容易啊,總算有機會說出心裡話了……
沈青雲摸摸鼻子,笑道:“霍前輩言之有理,且不說這些,得見麻衣門落成,晚輩當道賀才是……”
一番寒暄,柳高升的回歸之路,算是開了個不好不壞的頭。
帝長老也沒生出新疑竇,只是……
“久違的父愛,公若不棄……這鳥想幹嘛?”
一路回麻衣門。
麻衣門眾甚少開口。
律部眾同僚,倒是謹記沈青雲的吩咐,對待人鳥分外恭敬,言辭間也滿是恭維。
“多虧了沈哥照拂,否則麻衣門落成,不知要何年何月……”
“沒什麽,晚輩這輩子懶散慣了,就佩服拚搏之人,如諸位一般遠離故土,奮發向上之心,晚輩由衷敬佩。”
“沈哥實在自謙,別的不說……沈哥鳥就挺大啊。”
……
嘶!
霍休都忍不住看了眼拓跋塹。
柳高升瞪拓跋塹,恨得咬牙,又不敢反駁。
沈青雲笑道:“鸞鳥本事非凡,其他不說……單鸞鳥前輩腳下的梧桐木,就不一般。”
唔,終於說到罪魁禍首頭上了。
眾低頭一瞅,見柳高升爪子下抓著根木頭,上面一道仿似被雷劈過的痕跡。
“這就是傳說中的梧桐木?”
“果真不凡……”
“只是,梧桐木為何通體紅色?”
可能是羞的!
“咳咳……”
霍休給三洗散人留面子,伸手虛引,請人入座,幾口茶敘後,話入正題。
“如今麻衣門落成,倒也不敢再欺瞞沈……”霍休一滯,咬咬老牙,“沈哥了。”
大人也有叫沈哥的一天!
柳高升瞥了瞥霍休,暗自慶幸。
“還好還好,若還是人,我指定得笑出來……咯咯咯……”
霍休眉頭一跳,笑眯眯看向咯咯咯的柳高升。
“原來鸞鳥之鳴亦如雞,老夫算是開了眼了。”
這把完了!
柳高升心裡一慌,忙道:“吾從小失了父愛,遠離故土,是……被一隻雞帶大的。”
“他是鸞中孤兒?”帝長老愣住。
杜奎幾人聞言,臉色肉眼可見漲紅。
“咳咳……”沈青雲好懸把茶水噴出來,忙轉話題,“霍前輩此話怎講?”
霍休正色道:“麻衣門,本是此界俗世,秦武王朝子民,以煉體為修途,志在融入修仙界,怎奈……”
把麻衣門來此的緣由一說,沈青雲微微蹙眉,準備開演。
“楚漢仙朝……好像聽過這名兒。”
“以沈哥之眼界,此等存在當不入流。”
“我想起來了,楚漢之主,可是叫劉信?”
“正是此人!”
沈青雲蹙眉道:“言出法隨,一語成讖,以仙朝為基,行香火之道……小乘之法,惹你秦武作甚?”
帝長老聞言,對沈青雲又看重一分。
“能知香火之道,知道的還不淺……嗯?”
小乘之法?
“莫非這便是修仙界高層,對香火之道真正的態度?”
若真如此……
他在遠處沉吟。
霍休則唏噓而歎。
“說來也是楚漢蓄謀已久……”
淺淺說了兩句秋雲宗的人,沈青雲笑了笑。
“原來如此,劉信打的是秦武國運的主意。”
霍休拱手:“請沈哥請教。”
這個沈哥就流暢多了!
柳高升暗讚義父學習能力強,耳畔聽得沈青雲開口。
“香火之道,以國為度,他若掌控秦武國運,秦武便屬他的香火之地,此舉乃釜底抽薪,一本萬利。”
把羅永曾說過的話道出,帝長老眉頭蹙得更甚。
“卻未想到劉信打的是這主意……”
雲袖宗治下,疆域繁多。
其中楚漢仙朝地盤最大,其次是雲霄坊市。
歸墟門地界於其中,只能排前五。
“俗世王朝,不顯山不露水,卻又有煉體士!”
仙凡有別的前提下,若能掌控秦武王朝,再以秦武煉體士為刀槍,行俗世爭霸之舉……
“不消百年,楚漢仙朝,怕是又要多出幾洲之地……”
而且還是飛地!
劉信好心思啊!
帝長老面色微沉。
“一旦事成,劉信大可循例而行……”
要不了多久,怕是整個雲袖宗治下,滿是楚漢飛地!
飛地無數。
香火更旺。
劉信實力大漲。
“屆時,他再以國運化身行走各處,嘿……”
除了雲袖宗,誰拿劉信都沒轍!
“而宗主的心思,怕是也不會拿劉信如何吧……”
帝長老冷笑。
他此刻都能想象出來,屆時雲袖宗被楚漢掏空的慘景了。
“卻未想到劉信這般深沉的心思,被他幾句話就分析出來……”
而再聽霍休之言,他也明白秦武人為何要到此地落腳了。
“楚漢人還要過來?”
霍休點點頭,歎道:“年前秦武損失慘重,將楚漢北洲來犯之人悉數拿下,咱陛下又遠赴楚漢北洲……雖說徐保兒伏首,但後患……”
“晚輩明白了,”沈青雲感慨起身,“不曾想諸位遠離故土,卻是為故土守國門,此等情懷胸襟,當得晚輩一拜!”
眾忙起身,連道不敢。
“局勢如此,”霍休歎道,“本想多留沈哥幾日,以盡地主之誼……隻盼日後沈哥能再臨此地,若我等還在,必厚待!”
“晚輩可沒說要走。”
“啊,沈哥這是……”
沈青雲面北道揖,肅容開口。
“家父常言,天地無情,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此話出,帝長老隻覺逼意拂臉。
“什麽樣的家父,能說出此等……令吾醍醐灌頂的大道之語?!”
霍休也傻了半晌,腦海浮現沈威龍身影。
這身影大手一擺,正色道:“不,吾沒說過!”
“小沈他爹,怕是也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誒?這樣的人,是不是還有雲破天?”
若再和小沈交往下去,老夫怕是也……
沈青雲劈裡啪啦講了一大串。
歸結起來就一句話——
“人有生死,情無輪回!”沈青雲正色道,“世間之所以五彩繽紛,全賴生靈七情六欲之渲染,諸位壯舉,更為天地添了一抹亮色,晚輩有幸,願共事之!”
兩番推辭。
三番堅持。
沈青雲順利歸隊。
“當然,此事和鸞鳥前輩無關,”沈青雲看向柳高升,恭敬道,“待晚輩搞定此事,再與前輩……”
“羞煞吾也!”柳高升鳥頭滿是憤憤之色,“楚漢此等無恥凶殘,吾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若旁觀,吾如何對得起鸞鳥一族!”
柳兄,慎言啊!
霍休很不情願,但戲演到這一步了,也只能上前,感激道:“謝……高升高義!”
義父他謝我了!
柳高升成就感爆表,義正辭嚴道:“豈止如此,吾這便回族地,請先祖出山!”
堂中瞬間安靜。
柳高升腳下的“梧桐木”,都想站起來跑路了。
“變成鳥了,他都還不安分守己……”
霍休深吸口氣,婉拒。
又是一陣閑話,時值正午,麻衣門大宴沈哥……和沈哥的鳥。
帝長老看得直撇嘴。
“麻衣門請客,沈……公子出美食,何其可笑?”
但見五雷豹的烤串兒,一串接一串被俗人吃進肚子,他又忍不住暗罵暴殄天物。
“不是家大業大的主,做不出此等揮金如土的事兒……”
暗窺至今,鳥他還沒把握,人是能確鑿了。
“其父有通天之能,至少也是七境……嘶!”
倒吸一口涼氣,他繼續總結。
“但從小飽受溺愛,心性純真,性格善良,待人有禮貌,年少輕狂,易被感動,故才有相助秦武之舉……”
一分析下來,他都有些懵。
“什麽樣的家庭,敢這般無腦養兒子的?”
還待揮霍想象力暢享一番,吃席眾人又一窩蜂跑出大殿。
帝長老一瞧,是沈公子對煉體感興趣,秦武人正巴心巴肝地教。
“嘖,這天資……”
見沈青雲一學就會,帝長老暗暗感慨。
視線一轉,又落在大殿之上。
稍作猶豫,他一個閃身,出現在殿內。
殿內,滿是五花肉被炙出的奇香。
帝長老下意識吞吞口水,視線如刀,掃過狼藉大殿。
“莽山甲豬都沒這幫人能吃……嗯?”
視線一頓,他看到了“梧桐木”。
“梧桐木”一頭在地上,一頭在桌上,好巧不巧,還壓著半截串兒。
伸腳一踹,咕咚一聲,“梧桐木”兩頭都在地上。
帝長老伸手拿起串兒,近端詳,再輕嗅,最後咽涎張口,將串兒上最後一片肉吃了。
剛嚼兩口,他潸然淚下。
“真是五雷豹的……五花肉,造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