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面在劉府主廳進行。
劉冕之父,吏部文選劉能,也出來見了沈青雲一面。
沈青雲能感受到劉冕的不耐。
這種不耐,並非十數年不見的隔閡。
而是階級層次的先天踐踏。
沈青雲也不介意。
兒時記憶提了兩句。
見劉冕不感興趣,他話題一轉,以傾訴對修仙者的景仰開頭,進而闡述修仙之難……
“常人隻羨慕劉兄有仙緣,卻不知仙途之凶險。”
沈青雲歎了口氣,繼續胡說八道。
“單單劉兄堅持十余年修仙這點,換成我們任何人,都做不到。”
這句話,觸動了劉冕。
五歲多離家。
歷時半年方才抵達仙宗。
可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仙境,而是弱肉強食,爾虞我詐。
尤其他靈根不算卓越,得不到優待,只能成為被優待之人欺凌的對象。
活著都是提心吊膽。
這一提心吊膽,就是十三年。
一番共情,劉冕終於找回些許兒時情分,正眼看向沈青雲。
“入了禁武司,你也算給沈家列祖列宗爭光了,好好乾。”
沈青雲慚愧道:“混口飯吃罷了,我最想做的……說來劉兄可能不信,當初送你時,我都想把你打暈,我自己去了。”
“哈哈哈哈……”
劉冕一個沒忍住,破了仙人的漠然。
好半晌平複,他指著沈青雲:“好在你如今接受現實,不想修仙了。”
“現在偶爾還想想。”
“哈哈哈哈……”
大笑了兩次,主廳氣氛輕松起來。
沈青雲知道適可而止。
即使心中有萬千**,第一次拜訪也不便開口。
只是問了句:“不知劉兄此番省親,大概停留多久?”
開始套我話了?
劉冕心裡一沉,想起來時王長老的叮囑。
他不動聲色道:“這次只是途中經過,大概三五月便要離去。”
“仙途分秒必爭,停留三五月,劉兄這份孝心,世間罕見。”
劉冕歎道:“人有生死,情無輪回,上蒼若再給我一次機會,十三年前,我願意把仙緣讓給你。”
“讓給我,仙師也不答應。”沈青雲苦笑,“我沒靈根。”
呵呵,你還知道這點。劉冕打量沈青雲:“既入禁武司,你是不是開始煉體了?”
“沒兩月功夫。”沈青雲笑道,“劉兄可能有所誤解,我在律部,負責文書方面的公務。”
“原來如此。”劉冕恍然,淡淡訓道,“既然選擇了禁武司,就繼續走下去,我觀你氣血尚無波動,這倆月怕是白白浪費了,不好。”
“劉兄教訓的是。”沈青雲誠懇認錯,又好奇道,“不知劉兄這十余年……”
劉冕表情微變,歎道:“正如你所言,仙途漫漫,愚兄苦修十余年,至今不過煉氣三層,慚愧。”
沈青雲震驚道:“三境?相當於煉體胎變了!”
要不是知道你不學無術,我都以為你在嘲諷我。
劉冕無語,也懶得解釋,起身道:“日後有空,多來聊聊。”
沈青雲也起身笑道:“我肯定要多來走動,就怕劉兄厭煩。”
“你我舊友,何來厭煩之說。”
送走沈青雲,劉冕再見王長老。
“此人氣勢,
卻也不似常人。”王長老有些狐疑。 劉冕恭敬回道:“王長老洞若觀火,此人雖是凡人,其外祖父乃秦武首富。”
“首富之家?”王長老想了想,搖頭道,“紈絝爾。”
“那下次我便打發他走。”
“卻也不用,宗門重建,耗資頗多,”王長老沉吟道,“且觀他向往仙途,或可為我所用。”
劉冕猶豫道:“王長老,他知道自己沒有靈根。”
“那你也該知道,”王長老淡淡瞥了眼劉冕,“嘴長你身上,你說什麽,他還能去驗證?”
“弟子明白了。”
“另外,無論他是否心懷叵測,你都可將計就計。”
“請長老明示。”
“旁敲側擊,打探禁武司的情況。”
劉冕打心底怕禁武司。
再加上二師兄周岩下落不明,他遲疑道:“我方才試探過,又恐打草驚蛇。”
“你方才的試探,只是做給我看的。”王長老淡淡道,“放心,此人智若童子,只會拍馬屁,不會提防你。”
劉冕心驚肉跳:“弟子遵命。”
沈府。
沈青雲沒有修行。
坐在桌旁沉思。
不似平日那般淡泊。
劉冕給他的感覺不太好。
“心性倨傲,對其父也如此,不似省親。”
“煉氣期三層,修為平平,處於底層,也可能是藏拙。”
“眉宇陰鬱,不是有心事,就是過得不順心。”
“眼神偶有寒光,想藏都藏不住,比廉戰更有殺氣。”
“很謹慎,屋外侍女走過,他都會掃一眼。”
“一逗就笑,可能城府不深,也可能,笑點低?”
“提及三次禁武司,卻又縮了回去,對禁武司感興趣?”
“見面小半個時辰,下意識回頭八次。”
“後面的人,應該就是他宗門前輩,和舊友聊天如此謹慎?還是……”
“我問他停留多久,他眯眼睛了。”
……
總結起來便是——
劉冕並未因踏上仙途而仙氣飄飄。
反倒比俗人更俗。
且時時提防一切。
“哎,修仙界,真能改變一個人。”
沈青雲感慨一聲。
隨後收斂思緒,開始修行。
翌日大早,天都沒亮,他便起床。
“少爺,這麽早起床?”
“嗯,一個人吃還能吃上,跟著柳兄老是餓肚子。”
寅時三刻。
沈青雲和柳高升同時抵達寶藏小店。
搶下最後一張桌子,二人對坐互視。
心裡都想著——難道他想的,也是和我一起會餓肚子?
“柳兄,你我真是心有靈犀。”
“別說話,我先大笑一刻鍾!”
佔了其他桌的鎮部公人,面面相覷。
“不就搶了張桌子嗎,他笑啥?”
“前兩日好心邀他一起,他還不肯,莫名其妙。”
“這小子能處,現在都還能和沈青雲玩兒一起。”
“廢什麽話,趕緊吃,吃了去拜天碑。”
……
沈青雲瞥了眼拜天碑的人,開始大快朵頤。
“你這點的啥?”柳高升抻脖子瞅沈青雲面前的四碗面。
沈青雲一一介紹。
“擔擔面,刀削面,涼面,甜水面。”
“這甜水面……”
“就一根兒,超級辣。”
“我的字典裡沒有辣字,小二,一碗甜水面!加辣!”
今日上衙。
霍休依舊不在。
禁武司氛圍更為凝重。
卻呈現外松內緊之態。
和吃了加辣的甜水面,又要裝淡然的柳高升差不多。
再如何不關心,此時沈青雲也不免心生猜測。
“能讓禁武司緊張成這樣的,怕是……和修仙界有關?”
下衙前,頂著熊貓眼的呂不閑,終於拿出八字抄紙,共計三十三張。
“呂哥,這……”
“我知道有點多,勞煩小沈了。”
沈青雲多少有些無語。
不是有點多。
這是拋開之前的二十來張,剩下的一個沒漏啊。
“呂哥這是打算挑戰軟肋?哦不,我呂哥這身子骨,沒有軟肋!”
揣好抄紙,他獨自去往寶藏小店吃飯。
吃完回府。
途中碰到三兩面熟之人。
走了老遠他才反應過來,這幾人都是鎮部統領。
“未穿官服,喬裝打扮,他們去的這方向是……難道我猜對了?”
遠眺花明巷的方向,沈青雲心中一沉。
回了府,他陪雲倩倩聊了會兒。
又將呂不閑的事一說,逗得雲倩倩笑個不停。
回了房,修行一陣,洗漱上床。
躺在床上,雙手枕著後腦杓,他開始匯總訊息。
“禁武司如臨大敵。”
“那群吃完早飯拜天碑的人,是遠赴湖州公乾。”
“還有統領暗探花明巷。”
“花明巷,沒有異常,除了劉冕二位修仙者。”
“湖州……”
沈青雲坐起,找到了突破口。
“若知道湖州發生了什麽,應該就清楚了。”